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不回家。”
周萤一时说不清,这个下午她要等两个人。
“那为什么不回家?”
他又问一次,可还没来得及等周萤回答就被打断了。
“萤萤,我回来啦!萤萤,我成功了,我好开心啊,你猜怎么着,我那些宝贝们能继续留下来了,我也扬眉吐气了一番。”娇嗲的声音远远的就飞到了周萤耳朵里,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佳佳已经谈完话回来了,她下一秒就能看到林煜,那个她嘴巴里并不认识的人,周萤害怕张佳佳会多想。
也许下一秒就是灾难现场。
她不忍心那个骄傲跋扈的小公主知道自己满嘴谎话,前几个小时她差点就成为佳佳唯一的朋友了。
最重要的是她曾经和张佳佳说过,自己并不认识林煜。
周萤顾不上很多东西,视线聚焦在声音传来的地方,后又在林煜和即将要出来人的办公室来回巡睃,神色不正常地紧张。
“你又害怕了?着急什么?”
他出现在这儿又见不得人了嘛。
他非常好奇周萤要躲避的人是谁,也捕捉到了她眼睛和肢体动作里的慌张和害怕,像一只慌不择路乱逃窜的狐狸,即使已经很大努力地抑制了。
林煜有条不紊地隐在逼仄的角落,一双眼睛又开始琢磨起她脸上不自然的微表情,猜测她下一步要干什么,竟然还有点好玩,只是他确实没想到下一秒。
周萤因为太过急切,几乎是下意识使了最大的劲,两只手使劲一推林煜的胳膊,“砰”一声,他被重重地按在墙上,两人都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有一秒类似的相视错愕,林煜震惊地看着她。
抱歉了。
周萤又飞速地拉开门,严严实实地把他堵到门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真胆大啊。
结实的一撞,从后背向全身传递不小的痛感。
周萤胆战心惊地不敢去瞄他,一只手扶住门框,手指扣得紧紧的,指尖泛红、全身僵硬。
姜黄的木质门掩盖住他高大的个子,周萤另一侧的胳膊下垂,不安地摸索着裤边,一时间又慌又乱。
张佳佳果然就眉飞色舞地走过来,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地砰砰乱跳,紧张的情绪顺着胸口往上极速地跑,简直要跳出脆弱的头皮。
因为太过于安静,两人靠的太近,林煜能听到她杂乱无章的心跳,也能听到她急促焦急的呼吸,和吐出来的不均匀的气息。
胆小鬼,至于么。
他能听到她乞求又小心翼翼的气音,“一会儿千万别说话,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她貌似从来没求过他,以前只会专横跋扈给他看。
其实她很擅长用可怜的眼睛,装作低眉顺眼地看着别人,很擅长做小伏低地服软让人心疼,做戏和伪装惯用不烦,只是他少见罢了。以前刚来林家的时候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不然她确实很难轻易留在一个陌生的家庭里。
林煜没有说话,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萤萤,你扶着门干嘛啊?后面难道藏东西了?”张佳佳好奇地俏皮问她,殊不知这随意一问简直想让周萤的小山崩塌。
“怎么可能啊,我就是站着有点累了,扶着舒服点。”周萤半笑不笑的,还配合地用另一手捶了捶背,试探地看回去,她实在是在这种场合下挤不出来得体的微笑。
“肯定是你学习太吃力了,也不懂你天天这样干什么。”张佳佳也只是想一出是一出地问。
“还行还行,平时都没事的,不用太关心我。”
可真是谎话随时随地都可以来,周萤的脸色毫无改变。
林煜睨她,却只能看到罅隙空间里她明亮的侧脸,神采奕奕,编瞎话时都生动地亮眼。于是故意挪动了下缩在一起的胳膊,呼出一口气,发出窸窣的响声,就这一下又让周萤担惊受怕地扭头瞥了一眼,两人再次对视。
那一眼生动地描绘了她惊心动魄下,即将要脱出口的可怜巴巴的,“拜托拜托”。
“萤萤,我抓到了好多温素雅的小辫子,我就和老师超级有气势的争执,她那最信任最器重的班长也干了超级多的坏事啊,凭什么只惩罚我。天天还打小报告,明明桌洞里藏着好多不良漫画,明明仗着有个职位欺负人,把好几个同学赶回家。我们学校最不允许谈恋爱了,她却偷偷给比咱们大两届的学长递情书买水,自己都做不好,还要来指责我。”小公主的眉眼十分得意,恨不得辫子翘到天上去。
“还是你教我的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能挑我的毛病把我气走,我就也挑了她好多问题。”
“要不是你跟我说,我都不太知道,原来温素雅她从来不干值日的啊,天天颐指气使别人,当个破官儿了不起啊,还威胁同班同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多么厉害的人物。”
“老师发现她真面目就不‘受宠’了,看她怎么傲气,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没想到你平日里埋头读书竟然还知道这么多她干的坏事!”
