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浪漫主义症候群 第34章 第34章 方舟

伤人的真话和伤人的假话，选择权给他。

安迩维嗤笑：“听起来真的很为我着想。可惜我并不是很想选择。”

谢理仰头，惊讶且无措地看着他。

安迩维看到茶几上的黑色密封水瓶，拧开嗅了嗅，没闻出问题，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缓慢上下起伏。

谢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他嘴角渗出的一滴，等它被手背粗鲁地蹭掉，才说：“我觉得你还是多知道一些比较好。”

“那串失效的项链，你还记得吗？那是用方舟一身边绝密级保存舱的外层金属做的。”

“所以呢。”握着水瓶，安迩维冷淡地接话。

为了勾起对方的兴趣，谢理直言：“冷冻舱里不仅有旧人类军官方舟一。与他在一起的，是‘方舟计划’的关键，一枚保障人类在末世生存繁衍的胚胎。”

他矜持地抿了口水，咽下方才开口：“……你想告诉我，那枚特殊作用的胚胎就是我？”

谢理终于看懂，“你不意外。”

安迩维垂眸，笑时眸中毫无暖意，“挪亚生前的身份出乎我意料，我只是不奇怪我的身份。”

“与时代不相符的异类。”他轻嗤，“这个身份，你不是早都为我点明了吗？”

谢理的目光躲闪，“我仔细观察了你，事实上，你这样的进化人足以匹配任何一个时代，除非世上不存在任何生物维系你的生命。”

他面色凝重，“父亲不应该打开冷冻仓，强行开启方舟计划。”

他不再期待安迩维会一句一句地同他聊下去，絮絮往下讲述：

“方舟计划是亚洲某组织，观测国际形势，根据环境污染和战略形势，提出的人类衰弱可能，做出的应对措施。”

“计划中，倘若今后人类已经弱小到无法维持文明社会，那就需要有人能带领他们振兴人类文明，所以你拥有出色的‘引领力’。又或者，人类灭亡，地球重回远古时代，需要先战胜猛兽和恶劣的自然环境，再重筑人类文明，所以你拥有堪比兽类的野性，和强大发育不受限的体魄。”

可是人类没有走到灭亡的那一步，文明人类群体还不需要生存方式强势的他。

安迩维看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实则没有错过他愿意泄露的一字一句。

等到谢理的话语停下，他才漫不经心地挑出一个细枝末节上的问题，问：“我要怎样出生？那时候的人类就有育儿巢的技术了？”

谢理点头，以表肯定，“记忆里，冷冻舱中你单独的舱体就是旧人类的育儿巢，这个技术当时为绝密，父亲也是循着蛛丝马迹，想技术突破，才会想方设法打开冷冻舱。”

“另外，你的‘孵化’是有双重保险的。我好像没说，挪亚生前，是一位女性陆军军官。”

“父亲曾想要为她命名夏娃，被严词拒绝后，才根据在安夫人前用过的假名方舟一，选了挪亚这个名字。”

安迩维沉默了一会儿，“……因此可以说，在血缘关系上，我母亲不是我的母亲，她念念不忘的人，不是我的父亲，甚至并非一名男性。她一直瞒着我。”

谢理着急要说什么，安迩维打断他：“就算这是真相，也不会伤我。和你目的不一样，你说真话是想让我孤立无援向你倒戈，我母亲的谎言，是想让我活在爱之中。”

谢理呆滞住，表情难堪，没有为自己辩驳，“……你能理解安夫人就好。”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她是我的母亲，生我育我，但没有捆绑我，控制我，利用我，我从未质疑过她对我的爱。”

安迩维最优越的出身，并非航空集团的独孙，唯一的继承人，而是身为安穆蕊的孩子。正如他所言，她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也没有出手影响令他一定要变成什么样。

她不知为何自愿让他寄生，吸取养分发育，然后促成他的降世。

安迩维沉思，片刻后问：“你知道我母亲和挪亚之间的事情吗，她们曾是一对……”

他在脑子里疯狂搜刮词汇，“她们在一起恋爱过是吗？我的母亲，其实是一位女同吗？还是方舟一，她是跨性别者？”

谢理：“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震惊。”

他认真地说：“我不是很明白恋爱的含义。不过，我觉得恋爱双方的角色无法被随便定义。”

“譬如，用我做你床伴一事来举例。”

水瓶“喀”地被捏变形，水从瓶口溢出，滴在他的皮裤上，安迩维接过谢理递来的纸巾，躲开了他的视线，却没能逃出他的声音。

“首先，我们没有在恋爱，只是情感和身体上各取所需。”

