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原本是有机会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去学校念书的——或许他概念里的学校并不是普通公立学校,因为所有关于学校的事他更多是从洛伊德那里听来的,而洛伊德一直都就读于克里姆最好的私立学校。不管怎样,至少克里斯是有机会体验集体学习生活、结识更多同龄伙伴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记得妈妈收集过一些学校的入学须知,她把那些宣传单互不遮挡的摊在桌子上一一端详,她说她要为他挑选一个离家最近、教学质量最好、入学考试和条件最简单的学校。她和每个初为人母的家长一模一样,想要她的孩子生活顺遂、无忧无虑、以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好的资源。
那时他们住在克里姆市区一间虽然有点小但交通方便、周围配套设施和机构也很全的房子里。克里斯记得妈妈对于他去上学这件事认真地纠结了很久,其间好几次把爸爸从他的创作间拉出来让他发表对某个学校的具体意见和评价。要知道通常当爸爸把自己关进创作间里的时候,他们总是尽量不去打扰他。
那个时候的爸爸在做什么呢?哦,他在写自己的钢琴“圣经”。
巴赫的前奏曲和赋格是“旧约”,贝多芬的奏鸣曲是“新约”,德米特里想要将“旧约”和“新约”再度修订、增容、扩充。
他拥抱生命中的缪斯,凭借天赋和灵感,获得了一些认可:人们逐渐接受和喜欢他的音乐作品,喜欢他将旋律、节奏、不同乐器组合起来的样子。战争结束了和平开始了,他有了爱人、有了家庭、有了爱情的结晶,他小有成就,他野心勃勃。
然后那一天到来了。
克里斯一直知道妈妈有个哥哥,他有一个舅舅,只是他从未见过他。家里有过一妈妈和舅舅的合影,后来这张照片不见了。
克里斯所说的“那一天”一大早爸爸突然敲开他的屋门让他收拾自己的东西,“衣服不用带太多,你可以到那边再买新的或者他可以派人来家里取,把你觉得最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他不知道爸爸说的“那边”是哪里,不知道“他”是谁,但是爸爸的表情太严肃,所以他只问了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判断哪些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回答你了?他说了什么?”爱德华问。
“他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没有它心里就不踏实、晚上睡不着觉。”克里斯说,“结果我什么都没有带就被他塞进车里,他说‘亲爱的,快一点,不然来不及了。’”
克里斯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在一座庄园里。
“真正的庄园。有个牧场,但是只养了一群马,还有很多猎犬。不,不是牧羊犬,是猎犬,庄园的主人会带着它们去打猎,所以那些是真正的猎犬。”
“哇!”
正如这个单音节感叹词在17岁的克里斯面前简单明了的呈现出爱德华的惊叹,7岁的克里斯也曾在10年前睁开眼第一次看到那座庄园的那一天,用它表达了自己发自内心的赞美。那里就像世外桃源,是重重密林围绕起来的一片长着牧草,开着紫色、白色和黄色小花的缓坡。克里斯在向阳的山坡上见到了一个除了性别,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像妈妈的人,包括那一头自然卷成波浪一样太阳颜色的长发。
“他是妈妈的哥哥,我的舅舅。爸爸把我托付给他照顾,自己开着车走了。”克里斯说,“舅舅说我要在他的庄园里住一段时间,因为妈妈生病了,爸爸要带着妈妈去一个有点远又不特别远的城市治病。他说等妈妈的病治好了,爸爸就和妈妈一起来接我回家。”
那个庄园没有名字。
漂亮的庄园都有名字,这样人们才能记住它,口口相传让更多的人听到它、向往它。
“它不需要名字。”舅舅说,“这里不会有别人,只有你和我,我们两个人。”
那是个没有名字,没有访客的庄园。
住进无名庄园的第一周克里斯兴奋不已,第二周也是,然后第三周,第四周,一个月过去了,爸爸一次都没有露面,没有打过电话过来,也没有信。
克里斯逛遍了无名庄园里所有允许他走进去探索的屋子和角落,他找到了一间放着很多唱片、乐器和乐谱的房间,他扯掉了盖在钢琴上遮挡灰尘用的白色棉布,他发现那架钢琴很久没有调音已经失去了正确的音高,甚至高音区还有两个琴键按下去无法自动回弹。但这些都不妨碍克里斯弹奏那架钢琴,他每次想爸爸或者想妈妈的时候就去那个房间里弹琴,康塔塔和弥撒曲。
无名庄园真的很大,走调的康塔塔持续奏响两周后,舅舅才发现是他在那间屋子里制造噪音。
“学过钢琴?”
克里斯摇头,爸爸说过会教他弹琴,他想自己教但妈妈想另外找一个专业启蒙的,总之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你识谱?”