周萤的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白,咬紧牙关,磕绊回她,“是吗?我也是刚好看到而已”
夸的有模有样,旁边却还有个外人!
她平静不下去了,把汗毛直立,如坐针毡两个词语发挥到极致。
林煜顺势又靠近了些,呼出的温热气息洒在她握着门沿的左手背上,潮湿、紧密、灼痒,难以忽视。
“那真是很好的结果了。”周萤努力摒去这些影响回应张佳佳。
她拖腔里带的笑意和最后加重的几个字,总易被人解读成刻薄和幸灾乐祸,当然,她的实际意思也没差,只是此刻如芒在背。
她虽然是侧过身的,但也能察觉自己整个人被直直地看着,目光灼人,全身被他冬松一样的味道萦绕着,像被关进了一个透明的真空抽气罩里,呼吸紧张,全身紧绷。
张佳佳继续说,似乎没有看到周萤不对劲发白的脸色,“果然人老师就气势不足啊,再加上我爸爸威严地坐在那里,daddy说了,‘老师要好好整治班里的同学啊’,班主任就不敢说什么了。我爸爸一向最向着我的,他都不管我带什么东西来学校的,还有谁敢管我。”
“萤萤,我好爱你啊。你太聪明了,什么‘暗箭难防’,这招好使。”
“不过,你教我的卖惨没有用,我身上细皮嫩肉的,要是你去找老师说被欺负了还有点可信度。”张佳佳想走过来讨巧地摇晃她伟大的朋友的胳膊。
周萤最后教张佳佳的办法就是,反将一军,先一步告状自己被欺负的事实。
“只要你能继续在学校就好”,她心里五味杂陈的,这话听到任何除了她们俩以外的人耳朵里,都会觉得挑拨离间,阴险诡诈。
好吧,她不是个善人,她想过很多办法,有更坏的,从她被针对的一开始,就开始头脑风暴了。
周萤试想过让全校人都知道温素雅他们语言攻击霸凌别人的事实,想让自己体会到的痛苦同样返还回去,好让趾高气扬的人感受同样的指指点点。
但她只是想伸出锋利的狼爪报复,却不想成为他们一样的人,以推入别人到舆论嘲讽的漩涡里为乐。
可张佳佳的出现,让周萤略施小计就痛快地捉弄回去,那些更坏的方法根本用不上,简单地用孩子气告状的方法,略施小计,浅浅惩戒,毫不费力。
只是没有想到,她一不循规蹈,一剑走偏锋,哭的时候,脆弱的时候,坏的时候,撕下伪装的绵羊面具时,都能被林煜碰巧看到。
貌似永远都无法粉饰太平,在他面前带上伪善可怜的面具。
“哦,对了,你知道嘛,那个学长就是林煜。”
!?
周萤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这下真的有点呼吸不过来了,指甲扣进肉里,提心吊胆开口。
“什么学长?”
“你又没认真听了吧,我刚刚说过的买水,递情书,都什么年代了,还装文艺个屁写信。”张佳佳吼到。
周萤这才知道原来她说的是温素雅给林煜递水的事,她前几天的下午路过操场时恰好也看见了,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但林煜确实在校内很出名,长相和曾经都让他帅的很拉风。
“不会你又忘记林煜学长了吧?”张佳佳又生气又夸张,挑起两只眉毛,这副强硬的模样很像关公脑门上飞起的簇眉。
这个又字加的很奇妙,周萤大气不敢出,怕她语出惊人,第一次打断她,“佳佳,你饿了没?”
