伯格和乔英卫是安迩维的社团同学,三人是橄榄球俱乐部成员。只不过安迩维是代表学校参赛的首发队员,前二者则是为了传承国|□□动而选报的课余爱好。
社团自由时间,以往三人会一起上场参与娱乐局练习。今天,他们发现安迩维的异常,热爱在球场上挥发热血的男生,居然参加完正式队员的练习赛就偷溜,被教练抓到,还一脸正直地申明自己要挤出时间学习文化知识。
教练一脸震惊,“我的天,你再说一遍。”
安迩维又说一遍。
远远看热闹的人变多,教练喊来俱乐部正充当裁判的另外几名教练,喊他再说第三遍。
这个一再挑战他耐心的,是专门负责安迩维等正式球员日常训练的教练。
当初他挖掘出安迩维这个球场好苗子,让他无论在哪种赛制的橄榄球比赛中充当四分卫等团队中心的攻击首脑角色。
安迩维的表现也从未让布劳失望过,带头为俱乐部捧回好些奖项。
布劳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前途迷茫,在众人面前直白说:“只要你能带领俱乐部拿下纽西兰区域冠军,进入国家队,国内的大学哪个不是由你挑。”
安迩维轻笑,“不好意思,我不觉得我少几场娱乐赛,会丢失进入国家队的资格。不劳大家操心。”
两头尖的橄榄球由伯格抱着,他咬咬牙,无法忍受这种装逼的语气,更在想到他说的确是事实,不由得更气,把球抛给呼朋引伴组队娱乐的乔英卫,转身往球场休息区走去。
普通成员的休息区也是观赛区,露天球场没那么多讲究,很多人换下的衣服就放在观赛区的椅子上。
奥克兰每天都是南半球最好的天气,海风和煦,阳光灿烂。原是为了保持人类好心情所发明出的人工天幕,现在却因一成不变的敷衍程序让许多人心生不满。
只是在防辐射和频繁极端天气的防御层下,安了广袤的虚拟屏幕,在更大的空间里面开了暖气暖风而已。
头顶的苍穹,沐浴的阳光,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因此男性偏多的社团在露天的地方压根无所谓赤|裸,只要没有异性出现,并不看重绅士礼仪的人,会直接更换衣服。
俱乐部不对外开放的日子,伯格走近放衣服的位置,看到了算是陌生的面孔。
但很快,他就认出这就是安迩维最近经常念叨的谢理。当初远远看见的那张脸,和他的阶级一样,没有看点和记忆点。
谢理仰头看着天幕上缓缓移动的云,细数着天幕耗损。不及时维修显露的豁口,每一个都只有针眼大小。
他的视线停在最大的那个洞上,瓶盖大小,合该达到必须修补的面积。
安迩维和他说,洞存在了五六年,喊它“井口”,小时候天天期待着政府把井盖盖上,可前任市长为了呼吁人民环保决定放任不管,让他们透过这个洞好好看看那漆黑铁铸的,名为“潘多拉”的防御层。
白天里这么一个黑黝黝的空洞格外明显,蓝天、云朵、小鸟、雪花,任何虚影在那里都是一个永恒不变的洞,存在阴森骇人,这个区域的人们会故意忽视它。
谢理看得出神,伯格叫他好几次他都没反应。
看这没见识的样子,伯格问:“一个天幕黑洞而已,你在华国没见过?”
谢理没看他,视线还停在“潘多拉”上,“华国没有虚拟天幕。”
伯格没好气地说:“那你们看什么,一年四季、一天到晚的防御层黑幕?”
谢理看着他,平静地告知事实:“华国没有天幕,同样也没有筑起防御层。”
新人类联合国虽为一体,但各大联盟的首脑国之间并不融洽,联邦和欧盟关系良好实属经济和科技的利益牵扯,其他的联盟各自封闭,进入其他联盟的手续极其复杂,这就导致了不同联盟国民众之间的信息不互通,认知基本上是推己及人,通过传言和旧书籍收集信息的人还存着百年前的刻板印象。
伯格惊讶极了,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告诉他,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新人类受信使缺失并发症影响,身体先天羸弱,怎能抵御住太阳辐射和频繁的反人类极端天气。
他不可置信地追问:“不修防御层,你们华国那么多人口,过这些年还能活几个?难怪联合国会议上的亚盟代表团队每次就那么几个人,等等,所以说,不修防御层的不只是华国,其他亚盟国家也是......”
身后毫无声息地出现一人,伸出小臂,勒住了他的脖子,伯格憋得翻了个白眼,吃力地呼吸,喊出背后人的名字:“......安、迩、维......”
偷袭的人猛一撒手,伯格反被自己地口水呛着,跌坐在椅子边,狼狈地喘着粗气,“你他妈、想杀了我啊!”
