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好静静地听他们说,听到某处的时候,目光调转,特地看了一眼回到屋里就蹲在一棵大盆栽旁边的岑橙。
她的脚上穿着卡通中筒袜,鞋子是一双手工织造的棉鞋,一看就很暖和,冬天雪地里奔跑也没问题。
往上是宽松暖和的灰色卫裤,干净的针织白色毛衣,外套是男生的黑色羽绒服。
她在被好好爱着,可,程三好在看到那双昔日灵动的眼睛变成如今这般麻木无神时,终究忍不住低下头,紧紧咬紧牙关,将那股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难过都堵在喉咙。
陈泽说着说着,见女生肩膀颤抖,止住了话头。
“……”
“不是你的错,三好。”男生拍了拍她的左肩,自责道,“是我没照顾好她。”
女生摇了摇头,很快平复好情绪,抬眼问他:“我期间有打电话给你们,但你们怎么不跟我说?”
“孙姨不想让你有压力。”陈泽无力说道。
程三好表示自己听到了一般点头,又问:“她两年前去的津市?”
“是。”
“离开之前,有跟你们说她是要去干嘛吗?”
“……有说,”男生看向不远处蹲着人的背影,“她说,她从网上成功报名了一个什么选秀节目要一定去,那是她离梦想最近的一次,她必须去。”
“然后呢?”
“我……没有资格阻拦她,孙姨也凑够了钱支持她。起初她还每周打一次电话回家,后来说她节目规定不能带手机,所以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们之间没有了联系,直到那档节目播出,我们看到了她,她也主动联系起了孙姨。再之后,她越来越忙,大家的联系便越来越少。孙姨不好打扰她,但是眼见失联时间超过三个月,我就去了津市找她,在一条街上看到了穿着华丽、花着浓妆,头发散乱,已经神志不清的她。”
“她当时完全认不出你是吗?”程三好皱紧眉头,想从这些零碎的回忆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不信,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就“疯”了呢,这太匪夷所思了,一定是她经历了什么受到刺激才会这样。
陈泽道:“是的,她看我的眼神陌生而空洞,为了让她跟我回家,我花了很多时间让她重新记得我,信任我,才离开那个眼花缭乱的都市回到这里。”
这其中艰辛不言而喻,可男生全程平静地陈述着,半点没有埋怨的意思。
程三好将这些看在眼里,沉默了片刻,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还有孙姨,难道不想知道她在津市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吗?不想替她抱不平吗?”
一直安静的孙姨开口说话了,她苦笑道:“不重要了,过去发生什么真的都不重要了,只要橙儿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我不敢……再苛求什么。”
……
月朗星稀,树影婆娑。
这会儿屋里的人都睡了,只有程三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抬头看着天花板发呆,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地爬起来找手机。
手机早没电关机了,刚充电开机,好几通未接电话以及无数条信息蹦了出来。
她也见怪不怪了,毕竟现在她还处在风口浪尖。
那天肖乐保问她要如何应对这场突发而来的谣言,她当时是真有办法,此行前来就是想要让孙阿姨做一个证人。
当年程生泉和她吵架,最终自己摔下楼梯的事只有孙翠一个外人在场。
程三好当时暂时离家出走,等回到家,才发现孙阿姨被解雇了,想来是程生泉的手笔,他怕孙翠向程伟国他们说出实情,便随便找个法子就支走了人。
如今得知了岑橙的事,程三好只能断了这个念头,不想让孙阿姨的生活再添麻烦。
不顺之事真是一桩接一桩,女生在黑夜里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神色已经有了变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
“这么快就要走了?”
几人站在村口,孙翠拉着程三好的手不舍地说道。
“嗯,工作上有点急事。”
陈泽递过手中的袋子,说:“给,一点小心意。”
程三好有点意外地挑眉,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都是一些本地的特产,尤其是其中一盒干蘑菇,拿到市场上买可是一百元一斤,及其稀有。
“真大方,”女生笑了笑,动动手中的东西,冲人道,“谢了。”
陈泽刚点头,忽然被程三好拉着衣领靠近,对着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岑橙的事我会彻查到底,到时候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才好。”
“自然。”男生镇定回道。
“行,”程三好放开人,嘴角上扬,眼睛却没有笑意,“我走了。”
她挥了挥手,最后定定地看了眼站在陈泽旁边的岑橙,这才转过身走了。
……
回到公寓后,程三好先是联系到关于许琪差点被□□发生的地方派出所,让对方出具完整了监控视频。所长很爽快,让底下工作人员连夜注册微博账号,报道这一起案件。
女生向对方道了谢,挂断电话后又打给了肖乐保。
“帮个忙。”
“啊,大哥,说什么帮字呢,真让人惶恐,小的我别说——”电话那头的人戏很足。
程三好无奈扶额,只能打断他说:“帮还是不帮?”
