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什么时候浓情蜜意过?”伯格的话一字不差落入耳里,他却只挑了这个词反问,而后自己也觉得怪,一张脸全冷了,“张口闭口非把我们往床上编排是吗?”
“你是当我没有记忆的吗!敢做不敢认了呀!我撞到你们睡一张床的那天,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玩玩而已,拜托我不要往外说。”
安迩维有种想把这个总是和他撞衫的人的衣服扒下来塞他嘴里,塞进即将发射的无人火箭里的冲动。这发小没有腺体仓的操持是不是就是个智障。
听这口吻,私底下怕是没少在论坛上为他私生活的尺度出力。亏他替伯格顶了那么多次花边新闻,到底是谁满脑子马赛克,另外哪来的玩弄谢理,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谢理先勾引的!
天地良心,就凭谢理一次又一次递来的苍白纤细的手臂,扣住他腕子的温暖细嫩的手掌,一向冷冷清清、无欲无求的人,认真却贪婪地端详着他,说出想要他的精/液这样的话。
他难道不可以接受他的请求吗?
他当然可以,每次都可以,可以很多次。
安迩维又发呆了,只要提到谢理,一言不合,他就要发呆。在外人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私底下是个什么傻缺玩意儿伯格无所谓。他关了防监听干扰器,不打算再和他谈论谢理。
在纽西兰,托因比是古老的家族,安家是战争前的移民富商,两家公司是竞争关系,作为小辈,两人也是众人视线中的竞争关系,安迩维越傻伯格越乐见其成,只要这样,圈子里受人追捧就只有他。
但事实正好相反,哪怕步入社会后的他,样样都做得比安迩维出色,后者身上总有莫名的磁场,教人无法真的讨厌,他一笑,哪怕上一秒还在群嘲他的人,下一刻都会对他心生好感,无法说出半句坏话。
他正是靠着这样的能力,一次次说服民众,成了议员。
远处响起热情的掌声,安迩维下一秒就往会场走,“等会儿说,开场了。”
伯格跟了上去,对他说:“是谢理出场了。可惜,你找他那么久,今天也得失望了。”
安迩维听得脑袋大,“你再说一遍。真希望你能自己听听你今天说的话,有话直说,别绕来绕去的行吗?”
两人边走边说,伯格诧异地看向他干净的耳廓,“你没有戴光脑?”光脑的通讯只能设备间协同,他无法转发给他。
安迩维刚一点头,伯格便拉着安迩维快步走,“他不在芬兰,暴风雪范围变大 ,他来不了,会场是现场连线实验室,以直播讲解的方式……”
伯格话没讲完,安迩维就已经甩开他的手走前边去了,将伯格的话远远甩在后面。
“......等你掏出你那个老土的通讯器,他的环节差不多也该谢幕了。”
是的,谢理从上学起,在人群面前能用一句话讲明白的事情就不会用一段话,如果不是在他的产出的各项观察作业和研究报告里属实很会表达,他早就被学校盖上自闭症儿童的称号。
这种面向国际市场的讲说,大部分人都是外行人,谢理不屑于对牛弹琴,也会因为保留实验产品的信息,听得懂的,他也不能说太深入。
安迩维痛恨会场设在了没有电梯的最高层,并且他为了这个狗屁工作的签到形式,前不久才从天台的停机坪上下来。
幸好政府大厅每层的广播都在实时转播这一次直播的声源。
“......我和我的导师一直主张,找到五十年前人类失去激素平衡能力的原因,在我们之前,全世界最优秀的科学家最顶尖的团队合力探寻多年,给出了核污染或者环境恶化,大气中存在了改变人体健康的新物质,在激素器官并未受到损害的情况下,让它们失去了制造某几类激素的能力,当然,这类说法难以完全成立......”
会场舞台中央光幕屏中全息投放着直播,众人目不转睛,看着像是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实验室一角中的人。
青年穿着白色大褂,一手玩捏着刚脱下的橡胶手套,一手插兜,视线坦然,越过人群一直看着没有人的大门处,像是以此缓解紧张,嗓音轻柔,语速颇快。
“......激素种类混杂,在人身上的作用不相同,但不难判断它们的出处和化学成分,可正因为追根溯源,没道理生长激素可以正常分泌,情绪类激素不可以;用作用来区分,没道理决定消极情绪的激素照样存在,加倍产生,积极情绪激素慢慢地完全停止分泌。
“这种物质貌似只是夺走了对人类生命最不痛不痒的存在。正面情感而已,比不上人类维持生命体征的必要。就像现在,人体制造激素的能力有限,我们可以使用化学合成激素,同样使人类具有积极类情感活动,维持在良好的心理状态,新人类一代在使用新型腺体仓后感受良好,人均寿命突破了一百一十八岁,预计未来十年内人类的平均寿命将增长到一百二十五岁左右......”
