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和燕州回到酒店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来,两人就又去酒店附近的海边散步,那边有不少来玩的人,大多与他们同龄,情侣多于闺蜜,热恋期的小情侣总是做出一些在旁人看来幼稚无比的事。
他们在沙滩上写上彼此的名字,用画得歪歪扭扭的心圈起来,心满意足地后退几步拍照时被捣蛋着跑过去的小孩踩得面目全非,还不小心把他们放在一边的空易拉罐踢走了,险些就要被海水卷进去。
方好收回目光,旁边几个还有安静写生的女生,在画纸上画下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秋风刚好,夕阳也温柔,方好回头看燕州,笑着说:“这么好的风景,帮我拍张照吧。”
燕州点头答应,她摆了几个简单的姿势,燕州还算会找角度,拍了几张后叫她来看。方好翻着相册看他拍出来的照片,拍照技术还算不错,她边点头边翻看,一不留神就翻过了头,翻到了他的壁纸,往回翻的时候又翻到了他拍的一幅画。
很熟悉的一幅画,下面还署了她的名,是她曾获奖的一幅作品。
获奖对她而言太过平常,是刚入学时的一次竞赛,那次竞赛没有过分限制内容,只画出要求自然美景。她画了一片蔚蓝的海域,海岸上是惬意休息的人,树影婆娑,夕阳西下,美人鱼跃出海面,但美人鱼身上不是闪光的鳞片,而是被捏扁的易拉罐,各色的塑料袋,眼睛被破了洞的渔网罩住一只,专属于日落海滩的唯美被本该更美的生物破坏。
当一处美好的景致中加入令人触目惊心的事物,再美丽也不美好,而这一点不美好恰好足够吸引人。
那幅画获奖后被裱起来,校内的不少人都见过,有人夸赞她想法多,也有人称她不过是由于环保的理念得了高分,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论怎样,她都是第一名。
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她并不会把自己的荣誉放在嘴边,但依然记得这是属于自己的光荣。
燕州瞧她看了那么久,还以为是她不满意,凑过来看了眼,看到屏幕上的照片时有些手足无措,方好看向他:“这是你拍的?”
“是,我之前觉得很漂亮,就拍下来了。”燕州说着接过她递过来的手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你。”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方好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从他的眼睛滑到鼻尖,复又对上他的目光,“那你打算怎么夸夸我?”
燕州说吹捧的话脸也不红半分:“很有艺术天分,我以前没见过这么优秀的画。”
方好扬了扬眉,饶有兴趣地说:“继续。”
他应该是想起了方好曾说过的话,笑了笑说:“不会有比这更精美的画了,也不会有比你更优秀的人了,我保证。”
“算了算了。”方好摆了摆手,还算满意,“我就知道你说不出来什么甜言蜜语。”
回去的路上方好在他左手边走着跟他闲谈,或许是话题无趣,他总是不能及时回答,没聊几句方好就熄火了,旁边有小孩乱跑,燕州悄然换位置到她另一边。
方好看着他们在沙滩上写的字,想起来:“你生日是不是快要到了?”
“嗯?”燕州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说:“还有一段时间。”
方好还记得他在简历上写的生日,十月二十六号,也快了,她为他准备的礼物也快要好了。
但是她没有说,因为惊喜说出来就没有意义了,她只是笑着说:“那你到时候记得叫我。”
燕州看向她是眼底铺满了霞光,“不会忘的。”
他们回到酒店时那群人也从游览过丽山回来了,任易累得直接瘫在沙发上,游戏也不想玩了,百无聊赖地抓沙发上的东西,抓到一件外套,手欠地盖在身上一会儿又拿开,发现一张小票掉在了自己腿上,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看。
下一刻就惊呼出声:“我靠,谁今天去买了一条六千多的裤子?”
都柏林问:“你怎么看到的?”
任易摇了摇手里的小票,“这儿,还是附近的商场买的。”
周风致瞥了眼他手边的衣服,看洗手间的方向,燕州走出来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都柏林也看燕州:“你的?”
燕州走过去时扫了眼任易手里的小票,忽略了他讶异的表情,把衣服叠好后说,“没用了,扔了吧。”
吃饭时任易和方好分享了这件事,语气里都是惊讶和羡慕,感叹道:“我到现在还没穿过那么贵的衣服。”
方好闻言下意识垂眸看了自己的裤子,她自己买的时候没有在意价格,没想到他会买一条同样价格的给自己。但她没有提这件事,只是拍了拍任易的肩膀:“你现在穿的衣服就显得贵气逼人。”
任易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logo,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比燕州生日更早到的是向嘉树,她在画室里画画,已经和燕州约好了等他下课后一起离开,燕州最近又找了个兼职,在学校附近一家花店卖花。
结果推门进来的是向嘉树,方好下意识抬眼,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眼睛和唇角在门被推开时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笑意又在看清眼前人时凝固。
向嘉树注意到了,走近时蹙眉问她:“怎么不笑了?你想见的是谁?”