“扑通——”电话传来一声响,紧接着传来了肖乐保郑重其事的声音,“尽管吩咐,大哥。”
“帮我去接个人,地址待会儿我发你。”
“诶,好嘞。”
做完这两件事,程三好掏出抽屉里没有用过的录音笔,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揣进了兜里。
今天周末,程伟国他们在别墅前的院子里架起了铁架子,准备来一场久违的家庭烧烤。
食材都被保姆洗干净切好放到了露天大桌上,黎萍戴着墨镜躺在一张巨大的太阳伞下,看着不远处的父子二人生火。
木炭容易点燃却不容易保持,得人工去不停地扇它,直到变得通红一片,到时候就可以拿铁板架着食物烤了。
程生泉不停地用蒲扇去扇,眼睛被烟熏得不行,扭头咳嗽了几声,抬眼时,看到了不速之客。
“爸爸,咱们家来人了。”
程伟国在这样的场合依旧穿着商务西装,闻声看了过去,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程三好踩在草皮上,走得却很稳,她来到院中央,像是没察觉到三人不欢迎的眼光一样,自然地露出笑容喊人:“爸,妈,还有弟,在吃烧烤呢?”
“……”
见没人搭理,女生笑容依旧,径直走到桌边,拿起干净的葡萄就吃,边吃边肯定道:“嗯,十分美味,不错。”
程生泉冷笑一声,抱着手,下颌抬高,语气嘲弄:“你回来干什么?马上就要嫁去方家了,这样不好吧。”
程三好吃着水果,表情享受,看上去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儿。
程生泉眉毛一压,神情愤怒,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是想让你爸爸我还有你妈妈难堪啊,旁人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苛待你不是?”程父语气舒缓,可神色却算不上友好,“今天风大,有事我们回屋里说。”
烧烤是吃不成了,程生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亲姐姐,转身摆着手大步朝客厅走去。
这个过程黎萍就像没看见这个女儿一样,在保姆的搀扶下起了身,从程三好旁边若无其事地走过。
……
自从和方家的联姻谈拢后,程伟国他们白脸红脸都不唱了,所以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除了程生泉,所有人的神情都弥漫着一点尴尬。
程伟国点了一只雪茄,吐出第一口烟圈后才道:“说吧,什么事?”
程三好乖巧地笑着:“就是想回来看看你们,以前是我太小不懂事,总是跟你们对着干,现在我才明白,天下除了父母,没人是真的待你好。”
程生泉疯狂地翻白眼,讥讽地扬着嘴角。
“哈哈,夫人听到了吗?”程伟国磕了一下烟灰,笑容耐人寻味,唯独没有欣慰。
黎萍就像是生活在那种上门家族里的贵妇一般,伸手掩住嘴巴,笑着应和丈夫,说:“什么?我没怎么听清。”
程父这时才看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人,眼睛像在打量一只轻而易举碾压的蝼蚁,他说:“你妈没听见你说什么,再朝她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程三好笑容得体,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卫衣口袋里,坐姿乖巧,把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如果说刚才程伟国还在假装满意,这会儿就是真满意了,看到昔日里叛逆的女儿如今这般低头认错的姿态,他心里十分舒坦,不由地开始装腔作势。
“知错就好,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绝对不会害你,现在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他透过烟雾看向自己的女儿,见她乖顺地耷拉着眉毛,认真聆听的样子,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期待。在他的计划里,当初把这孩子接到身边就是想要培养成现在这样的,而绝非是跑去学什么拳击甚至三番五次地违背他的那个野猫。
黎萍不像程伟国那么好忽悠,她自己是女人,岂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皮囊下按得什么心。
“我可是看了新闻,你这是需要我们帮你摆平,才会低下头来求我们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房间里的好氛围瞬间击碎,或者将那个幻象打碎,瞬间让所有人都看清了现实。
程生泉得意的看着这一切,嘴角正要上扬,就听到那个同胞姐姐开口说话了。
“求?”
程三好倾身向前,找个舒服的姿势,伸手撑住下巴,懒洋洋地笑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