“当然不。”安迩维伸手拉起他,“开个玩笑。你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吗,怎么知道是我的?”
伯格翻了个白眼,“球场里胳膊又黄又壮的,除了你还有第二个吗?”
安迩维哈哈大笑,“也是,这里就我们两个黄种壮汉。”
伯格的心情好了点,嘴上不饶人,“谁跟你一路货色,算了......跟你这个蠢货说什么。”
谢理沉默地看着两人互动,一双眼睛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安迩维绕过伯格,坐到谢理身边,左手揽过他的肩,深深吸了一口,浮躁和不悦感终于降了下去,他对谢理微笑道:“你再稍微等我一下,教练不肯放我走,我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谢理躲开他的亲昵,皱着眉问:“怎么解决?”
谢理的抗拒惹来安迩维侵略性更强地揉捏,一双手捧着他的脸,整颗头颅都被两只大手摸了个遍,粗糙的大拇指擦过他的唇瓣时,带着酥酥麻麻的电流感。
谢理拍开他的手,脸上被他掐出几道红印,“说正经的呢。”
“嘶......”那一巴掌没收力,安迩维透露出一丝凶意,谢理被他看得一缩,安迩维哄得及时,“你摸着舒服,让我碰下又不会怎么样。”
“嚯,你该不是因为我妈忙着工作,没空见你,怪我吧?我又不是故意吊着你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谢理一时还真以为是自己的错,看着自己红了的指腹,眼神动摇,把手往身后藏。
安迩维心安理得地继续欺负人,谢理瞧着死板阴暗的过长额发被粗鲁地掀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眉睫,就连颊上布着的几颗小雀斑,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他甚至凑上去嗅了嗅。
距离太近,举止太过。从背后看,两人看着像在厮磨亲吻。
周遭的人瞪大了眼睛。
幸好安迩维的鼻尖只是在谢里的额头上蹭了下。
所有人都认为会气急败坏用尽全力推开安迩维的谢理,面庞依旧是缺血般的苍白,眼神平淡得不像是刚被骚扰的主人公,唯一变化的是他说话的腔调,词节含糊,“可以不要随便摸我吗?”
“那个,我说......”伯格看着两人诡异的互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明白上次目睹的还是陌生人的两人,现在变得很亲密,“你们什么关系啊?”
两人同时望过来,一人热切如火,一人冷淡如冰。
伯格倍感压力,咽了咽口水。
谢理迟疑着开口:“我们......”
安迩维笑得露出后槽牙,“好朋友啊。看不出来?”
那样子一看就是激素上头了。伯格看向谢理求证。
尽管缓慢,谢理还是点头,认领了安迩维给他的好友卡。
“Arvi——!”远处传来呼唤声,是胡子稀疏的教练布劳在喊他。
安迩维依依不舍地揉了把谢理细软的头发,交代道:“放心吧。我能解决,很快就回来。”
走了几步,路过伯格时,他道:“帮我照顾一下他。”
伯格无语地问:“你们真是朋友?”
安迩维:“怎么,不像?”
“......不,像的。”
安迩维缓缓挑起的眉,意味深长的表情摆明了不乐意听到任何否定的答案。
看,听到回答,现在他的潜台词是:算你识相。
伯格呼了口气,一口气脱了球服换了上衣,顶着谢理审视得不怎么收敛的眼光,坐到他身边——特意选了安迩维没坐过的那侧。
“你好。”谢理在打量他,想起来自己还没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
“我知道,你是谢理。”两人不熟,伯格不是社交型,有些焦躁,“我是伯格·托因比。安迩维经常和我们说起你。”
谢理:“你们都是安迩维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让伯格皱起脸,显得纠结且苦恼。
谢理不解:“我弄错了吗?”