安迩维站在门口,看着光幕中漂亮的冷淡面孔,愣在那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谁?请的枪手?谢理呢?”
晚到一步,伯格在他背后,弯着腰喘着粗气,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嫌弃道:“这就是谢理。”
他一脸的,我都认出来了,你他妈眼瞎的表情。
安迩维一直看着屏幕,看着面容昳丽的男人,记忆中四年不见了的五官大差不差,回忆起来也确实长这样吧。
但谢理在人群中哪有这么挺胸抬头、精神饱满的样子,嘴唇红红的,像是化了妆,不知道屏幕面对着什么,眼睛都看亮了。
但是下一秒,他的瞳孔微微一收,浅淡的笑容出现了一条裂纹,眉心皱起,像是看见了华服被人恶意撕裂的一道口子。
很难狡辩,作为新人类,谢理这不是极度厌恶的表现。
安尔维知道他是看到了自己。
谢理变得焦虑,像是享受着写作,快到结束时才发现离题,阔斧崭去喜欢的内容,回归一如既然的简洁范。
“......我们团队这一次对爱情激素类的研究不同以往,是尝试配备各种浓度的合成□□、合成多巴胺等旧爱情激素成分,力争达到最优配比,再辅以腺体仓研究团队,打造腺体仓仅有的针对去肾上腺素和皮脂质这一类压力激素的抽离功能,争取改进历史遗留的时效性问题,和与腺体仓同用时的激素紊乱隐患......”
光幕是一比一的投影,但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站得太远了,现在这个谢理和他印象中骨架瘦小带着肉感的男生相差甚远,长大了身材会抽条,可这个谢理高没高多少,瘦得手腕上看上去就是森白的骨头,以前已经够瘦,现在这是什么,套着点薄皮的骨头精吗?
谢理掏出口袋里的手,戴上那支说话无聊间脱下来的手套。这个动作,安迩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果然,他下一句就是结束语:“以上就是我们团队的研究方向,欢迎各国朋友为我们提供资金支持,谢谢大家的聆听。”
话说完前,他已经带好手套,修长的手指包裹在手套里,漂亮的手,只会有冰冷的触感,是安迩维更加熟悉的样子。
向各位鞠躬后,舞台上的光影顷刻化为乌有。
安迩维很难用一个词语形容现在的心情,有对见不到谢理本人说不上话的失望,有对自己半夜得知听闻谢理要出场,冒着极大的飞行危险屁颠屁颠前来的委屈,有自己没认出来谢理的愧疚……
最后却只剩下,谢理封锁自己到场的消息,就为了不见到他的带有恨意的猜测。
到底是让谢理如愿以偿,双方互不尴尬,也不存在针锋相对,可谓是极好的结局,他可以高兴一些。
安尔维向来笑不离身,正是这样,阳光的面孔阴沉下来带着令人心惊的威慑力,身边的伯格突然觉得芬兰的天幕在哪里撕了个口,一股寒流吹得他浑身发冷。
这样的感受,在安尔维面向他微笑时,成了刚刚的错觉。
伯格想要送走这个摄人心魄的大佛,让他乘着自家船离开风暴区域,伯格昨天就到了芬兰,提前出差,需要拜访WTO的会长,船回头后船员休整一天再载他回程。
“十分感谢,我们国家敬爱的W......”
“谁都可以这么叫我,只有你不行!”伯格气出怒吼,“罪魁祸首有什么资格笑话我!”
WTO非众人想象中的WTO,一样的缩写,不一样的T,不是Trade而是Toilet。
世界厕所组织,也是一个即将无用的组织,用处实则比计生联要大,只是输在名字不好听。
安迩维很无辜,“我真没故意玩你,你让我先选的呀。我是真的对计生联感兴趣,你不是看到过我带着我的秘书上街进行性行为自由演讲,劝民众不要嫌麻烦多尝试,并带头分发免费安全套吗?”
“嗯。我是看到了。”伯格额角的青筋跳动,他冷笑,“我也知道,你现在没有秘书了。”
安迩维离去后,伯格先生的秘书小姐姗姗来迟,抱怨着芬兰的医院落后偏僻,解释工作就这么一句话带过。
看到伯格手臂上的新腺体仓,她仔细端详后,反而挑起刺,嫌这嫌那,问这问那。
“你刚刚说什么?”伯格突然问。
“使用别人的腺体仓之前,必须用自己的通讯设备签署使用协议,腺体仓才会连接您的数据库,将信息数据载入后,正式运行,您现在用的仓体还是待机模式,并没有运行,您没有发现吗?”