克里斯摇头,理由同上。
“那你怎么弹的,别告诉我你是天才。”
克里斯指了指唱片和播放机,他听到音乐,记在心里,在琴键上找到它们,弹出来。
然后他第一次在那个有着太阳般金色鬈发的人脸上看到了笑容,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舅舅从他来到无名庄园开始,一直都没有笑过,一次也没有。
“想学音乐吗?”他笑着问克里斯,“可是你看,我不会弹钢琴。我可以拉一点小提琴,如果你想跟着我学,我们就来拉小提琴。”
在回答他要不要跟着他学拉小提琴之前,克里斯先问了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尽管在无名庄园里的一个半月间他没有就此提出任何疑问。
“妈妈得了什么病?”他问,“她还需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舅舅为了和他说话蹲了下来,这样他们眼睛的高度差不多可以相互平视。他从舅舅的这个举动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善意,他想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奇妙所在:一个外表看起来严肃凌厉、不善对待儿童的成年男人,会因为血缘对陌生小孩无端托付一些信任。
“她得了一种会让她很难受的病,我们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但是目前还不能确定尽快是多快。”
“我们可以接她回家住吗?”
“现在还不可以,她需要留在医院接受治疗。医生和护士会好好照顾她、帮助她好起来。”他说,“你父亲陪在她身边,她会好起来的。”
“我很想她,也想爸爸和我们的家。”
“我也很想他们。”
克里斯问他:“我们能去医院看他们吗?”
舅舅的表情因为他的问题呈现出一种脆弱感,那种脆弱感是由发自内心的难过和不知所措构成的,他没有说话,不过不用他再开口,克里斯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爱德华去楼下厨房偷拿了点吃的东西上来。
西蒙不在客厅,这意味着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他回自己屋里去了。
爱德华的房间里和克里斯的一样,有一个很大的书架。这些书架原本都在马修的书房里,在家里仅有的两个客房满额入住后的那个夏天,他们夫妻商量之后把马修的书房腾出来改成一间新的客房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一个顶天立地的书架,除了西蒙。西蒙的屋子里有一个和书架占地面积差不多大的恒温恒湿柜,用来日常存放他的提琴。
爱德华拿着袋装零食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克里斯正站在他的书架前面,看样子在很认真的读那些书脊上印刷的名字。
“好像多了一些书,又少了几本。”
“嗯,拿去和伊里斯特交换了,过几天我们再换回来。”
“听起来挺有趣,我也可以和别的同学交换吗?”克里斯扭过头来看到爱德华撕开了一包薯片,“这么晚还吃零食,明天一定会被说。”
“你说的对,要不要也来点,可以全推到我头上。”爱德华说,“想交换读书的话有个专门的校内交换平台,你可以去登记一下交换意愿:作者、书名、书的种类、大致内容、等等,会有人找过来的。”他抱着薯片包装坐到床垫上,往里面又蹭了蹭。“后来你舅舅教你拉小提琴了?”
克里斯笑着摇了摇头。
他那时候的确动心想跟着舅舅学习拉小提琴,不是因为他想学,也不是因为舅舅想教,而是这样一来他们终于能有相依为命的理由。他很孤独,舅舅大概也和他一样,因为孤独而脆弱和难过,却还要把它们藏在不让他看见的地方,真的很辛苦。
“他有个很漂亮的乐器屋,里面放着看上去就很珍贵的乐器,那些提琴的名字和编号都有专门的记录,定期还有专人来为它们做养护。”克里斯说,“但是我们翻遍了乐器屋和另外一个庄园里的乐器仓库,都没能找到一把儿童提琴,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统统没有。正规尺寸的琴对我来说太大了,我只能用它们练习如何锯木头。”
最后他们找到了一把36寸的古典吉他。
“他会弹吉他?”爱德华问。
“不,他不会。”克里斯继续摇头,“那是街头乐器,他住在那么漂亮的庄园里,就算会也不能承认的。”
好在无名庄园里的音乐书籍足够丰富,克里斯的古典吉他是自学的。
他和舅舅在庄园靠音乐挨过漫长的等待,那个夏天,他被迫不及待地引入音乐之门,他也迫不及待、磕磕绊绊的走上音乐之路。
他们听各种唱片:独奏、室内乐、交响乐、艺术歌曲、歌剧;他们阅读书籍:传记、乐评、乐理分析、美学论著;他们合奏,把房门关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给其他有可能路过的仆人留下偷听的机会。克里斯一开始以为是因为他演奏得太差,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水平半斤八两:他刚起步不久,什么都还在摸索中;舅舅则是经年累月疏于练习,想把过去捡起来也没那么容易。他们尝试了一些作曲家的作品,发现作曲家喜欢在自己的室内乐作品中加入比交响乐更多私人情绪和思考,于是他们又转而尝试着去解读那些作品中的议题。
最初和最后的议题,躲不开生与死。
人的死亡不只有一种声音或色彩:豁达的、神秘的、明亮的——他们喜欢的作曲家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既不畏惧也不感到痛苦,这种共识和相互认同让他们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私密的信任。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他们一起挨日等待归来的亲人就要死了,他们两个人谁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甚至连遗体也没有见到。
“这就是全部了吗?”爱德华问他,“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吗?”