方好避开他的注视,偏过头说:“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他半信半疑,目光一直盯着她说:“来接你。”
向嘉树把车钥匙放在桌上,看了眼她画纸上的内容,一双湿漉漉的眼神里满是试探的眼睛,像是雨季里从泥潭里冲她奔来的小狗,明明那么期待她把自己抱起来,但又怕自己身上的污泥把她弄脏。
镜子里的他并没有这样一双眼睛,但他见过这双眼。
方好想起前两天他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有些心虚地躲着他的目光,开始收拾周边的工具,只再说话时抬头瞧他一眼就匆匆垂眸,“等我收拾一下。”
“不急,反正来都来了。”很平淡的语气,方好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她眼看着向嘉树拉过一边的椅子坐在自己对面,这让她想到谈判,向嘉树也在她有了这个念头后淡淡然道:“那我们就聊聊那天电话里说的事。”
方好心中警铃大作,眉头直跳,在他说出会打破他们朋友关系的话之前先坦明:“嘉树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正在追他。”
向嘉树点点头,扬起下巴指了指画上的那双眼,了然道:“是他吧?燕州还是霖江来着?”
没想到向嘉树用地名来记名字,方好说:“燕州。”
“我也没有哪比不上他吧。”向嘉树没有接她这句话,也没有再提燕州的名字,只是望着她表达不满:“你凭什么追他,却不同意我?”
一切都源于胜负欲,向嘉树习惯了掌控全局,无法接受方好偏离轨迹,她知道一句两句解释不明白,只是说:“嘉树哥,你和他不一样。”
向嘉树顺着她的话说,却说得十分无赖,“在我眼里你跟别人也不一样,你能去追别人,我当然也能来找你,没道理你和他接受别人的祝福,我就要和别人演恩爱夫妻。”
方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站起身时福至心灵,想起在寒山寺时求的签,上面写:再三须慎意,第一莫欺心。她和杨柳去解签的时候师父对她说,其实她什么都明白,不过是明明白白一条路,千千万万不肯修。他们都是这样,明明知道结果可能不尽人意,还要执迷不悔。
她对他说:“嘉树哥,你喜欢的是你看到的我,但我其实没那么——”
话没说完,向嘉树也站起身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蹙起眉,微微用着手腕挣扎,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堵住:“给我时间,我慢慢了解。”
方好不明白向嘉树为什么这样执着,但想想她对燕州,她又能理解一点点了。但这一点理解不足以让她动摇,她狠下心来:“向嘉树,我也没义务陪你演恩爱戏码,你别逼我。”
她说完,忽略向嘉树眼中渐渐淡去的笑意和自如,想抽出自己的手腕,就在他要松手的时候,有人敲了敲虚掩着的门,向嘉树大概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办公室,下意识喊了一声:“进来。”
方好就这样对上的燕州稍显愕然的目光,他看着他们两人意外的眼神,目光落在方好的手腕上,他的眼神从他们两人身上逡巡而过,虽然燕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就是他跟以前觉得不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就像是被他踩住了尾巴,动也不能动,而后见他绷紧唇角,下一秒就听到他与往常无异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或许是这场景和某个八点半档偶像剧撞了,方好从他淡淡的、一如往常的语气里听到了不满与压迫感,像他这个正牌老公撞破了他们两人私会。
她甩开向嘉树的手,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有些苍白,对上他的眼神方好忽然觉得嗓子很干,开口时第一个字都变模糊,眼神不知怎么就开始躲闪:“就,聊天啊。”
燕州冷笑一声,什么话都没说,但方好就是懂了。
不是聊天么,手怎么牵到一起去了。
你看我长得很像傻子吗。
这是燕州第一次有这样外露的情绪,隐藏在一直纸下的占有,微风拂过把纸吹走,那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占有就足够让她满足,虽然在当下产生这种情绪有点奇怪,但不得不说,在慌乱之余她觉得有点爽。
向嘉树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火上浇油,挑了挑眉,语气里有明显的挑衅,两个字也叫他说得格外有气势:“表白。”
方好登时瞪大了眼睛,陷入燕州眼底的深潭,越是挣扎越难以逃脱,被他目光里有些刺眼的忧伤困住,她急忙说:“没有的事,你别误会,向嘉树你也别添乱。”
“那我不打扰了。”燕州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现在他又像是伦理剧里受窝囊气的丈夫,即使撞破了他们的亲密也不恼火,还能给他们腾地方,用有些冷的语调说着分外体贴的话语:“你们继续。”
向嘉树完全把他当敌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记得把门带上。”
然后燕州头也不回垂眼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门大大地敞着,风呼啦呼啦地往画室里灌,把方才短暂的僵持吹凉,只留下看起来毫无变化的残局。
方好被这两个男人演的一出好戏气笑,甩给向嘉树最后一句话:“向嘉树,如果你想和我当朋友,那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如果你还要继续打扰我,那我们不用再见面了。”
她追出去的时候燕州还没有走远,她小跑到燕州身边,燕州的眼睛停留在一棵不太美观还掉叶子的树上,不看她,方好拉住他风衣的衣角,他没有扯出来,但也还是不看她。
方好就对他说:“我不知道向嘉树怎么会突然跟我说那些话,我已经拒绝他了,你进来的时候我正要拒绝他。”
燕州不说话,收回目光看地面。
这时候不应该多提向嘉树,方好就转移重点:“而且我是一个很专一的人,说了喜欢就是喜欢你,不会和其他人纠缠不清,你要相信我。”
他仍然缄默不语,方好就也不说了,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很快走到校门口,燕州终于开口:“向嘉树会不会送你回家?”
