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离中秋还有一个半月。
姜涞回府之后立刻给沈炼把中秋宫宴一事说了一遍。
沈炼在姜家的这段时日,姜涞一直命怀南暗中观察着,沈炼是信得过的人,几乎从来不离开姜家,一心一意地在后方为他出谋划策。
姜涞已经信任他,是时候把自己的真正计划告诉沈炼知道,虽然他觉得沈炼估计早就看得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炼眼底划过一丝惊艳,“世子好计谋,不过,世子打算如何把宋家兵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幽州带到京城?”
这才是整个计划最难的部分。
中秋宫宴当天,皇帝与后宫妃嫔皇子、亲信大臣都会齐聚康禄山,白天秋猎是阿兰刺客下手除掉燕帝的最好时机,如果白天阿兰刺客没能成功,晚上还有宫宴可以动手。
就算阿兰刺客实在不成器,没能杀掉燕帝,姜涞会派人助他们一臂之力。
阿兰人的目的只是想要杀掉皇帝,如此一来南疆将士必定军心大乱,此战就算阿兰输了,他们也不算亏。
姜涞让司晨查了近三月内出入京城的可疑人员,以及那跟皇帝进献异域美人的胡丞相,可以确定的是,潜入京城的阿兰人绝对不会超过百人,而且,就算阿兰人和京中官员勾结,人数也绝超不过一千。
“现在的状况是,幽州有三十五万兵,谢炳易执掌的燕都尉大营有十万兵,皇帝的禁军有三十万人,宫宴会到场的只有三千禁军,和不到一千人左右的阿兰刺客。”沈炼取出纸墨,在纸上仔细记录着每股势力的人数。
姜涞点了点头,从沈炼的书架上轻车熟路地翻出地图,搁在桌上,提起笔来勾画几个地区,“还有一个月时间,现在敌在明我在暗,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我打算让幽州宋家兵分批次一批一批地伪装成四府难民潜入燕京城周遭城池,在北城郊,西城郊两处安营扎寨,如此一来隐蔽性大大增加,顺便可以利用舜玉原先在都尉营的人手,隐瞒情报掩盖行踪。”
他想了一下,若只看人数,其实他们这边还是占优势的。
阿兰人要刺杀皇帝,必定会与皇帝的禁军厮杀起来。
而姜涞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先杀皇帝,皇帝一死,皇帝剩余的三十万禁军便群龙无首,各行其是。
再之后,又有一个严峻的问题。
在场的有兵权的人除了姜涞,还有肃王谢炳易,虽然他没能当上征阿大将军,但却仍有十万都尉营大军,负责管理燕京城的治安。
谢炳易极有可能会趁机靠十万都尉营大军夺取皇位,甚至靠着王爷身份,接管皇帝的三十万禁军,此人不得不防。
所以,他们最好能够让谢炳易去不了宫宴。
“把他杀了。”沈炼冷声道。
姜涞摇了摇头,“太难了,再怎么说,谢炳易也是皇帝的弟弟,太后的儿子,就算皇帝真要杀他,太后那也说不过去的。”
沈炼在纸上徐徐写下谢炳易三个字,随后猛地一笔划去,力破纸张,“暗杀。”
姜涞有些讶然地看向沈炼,头一次见沈炼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候,反应了会,才想起来,当时在月桂楼初见沈炼时,是因为谢炳易执意要剁了沈炼的手。
两人会有些仇怨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这个办法实在太过冒进。
谢炳易整日混迹兵营,又有一身好武功,想暗杀他难如登天,此人还不近女色,常常只沉浸在兵营里练武,可以说比皇帝还不好暗杀。
但凡被谢炳易察觉出什么,此人跟谢玉蛰和苏书纯关系都不错,要是让谢玉蛰和苏书纯着手调查起来,他们的计划说不定又会徒增变数。
“不一定非要杀他。”姜涞指尖点了点纸上谢炳易的名字,沉思道,“自古以来,皇家人自相残杀的还少么,沈公子可还记得先前你教给我的谋心之道?”
话音落下,沈炼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稍松,“你是说……挑拨离间,令燕帝软禁谢炳易?”
姜涞颔首笑道,“谢炳易生性跋扈,会做出些出格的事也在情理之中,燕帝估计早就忍受不了他,整日大手大脚地花国库的钱,又趾高气扬地在京中为非作歹,仗着太后的疼爱无法无天,根本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我们只需一个契机,设计令谢炳易以下犯上,与燕帝离心。”沈炼熟练地接上姜涞的话。
两人相视而笑,姜涞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道,“知我者,沈公子也。”
话音落下,沈炼忽地像想起什么般道,“这谢炳易似乎曾有过一个幼时的红颜知己,两人感情很好。”
姜涞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闻言,沈炼淡淡道,“先前调查过一番,那女子与谢炳易幼时便在宫中作伴,似乎是谢炳易的贴身宫女,后来长大被皇帝看中,收入了后宫。”
姜涞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狗皇帝你自己看看你结了多少仇。
不过也是,在燕帝眼里,从一生下来他就是太子,坐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荣光,天底下一切东西都是他的,他又怎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即使那是他的亲弟弟。
“不过,皇帝似乎并没有过多宠幸那个女子,如若得宠,宫中自然早就传出消息。”
姜涞思索片刻。
那女子不得宠的原因有很多,说不定那女子和谢炳易的感情,才是她不得宠的原因。
既如此就好办了。
姜涞在宫中可是有位得力助手——皇后娘娘在。
*
养心殿。
“皇上,宫中姐妹近几日都盼您常来逛一逛。”皇后吩咐身边宫女给皇帝端上茶点,温柔体贴地低声道,“虽然云贵人她们很得皇上的心意,但也请皇上稍稍顾及一下其他姐妹的一片情思。”
皇帝卧在软榻上,闭眼敷衍道,“宫里这几张脸,朕实在看腻了。”
“皇上想要新鲜,也未必只能从新人身上找。”皇后轻轻用帕子掩盖住唇角冷然的笑意,低声道,“皇上可还记得娉答应?”