“不,不是。”克里斯说,“如果只是这些就好了,我一直想如果那个夏天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该多好,这样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其实恨过他。”
他从无名庄园跑出去过一次,在舅舅还没有因为音乐把视线转向他之前。
庄园太大了,一到晚上就安静得令他感到害怕,他想回家。他想没准爸爸会回家,或者没有人在家他也不怕,他们的家很小,而且周围的邻居都很亲切。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庄园的边界,走路、跑着、或者藏在马车的车棚里。他以为出了无名庄园很快就能看到马路和车辆,但是记忆里只有无尽的林海,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他分不清方向,他迷路了。夜色降临的时候他浑身酸痛,又渴又饿,衣服和鞋子沾满了泥土。他环顾四周,无边无尽相似的景色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围困的孤岛。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是猎犬找到的我。”克里斯记得那个凑过来闻他、湿漉漉的鼻头,还有将他舔醒、湿润、粗糙的舌头。
对于克里斯的第一次逃亡,无名庄园里所有人都保持缄默,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克里斯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活着走出庄园,其他人则是知道克里斯已经认清了无法逃离的现实。
他们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即使它像玻璃制品一样外表美丽实则易碎——直到克里斯第二次试图独自离开庄园。
“我偷听到他们说话,一个从外面来的人,他带来了最坏的消息。他说妈妈死了,‘一切都是天意,请节哀顺变。’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为什么妈妈的死会是天意,也不懂天意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夺走她。”
“舅舅好像很难过,但是我觉得他还不够难过,他没有哭。”
“奇怪的是,我也没有哭。”
“爸爸没有把妈妈的遗体带回来,他同意让他们把她推进火里,她变成了灰烬,装在一个小罐子里。”克里斯将自己的头转向现时的窗外,墨色的天空不是纯黑的,是一种很深很深的深蓝色。星星在闪烁,他的内心却并不晴朗。“他为妈妈办了葬礼,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他没有让我参加最后的告别仪式。”
他偷听到葬礼的消息,于是决心离开庄园。
他去找舅舅摊牌,表示自己要去参加妈妈的葬礼。
“后来你去了吗?”爱德华在他身侧坐下来,和他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
克里斯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转向他,他眼眶发红,眼底波涛汹涌。
自从认识他以来,爱德华很少见到他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特别是在他远离钢琴或音乐的情况下。
爱德华的手臂带着安抚的意味用力握上他另一侧的肩头。
舅舅说那是一个很大很隆重的葬礼,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为他的母亲送行,“那种场面你会受不了,我想想就觉得要崩溃。”舅舅说爸爸是为了他们好才不让他们去的。
一场势必要举行的葬礼和告别仪式。
“很多人,他们听到消息去你们住的地方,去你们家门口请愿。”
一场克里斯和舅舅缺席的葬礼和告别仪式。
“他们太爱她,大家都太爱她。”
一场全城上下都为之恸哭的葬礼和告别仪式。
“可是我也爱她啊!从爸爸带她离开去看病开始,我再也没见过她的脸,再也没听到过她的声音。他认为我年纪小,以为为了我好不让我去看,不让我去听,他觉得我接受不了看到、听到一个生病虚弱的母亲,就自以为是的剥夺了我全部的权力。他让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不只被妈妈抛弃了,也被他抛弃了!”