方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也没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嗯?”
燕州说:“我要去花店工作,你怎么回家?”
方好笑了笑,“那我和你一起。”
燕州回头看了眼,似乎在找向嘉树的身影,方好注意到了,拉着他的手说:“走嘛,一会儿你上班迟到了怎么办,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花店开在学校附近的好处就是总会有小情侣来买花,但来买花的男生审美往往不好,又总想给女朋友一个惊喜,所以总会询问店员送给谁应该买什么花。
燕州去的第一天就背了不少花语,进了花店就进入工作状态,有人来问哪种花的花语适合表白,燕州当即背了段花语,带着客人去看花。
花店里的人并不多,方好觉得既然来了总要买点什么,等燕州送走了那位客人她才上前,很认真地问:“给男生送哪种话合适呢?”
燕州看着她,把她当成普通客人对待,问:“是什么关系的男生?”
方好想了想:“喜欢的男生。”
燕州没有给她推荐自己曾说过的姬金鱼草,而是说:“玫瑰。”
“那就要玫瑰。”方好顺着他的话提出要求:“红色的,越红越好,我要送人,记得包漂亮一点。”
花店的生意都是这样做,包出来一束漂亮的花给客人,再由客人满心欢喜地送给爱人或是朋友。
方好能看到燕州的踌躇与犹豫,她没有催促,只是笑着看他磨蹭。
一束玫瑰而已,代表的情与爱或轻或重,但重要的事送花人的真心,她要送出真心,他就包给她。
燕州挑选出最漂亮的几枝,以她说的,红得俗不可耐,他修剪包装好递到她手上,雪梨纸一碰就哗啦啦响,方好接过来的时候又问:“能不能给我一张卡片?我想写句话。”
燕州给她挑了张最精致的卡片,方好付完钱之后没有走,坐在靠窗的桌边在卡片上一笔一划地写字,写好后放到花束中,过程中余光里有人记着米色围裙的人一直在看她,她知道那是谁。
花店的打烊时间是九点,九点半有酒吧的演出,方好没一直留在这里,而是去隔壁的咖啡店点了杯咖啡继续画自己的图。
眼看着到了花店打烊的时候她才出来,正碰上燕州从花店里出来,他看到她很是意外,眼神里的意思方好瞬间就读懂,他肯定想问,你怎么还在这?
方好先一步把鲜花捧到他前面,用花束挡住脸,片刻后探头看他,问:“怎么不接啊?”
燕州的表情很茫然,显然很喜欢这个意外之喜,唇角的笑压不住,却依然用平淡的语调问:“送我的?”
“当然了。”方好笑着催促他,“快接啊,我就是给你买的。”
燕州有些不自在地接过来,抓了抓耳垂,憋了半天挤出一句:“谢谢,我很意外。”
方好就挪到他身边,戳了戳雪梨纸,说:“你包花的时候那么不情愿,看到向嘉树还阴阳怪气的,是不是吃醋了?”
燕州扭过头,她看到他泛红的耳垂,紧接着他说:“没有。”
方好作势要把花拿回来,“没有吗?那就不用哄你了,这花我还是拿走吧。”
燕州当即转头看她,难得追问:“本来不是送我的吗?”
方好得到想要的效果,忍俊不禁:“如果你想要,当然就是你的。”
燕州却又别扭起来,把花推到她前面:“不用。”
方好还真就伸手,但没接过来,嘴比手快:“那我就扔了。”
他下意识问:“为什么?”
夜风凉,方好把手放进衣服口袋里,“想送花的人不收,我留着也没用,只好扔了。”
燕州接受了她的理由,把花抱在怀里,说话时伸手摸了摸修剪花朵时不情愿碰的花瓣,“扔了有点可惜,我收着吧。”
方好见状笑,笃定地说:“你就是吃醋了。”
他还要逞能:“没有。”
方好觉得他怎么也不会承认了,这样反复也没趣,就自然而然地和他提起另一件事,“对了,我刚才在咖啡店看到了超大的狗,特别可爱,你知道它有多大吗?”
燕州习惯了她换话题的速度,笑看着她问:“有多大?”
方好抬起手,张开双臂比划,说:“有这么大。”
尾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手环住他的肩膀,把他揽入怀中。
燕州也没有躲开,顺势垂下头,没有看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而是看着她的笑颜说:“这么大啊。”
目送方好打车离开,燕州也出发去阑珊处准备演出,鼻息间都是玫瑰馥郁的香味,他看到花束中夹的卡片,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写的字。
——燕州,和我在一起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我保证。
方好: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再三须慎意,第一莫欺心。——《增广贤文》
*明明白白一条路,千千万万不肯修。——《醒世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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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