“其次，哪怕我们性|交，你会认为自己是男同性恋吗？最后，即使我做接受纳入的一方，我的心理认知也为男性。”

他一五一十、毫无避讳地说：“我做这一方，完全是因为你的影响，令我男性功能障碍。”

谢理眼中那张震惊的脸，瞳孔和两颊的肌肉都在颤抖，半天憋不出半个字。

他的反应像是一场反应实验中，通过不同的试验，终于得到的正向反馈。

谢理继续添加催化剂：“上次你的提议我有认真考虑。我试了几种爱情激素，如你所说毫无作用。可根据产品的效用调查，那种眩晕、心跳加速、失神、时而亢奋时而低落的感情，我也体会过，因为你的激素。”

“你不需要再教给我什么，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好像也能明白。”

“你能成为我的爱情激素源体吗？我……”

一只手掐住他的脸，雪白的脸颊上留存着几粒浅浅的雀斑，全被手心盖住。谢理反射性往后躲避，一只胳膊死死圈住他。手掌捂得更死，掌心按得他口鼻变形。

水瓶掉在地面上，液体汩汩浸湿红色的地毯。安迩维没顾得上去收拾，只在谢理脱力后，将收音盒关闭。

谢理睁大眼睛和他对视，像一只迷茫却乖顺的小猫。

门外的脚步声更加清晰，直到贵宾室的门被叩响，谢理才明白安迩维的意思。

传来刘先生的声音：“两位先生，方便开门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门缓缓打开，安迩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绢，低头擦手，坐在外面的谢理，起身询问刘先生何时出发。

安迩维默默听着他接人待物的表现，不得不说，撇开声音仍有些不稳的颤抖之外，的确算得上情绪稳定、有分寸、贴心的新人类楷模。

新人类的完全进化假说，在没有遇见安迩维的假设下，谢理是绝佳的象征品。

谢理并不是灵感丰富的人，甚至没有人情味，腺体仓这类改进新人类生活的科技品的设计理念，谢理只可能是参考了自己身体里的劳文程序会用Λ物质压制他的运作原理。

他自己明不明白，自己只是劳文的实验品，又难不难过，人生只能像固定了程序的机械一样运作。但凡他足够清醒，有怜悯之心，也不会借安穆蕊之手，令腺体仓这样的程序机械安装到每一个新人类身上去。

他是实打实利用着，劳文程序带给他的，所能利用的一切。

“首都的地下城啊，我很多年都没去了。至于地下城的扩建范围，抱歉我不能透露。我们有各自的立场，禁令不允许。”刘先生挂着职业的笑容，转而看向见面后没说过话的安迩维，“这位先生是不太舒服吗？”

安迩维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有点晕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呢？”

刘先生愣了下，“人不是还没来齐吗？”

安迩维抓了抓头发，“刘先生有些健忘了，刚刚见面的时候，我们已经说过坦尼森先生误机，此行只有我和谢理赴约。”

刘先生一拍脑门，赔笑道：“哈哈，我想起来了，实在抱歉。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发了。贵宾室的里间有休息用的标间卧室，床头柜里有药品箱，您可以吃些安眠药休息一会儿。”

他说完转身进了驾驶室。安迩维狐疑审视人的目光，也顺势转向了谢理，谢理关门，对上了他陡然无情的视线，微微一怔，“有什么问题吗？”

谢理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他沉思一会儿，说道：“是我刚刚表现得太不像你认识的谢理，令你不安了吗？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你对我的重要性了。”

他蹭着安迩维的衣角落座，两人的手掌隔得很近，安迩维的手虚握成拳，自己小一号的手在沙发停驻，指尖的空隙露出黑色皮面，像什么呢？

他思索了良久，像黑洞，很夸张；像影子，很无聊……举了很多形似的例子，都觉得奇怪。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手就是手，实际上什么都不像。

手不知不觉的挪到安迩维的手上，安迩维没有躲开，他忽觉踏实，一颗轻飘飘的心脏终于着陆了，又像是心脏被戳出的一个窟窿，被两人嵌作一团的手掌合力堵住。

物体并未改变，改变的是心情，他现在似是很满足。

那么，原来他之前，像是很寂寞。

“你没看出刘先生的异常吗？”安迩维打断他的思索，一脸复杂，双手攥拳，没有挣脱那只手。

谢理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偏头，在脑海里复原了刚刚三人的对话，同安迩维确定：“‘签字笔’换新笔芯了吗？”