克里斯终于哭了出来,在十年后他17岁的夏末之夜。
他们坐着的床垫太软,握着他肩头的手太温暖,爱德华曾经留在他额头的亲吻太像回忆中妈妈的吻,甚至他在听到那首遗作夜曲时无声落泪的模样……这些细小的碎片积累堆叠,悄无声息间将克里斯紧闭的心门拱开一道缝隙。
他张开双臂回抱爱德华,抱住他还不够宽阔的肩胛和后背,把脸埋进他微凹的颈窝。
克里斯哭过的脸是湿的,爱德华身上衣服的布料是干爽的,摩擦间他蹭红了脸颊。
在舅舅以为成功说服克里斯留在庄园的时候,他表面上保持沉默其实心里已经决定独自离开。这一次他做了充分准备,没有莽撞上路。但是这一次离开庄园后发生了什么,他失去了记忆。他只记得自己是带着怎样不可动摇的决心离开那里,却想不起来路上发生过什么,就像有人凭空抹去了一段记忆,或者将那段记忆剪下来藏在了纱和雾的深处,只偶尔隐隐绰绰能看到一点轮廓的影子。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爸爸身边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参加了妈妈的葬礼。我甚至不记得是不是真的有过葬礼。”克里斯说,“我知道有一种解释,你可能也听说过,我们的身体有自我保护机制,一旦所受到的刺激超过我们自身可以承受的程度阙值,相关记忆就会被自动上锁,藏进大脑深处,轻易不会再现。”
“丢失的记忆曾经令我感到困扰,那种感觉就像我抬起脚来,一步落下时却直接跨步到十米之外;刚在餐桌旁坐下来等着吃早饭,转眼间发现餐盘里盛放的是晚餐,而我手里还拿着刀叉。”
爱德华注意到他在句子开头用了“曾经”,这意味着这些应该都已经过去了。
克里斯和爸爸冷战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们也不是不说话,只是克里斯很少主动进行交流。克里斯也没有向爸爸打听无名庄园和舅舅的事,尽管他理应一清二楚。
没过多久,在时间和一个契机的双重作用下,爸爸问他是否愿意和他新近答应收下的一名学生一起从零开始学习钢琴艺术。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尽管他心里想的是这样一来,将来他重回无名庄园时,就可以和舅舅的小提琴一同演奏更多的奏鸣曲或者小夜曲。
那个和克里斯一起上钢琴课的学生就是洛伊德·阿诺德,他忠诚的友人。
从那时起,克里斯和爸爸的关系一直保持着一种既相互理解又相互独立的状态。
时间和经历的确是人生良药,随着时日增多,他越来越能理解爸爸当初在他7岁时做出那些行为举动背后可能的原因。只是理解是一回事,原谅则是另外一回事。
“我最近收到了爸爸写给我的信,里面还有一份乐谱手稿。”
特别是那份作为他成年礼的第六交响曲手稿。
“它让我突然感到爸爸变虚弱了。”克里斯说,“这种感觉非常陌生。在我心里,爸爸一直很强大,我可以一直以他曾经抛弃过我的事为理由而生他的气,因为我确信他的强大能够一直保护他不受到真正的伤害。我并不想真的伤害到他,只是有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或者和他相处。我希望他可以对我置之不理,也可以不受干扰,就像我对他有些漠不关心一样。”
“但是他突然变脆弱了,爱德华,我该怎么办?”
他们并排躺在爱德华的床上,屋子里只留了一盏很小的夜灯。克里斯用小臂靠近手腕的部分遮盖住自己的双眼。他感到内心有些焦灼,因为他觉得爸爸有意或无意间的示弱很可能是个信号,或者一个新的契机,一个两个人可以进一步相互和解的机会。虽然错过了这一次,他也许很快能等到下一个机会——毕竟爸爸年纪只会越来越大,年纪大的人总是很想获得周围所有人的原谅——但也许下一个机会他还要再等很久,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的距离总是要比后面的很多次加起来都要长。
“我写了一封回信。”
所以克里斯写了那封回信。
“但是还没有寄出去。”
他还没有想好自己是不是要把握时机。
“你是在寻求我的建议吗?”爱德华问他,尽管他觉得克里斯听起来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不。”
克里斯果然拒绝了。
“我说这些,尤其是后面的这些给你听,只是因为你问了我。”他说,“我觉得自己能处理好乐谱手稿和回信这两件事,或者处理不好我和爸爸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更糟,只是不能变得比现在好。”
“而且总的来说,我并不觉得自己过去的经历很糟——最糟糕的部分我已经忘掉了——虽然有的时候我会因为那段日子感到难过,可是那个片段的时间里因为有了无名庄园、舅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音乐又变得没有那么差劲……有时还挺令人怀念的,从那以后到现在我再没有见到过他。舅舅和妈妈很像,各种方面都很像,我一直觉得如果有机会一起生活,我大概会很喜欢他。”
“我想爸爸也会很喜欢他。”
“说不定这就是我们不和他一起生活的原因。”
因为喜欢所以不能生活在一起,这是个多么奇怪的结论啊。爱德华的心为之颤抖。他想问为什么会这样,但是经过一番心情激荡、将心里话一吐为快的克里斯在昏暗灯光的夜色下已经昏昏欲睡。
“晚安,爱德华,晚安。”他喃喃道,在床上翻了个身。
“嗯,晚安,克里斯。”
就这样吧,爱德华想,他还会有其他提问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