伯格:“不,不是的,我只是疑惑,我们青梅竹马长大,很多时候还是竞争关系,算不算朋友。”
发小的身份,实则比朋友这个身份更上一层楼。
谢理看到他身上的练习球服、护具,和安迩维用的品牌色彩大小都相同。黄紫的菱形富丽图案,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同样的品味。
他说:“相处多年,应该属于很要好的朋友。”
伯格对这种说法退避三舍,完全不敢当,又怕爆出自己样样比不上安迩维的黑历史,“只是成长路径上有重叠之处,说得上几句话。”
谢理:“这样吗。”
“朋友这个词如果只是说明两个人粘的紧,那比我够格的人多的是。安迩维身边的人多得很。”伯格指着球场上跑得很快的黑瘦身影,“那个是最黏安迩维的乔英卫,你说他为什么黏安迩维。在你来之前,他是学校里面众人孤立的对象,他喊安迩维少爷,就顺理成章躲在安迩维身后,受到庇护。”
新人类情感淡漠,局限在负面情绪之中,人与人的交集大都靠生存的利益驱使,亲情如此,爱情如此,和利益牵扯最深的友情更是如此。
伯格自认比起自己古板无情的家人,自己算得上是相当矫情了。但无论是热爱,还是崇拜,古往今来探讨的一切关乎于爱的一切,对于他们都是上个世纪的美丽神话,是玻璃柜里可望不可及的展品。
伯格:“我有个不太成熟的看法。如果说真正的朋友之间没有自私自利,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嫉妒龃龉,那么安迩维并没有一个友人。”
身在众星捧月的中心又如何,心灵漂泊无依,这人就是万人之中的孤身一人。
谢理眼神空空,不自觉地咬着下唇。
伯格察觉失言,道:“抱歉,我忘了你,也许你是安迩维真正的好友,毕竟他那样信任你。不知道华国如何,我们是不在利益场合之外,提到朋友这个词语的。太肉麻。”
谢理摇头,神色茫然,“没事的。”
想到方才两人的情况,伯格道:“虽然安迩维一直强调你是他好兄弟,但是刚刚看你们那个样子,我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偷偷打了爱情激素。”
谢理懵懂地问:“什么是爱情激素?”
伯格难以置信,“华国也没有这个?”内心直呼落后。
他清清嗓子,为谢理介绍:“爱情激素是用来维系恋爱婚姻关系的一类混合激素,我们欧盟研制出的,听你这么说,目前应该也就在联邦和欧盟之间流通。”
谢理:“我没在纽西兰听说过。”
新人类主张理智,倡导低欲求的生活方式,爱情激素的存在上不了台面。
伯格一脸严肃地告诉谢理:“临床的爱情激素价格不便宜,普通群众用不起,用得起的,一般用在需要快速建立亲密关系的准爱人之间。”
他压低了声音,“当然,各地的酒店也会提供医院爱情激素的仿制品,效果猛时效短,服务于一些好奇心强的人群。”
酒店里的爱情激素与其说是短效仿制品,不如说是劣质的仿冒情趣用品。
谢理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新人类就是如此,论及黄色内容都一脸正直,心里毫无波动。
“说起来,我听说安迩维的母亲结婚前就用过爱情激素,爱情激素几十年来都因时效问题无法面世,她因为想要改进爱情激素,从机械工程转到了生物领域。”
谢理:“你很了解她吗?”
伯格道:“我认识安迩维很多年了,我们两家是世交。安夫人见得少,可她的传闻不少,每件都很精彩,她生母不详,安迩维生父不详,家里总用她作规束小孩的负面形象,尤其是作为独生女放弃继承权外出工作这件事,我小时候听还觉得是什么天方夜谭。天哪!怎么会有‘塔尖’的子孙,离开家族庇护,去做‘杯把’的,不过现在的她,靠自己在科研的努力,重新回归了二类公民的行类,也不算太离经叛道。”
“尤其是见过她几面后,我发觉她其实是一位很坚毅的女性,果断地走出的每一步脚印都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稳妥。”
谢理眼神一动,“你能见到安夫人?”
伯格抓了抓头发,随意道:“尽管很不想提‘朋友’这个词,可我们在彼此的两家人眼中,的确关系匪浅。伯母不是流于形式的贵族,她是痴心研究,专于工作,但她认识每一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安迩维的同伴,也不吝花时间认识他身边新面孔,每年安迩维在安家的生日会,她会出席。说起来,他前不久才过了生日,你怎么不去?我还以为他要在所有‘朋友’以及安夫人面前介绍你呢。”
伯格下意识认为他们如此要好,安迩维肯定邀请了对方,谢理的未到场定是自己因故缺席,压根没考虑过安迩维没邀请他的可能性,毕竟这种日子,别说和安迩维说得上话的人,同级生和社团的人都是当团建去玩乐的。
谢理像是明白了什么,垂下的头颅,银白的额发贴在自己的眼皮上,蹭得发痒,发白的唇嗫嚅着:“他没有让我去。没有邀请,我不知道,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和他其他朋友是不一样的吗?
他还骗他会带他见安夫人。
是不是,对于安迩维,他还不算真的朋友?
伯格并未抓出谢理纠结疑惑的重点,他只觉得谢理这样的人和吵闹的少年生日派对不相符,想来,安迩维大约也有同样的顾虑。
“哈哈,可能有什么原因,觉得你比较内向,没邀请你凑热闹之类的……你想见可以直接跟他说,伯母几乎对他是有求必应,不会不同意你拜访他家。我们家的长辈说伯母是因为安迩维离开安家的,同样也是因为他,才会和断绝了关系的父亲冰释前嫌,她是相当在乎安迩维的。”
谢理几乎也要怀疑是自己的需求没有表达清楚了,他仰头深思,看着那个黑漆漆的天幕黑洞,像是面对一道尝试无数遍,不得正解无从下手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