“没有，不是之前那支。这是坦尼森的同款笔，你说的那支旧的，在货舱里的行李箱中，还能用。”加密的黑话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安迩维反手握住他的手，阻止他开收音盒。

谢理弄懂了安迩维的暗示：刘先生本人已经被操作室里的“伪人”代替，性命暂且无碍。

他摇摇头，安抚他：“别担心。”他制作的收音盒，本欲用在挪亚的监听下，伪人自是无法察觉，也无法偷听到。

机器重启，安迩维问他：“即使你不会亲手执刃，你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再次推我走向死亡吗？”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面对质疑，谢理举起两人牵着的手。

一离开防御层，小小的飞机在炫目的金光中飞行，不能仰头直视天空，底下是无波无浪的死海，飞行在这片海域的直升机，是唯一带有生机的方舟。

借拉上挡光板的动作，脱离禁锢的手心满是汗，又回头直直对上谢理的眼睛。

“谢理不会轻易伤害你。不用恐惧‘他’。”带着安迩维的手指，一路从脸颊，摩挲到他的眼皮，蔓延到太阳穴，触及发丝，最后停在右耳耳尖上的头皮上。

安迩维摸到了一块陈旧的疤痕，藏得很好。

谢理语速极快，衬得情绪高昂：“这是我们的死穴。如果你有性命之忧，可以让我先垫背。”

什么疯话。安迩维抽手扇了他一巴掌，才发觉谢理空洞的眼，透出一丝真切的癫狂。

他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引诱他任何，就算之前捂嘴让他不小心舔到一些汗，对谢理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思及之前被打断的，谢理让他提供爱情激素的话，他冷笑出声，这个小寄生虫真的很会占人便宜，劳文令他取得安家的资源，他也是囊括的资源之一。

“我没有勾引你发疯吧。你现在这个样子……”

谢理点头，“你斩断了我们之间的所有牵扯，不过，你对我的吸引不是只有实际的接触才能达成。”

他好像在说，他站在他面前，已经算是合格的勾引了。

安迩维支吾：“……胡说八道，不顾死活，黏到我身边，你就不怕我……让你成为真正的女性吗？”

谢理直白得可怕，“以前是不愿意的，觉得很惊悚，现在觉得还是远离你比较可怕。你不理我这段时间，我的性征发育又停止了。这是坏事，一旦两性生长激素失衡，导致器官衰竭，我会短命。”

“劳文做分身的时候，就没考虑过你的寿命问题？”

“父亲对内分泌医学了解较少，况且，按照他设想，我大约既是间性人，也是无性人，Λ物质会平衡所有激素。”

“原本，我可以成为你口中的他的分身的，只是从与你接触开始，就出现了错乱。”

安迩维没敢思考曾有怎样的接触，出现了什么错乱。可一些画面还是解锁后浮现在他眼前。

“我的激素会使劳文程序宕机，那时候的你，能算得上真正的谢理吗？”

谢理没说是，还是不是，“你想要这样的谢理吗？”这般口吻，像供君选择切换模式似的。

谢理憧憬地看着他，安迩维对自己的心软感到厌弃，明明再三确认了谢理不可能剥离劳文的底色，还是忍不住去设想。他皱起眉，斩钉截铁地说：“别。好傻。还疯。”

他不想在谢理的问题上深耕，偏又抵不住谢理的攻势，不自主地一再被带跑。

自作多情的散漫思索，竟然会让他天真到，认为程序停止时，痴痴呆呆的谢理的行为，证明他也是一直想要亲近他、渴望他的。

他现在很想甩自己几巴掌，外力促使自己清醒些。

自扇巴掌的事没做成，机体猛地陷入剧烈的抖动，贵宾室的物品，晃得跌落在地，又随惯性在地毯上左右滚动。

安迩维一手揽着倒自己怀里的人，一手掀开防光帘一看，他们已经置身在雷暴云中。

闪电肆掠，每一道都与他们的直升机隔得极近，源源不绝的电流声、成型的龙卷都是死亡在say hello。

小谢是不可以说出劳文的名字的，父亲只是一个代称，并不是他内心真将对方当做自己的父亲。

上一章谢理说了几次劳文，因此替换了。

另外二维同志震惊安夫人是女同这件事，并不是恐同，盖尔他也不恐，接受能力良好的安迩维只是接受不了挚友变仇敌还要变炮友这件事，与其说恐同，他只是恐谢理。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老妈居然有这么离经叛道的过去，无法和情绪退化的现在联系到一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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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