娉答应。
皇帝眼皮掀了掀,仍然没有多大兴致。
那女人是谢炳易的老相好,刚纳进宫时还为了谢炳易要死要活的,除了有些姿色外,根本不懂讨人欢心。
既然她喜欢谢炳易,他就让那女人给谢炳易守一辈子活寡。
“听说娉贵人这些日子都在翎鸢宫跳祈雨舞,这祈雨舞是娉贵人老家滁岭的舞蹈,寻常人难得一见,嫔妾还想着一会到翎鸢宫见识一番。”皇后面不改色地笑道,“不过也是奇怪,娉贵人总说自己身子不好没法侍寝,怎么自打云贵人她们进宫之后,突然开始练起祈雨舞了。”
闻言,皇帝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榆木脑袋,也有开窍的一天。”
恐怕是看到云贵人她们几个初来乍到就当上了贵人,而自己至今还是个答应,终于坐不住了。
他早知道,在这宫里哪有女人能拒绝得了他,就算他那九弟年轻力壮,武功卓越,终究比不上他这真龙天子。
皇后笑而不语。
半晌,翎鸢宫。
娉贵人果然身着一袭清透薄纱襦裙,正在宫苑内起舞翩翩。
“皇上!您怎么来了,嫔妾有失德行!”甫一见到皇帝,娉贵人便花容失色地跪在地上,薄纱隐隐约约半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笑,伸手扶起她,“你跳的舞煞是好看,难道不是跳给朕看,否则有何失德?”
娉贵人悄然朝皇后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低声婉转道,“自然是跳给皇上看的,皇上是嫔妾的夫君,哪有跳给别人看的道理。”
听到这话,皇帝满意地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了翎鸢宫内,又像忽然想起什么般,回头看向皇后,“皇后,你也要来么?”
皇后眼底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面上却轻笑道,“嫔妾忽然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就不扰了皇上和妹妹的雅兴了。”
“好,你回去罢。”
许久过去,皇帝离开翎鸢宫,娉贵人将浑身上下洗了个干干净净,随后穿戴整齐,来到皇后宫中求见。
“让她进来。”皇后喝下刚熬好的药,眉头紧蹙,舌尖的苦涩之意,却令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在这宫里苦熬的这些年,比起药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娉贵人进殿后,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屏去宫人,又命大宫女给娉贵人上座。
“皇后娘娘,我想知道,您今日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假?”娉贵人没有坐下,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若我如此害了王爷,当真能让谢炳年……”
谢炳年,皇帝的名字。
皇后微微一笑,“娉兰,慎言。本宫不是跟你说过,欲成大事,要先忍耐。”
娉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忍耐至今。”
“你以为本宫就没有忍耐么,本宫在这宫里十几年,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皇后冷冷道,“本宫只是无心为了那样一个畜生争斗罢了,如今你要是真想报仇,就给本宫舍弃你那些牵扯不断的旧情!”
娉兰抿紧唇瓣,低声道,“嫔妾知道了,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叹息一声,从软榻上起身,走到娉兰身边,紧紧牵住她的手,“再坚持坚持,你我很快就能得见天日了,中秋月圆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闻言,娉兰眼底沁满了泪水,她控制不住地淌下泪来,“娘娘,嫔妾接下来该怎么做?”
“本宫会伪造谢炳易给你写的信件,托人寄给你,而后,被他当场撞见。”皇后抓紧她的手,“你放心,有本宫在,必定不会让他奈何你,届时你要竭力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名,说你早就和谢炳易没有牵连,是谢炳易一直私自联系你。他不会杀谢炳易,你只需要让谢炳易获罪被软禁就好,你和他都不会受到伤害。”
娉兰认真听着,又有些不明白,“娘娘,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傻孩子,”皇后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发,低声道,“他们终究是兄弟,你想杀皇帝为自己报仇,谢炳易怎会忍心,那毕竟是他的亲兄长,我们设计软禁他,只是为了不让他救皇帝的性命。”
娉兰终于明白过来,她点了点头,“嫔妾一定不负娘娘所托。”
恨比爱长久。
她对谢炳易的情意,早在深宫里被磨灭了大半,可她对皇帝的恨意,一日比一日更深。
待娉兰离开,皇后仿佛卸了劲般险些站立不稳,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用手帕捂住唇,却看见帕子上鲜红的血。
身旁的大宫女连忙上前来扶,皇后抬手避开,强撑着道,“别管本宫,写信告诉涞儿,一切顺利。”
她不会死,她一定要亲眼见证燕朝覆灭,亲眼看着谢炳年在她面前咽气。
她一定会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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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