伯格一惊,身体里面那些负面情绪大梦初醒般开始向他袭来。
他自然是知道腺体仓不运行是一种怎样难熬的感受,可他刚刚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尽管情绪依旧有些低迷,也并不是不可以忍受,假如腺体仓没有启动,那让他身体正常运行的变量,就只能是......
安迩维。
这才是他的能力吗?
秘书为他打开了腺体仓的应急程序阀门,积极激素进入身体,他的思想充盈起来。
他发现自己好像触碰到了对方的秘密。
人体之间的激素相互作用,没有腺体仓的人,就像是没有信号接发器的孤岛,不会让自己快乐,也无法影响别人,那安迩维是什么,人形腺体仓吗?
不,小小机械囊括不了他所有实力,仅是共处一室,隔着衣物少量肢体接触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一角冰山如果露出全貌,又该是怎样的情景,万人都会拜服在他身前吗?
从小到大,他也曾亲眼见证许多次天之骄子不可一世的炽热锋芒,正因如此,安迩维强大桀骜的形象淡化,做尽庸碌无用的事,仰望其半生的人才是最接受不了的人。
都怪安迩维找谢理找得满世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闹出的一系列太过滑稽的逸闻,让人忍不住发笑,让他鄙视,他都没有发现过去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或许露拙藏锋,意图用一些他捉摸不透的逻辑和方法,在遮掩谋划着什么。
急于找到谢理,又能促成什么呢?两人始终不是一路人。
有些实情他知晓,却不能说出刺激安迩维,他可以确定,谢理不会再回来。
他失神地说:“找谢理?可他已经……唔!”
秘书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对方的嘴,令他突兀的哀嚎变成一声接不上呼吸的喘。
耳朵里挤入电流的沙沙声,上方的大脑如同被金属重击,剧痛之后眼冒金星,浑身抖得如同犯了癫痫,在秘书的搀扶和躲避下,才没有在人前失态,只是这个粗壮的男人额头淌着如豆大的汗珠,稍稍清醒些时,那枚新的腺体仓,已经被无意识的他,狠狠摔在地上,连同掉出的窃听工具,被踩得稀碎。
他似乎短暂地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支配权。
秘书瞧他紧盯那摊散落的零件和外淌的液体,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惊愕,心下了然,问:“是安议员做的吗?他这是要做什么?总督他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伯格费力地抬手打断她,他倒是才知道自己养了个热衷党派之争的下属,不过很遗憾,“这事跟安迩维没有关系,记得闭好你的嘴。”
他甩出烟雾弹,“要弄我的人太多,比起WTO,托因比家族家主的位置,才是必争之地。”
他隐约知道,这是留在他身上的禁制被触发了,封口效果显著。
他咬牙切齿,都怪安迩维这狗,追踪追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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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迩维打了个喷嚏,倚着飞行器一角,站在托因比渡轮甲板上,抽空了一盒许久未动的薄荷烟。
驶离风雪区后,甲板上的雪被寒风吹掉,至此视线没有一点白色。大西洋无人的岛屿,无星的天空,飘荡的乌云,漆黑的波浪往船身上扑打,暗得千姿百态。
他闭上眼睛,进入脑海的是服帖银色短发,苍白的肌肤,雪白的工作服。
今日一程,谢理的模样像是吹走了层层的积雪,清晰了,变化了,更生动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吹着海风,够冷,心麻了,一腔热血自会熄灭。
剩余的路段用飞行器,只要两小时不到。两地的时区隔得远,安迩维回到半月湾的上空时,早晨的太阳照得海面波光粼粼。
简约别墅的门口,意外到来的客人,已等他良久。
小雪人从卧倒的行李箱上跳到他跟前,“你回来得太晚了!”嫩声嫩气地指责他的恶劣行径后,打了个哈欠。
白色长外套包裹住了大半个身体,头上带着一顶米白的毡帽,只露出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和蓝色的眼睛来。
这座岛屿是安穆蕊制作的腺体仓获国际医学生物双项奖后,纽西兰政府给她的奖赏,她大多时间泡在研究所里,常年只有他一个人类居民,说找错人,实在不可能。
他屈尊降贵蹲下去,问这个四五岁的陌生小朋友:“找我?你是谁家的小孩?”
凑近了,这张脸就熟悉了。
啧。
他离远了些,抱着胳膊站在那,支着下巴,听见自己脑海里无比淡定的声音:哦,这长相,要和谢理没有关系,他就去海里生擒一只牙口最整齐的居氏鼬鲨。
不知道自己会背负一条血案的娃,摘了自己的帽子,露出底下银白的发,站到行李箱上。
仰头终于不是无用功,能看到安迩维的下巴了。
“谢理让我来找你。”他说话有些含糊,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和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说你有钱,养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