可这一招根本没用,张佳佳虽然察觉到很奇怪,却只会继续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就是我们捡到的铭牌,那个时候你还说什么不认识,不想了解,不想听到,一脸烦的不行,好像你很讨厌一样,就那个帅气学长。”
讨厌?!讨厌?!
可不带这样曲解的啊,我没有,周萤空在心里无能狂怒。
她能感觉到那股似有似无的目光更靠近了,满脑子都被他的气息和这些话给轰炸了,耳朵和脸是通红的,强撑着哽回去,“我什么时候说讨厌了,我说的是不怎么,不怎么想知道八卦。”
她那个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很烦,他的那些莺莺燕燕关她什么事,只是现在,有苦难言……
“这都差不多。”
差很多,周萤恨不得撬开张佳佳的脑子,他们俩谈的人就在旁边看戏不嫌事大,悠闲地站着!
后来她那同桌又兴高采烈分享了什么,周萤已经不大能听见了,她满脑子都是怎么办怎么解释,自己偷偷隐瞒捡到校铭牌,自己在背后说'讨厌'的正主就在侧面,自己帮同学出歪招……
周萤又编了点无足轻重的话把张佳佳从另一个方向跟着自己的爸爸回家了,这短短的十来分钟,心情跌宕起伏地厉害。
张佳佳离开后,周萤才软着胳膊把班门拉开,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刚刚用了蛮力,肯定很疼。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啊。”
林煜从暗处走出来,一步步向她靠近,眼睛看向她发抖的嘴唇,把重音落在厉害两字上面,高个子的阴影笼罩在她的面前,压迫力十足。
“确实是帮你的同学,不过想必你也很开心吧。”
你何尝不是借她的手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轻而易举地成功反击。
她知道林煜在讽刺自己帮佳佳做的事。
“我不知道。”周萤嘴硬地狠狠用眼睛对峙回去,那气势毫不逊色。
“所以你觉得我是坏人了?”她伶牙俐齿地啐回去,心里却有点委屈。
“你自己的事,我不管。”
坏人不坏人的,非黑即白,太过绝对,谁能站在煤球上做个完全纯真的大善人。何况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群体,程式化的惩罚又不会完全奏效,沉默的代价就是浩大的作恶事件后,理所应当的偃息旗鼓。
林煜是这么想的,他有些和她一样的,在某种程度上的剑走偏锋。
早在他听闻周萤被人欺负的时候,就是那句不关我事,她从未没想过让他知道这种事情。
她能自己解决。
许逢舟还觉得她在学校里能被欺负死,可他显而易见多虑了。
林煜抱着双臂,平静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惊讶,不批判那些看似的不“光明磊落”,也不关心……
此刻更想逗她,看这个躲不掉被看透的小鸟,空有一对羽翼丰满的翅膀而毫无用处,扑闪着。
“我倒更关心校铭牌”。
“听说你捡到了我的校牌,每天都见面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真的不认识我吗,你会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回家吗?”
“还有你为什么讨厌我?”
一个个问题不间断地抛出来,迫她开口。
“我记性不好。”周萤回答的语无伦次,她记性不好所以忘记了校铭牌,记性不好所以忘记了说过的话,逃避问题的时候就会毫无察觉地左右避开他的视线。
两人的鼻尖几乎毫无距离地相抵,气息纠缠在一块。
“哦——”
“原来如此啊,你的记性确实真够差劲的。”
他终于站直,在她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轻飘飘落下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那当然。”
“那当然了啊。”
她百分百知道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
周萤仿佛在深海里潜伏了好久,如今终于可以趴在岸边大口喘息,哪怕也能感觉到他这句话的突兀。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他斜瞥过周萤书包侧边的饭卡,可是自己充的,真'白眼狼'。
还说讨厌呢,心里想就得了,还敢说出来,对别人说。
“啊?”
“回家。”他有些话得重复两次,无语地看向她不像假话的疑问,真怀疑她耳朵是不是不好使,是不是小时候太苦了把耳朵给伤着了。
“回,回!”周萤听清楚了。
林煜走在前面,他个子高了她一个头还要多,周萤得默默小跑着。
走廊的尽头是完全落日的夕阳,如今火红璀璨从窗户里泄进来,长长的晚霞勾勒他的背影在地板上拉长,金色地光辉柔和地贴在白蓝相间的短袖上,她穿着帆布鞋踩上影子。
周萤拉着书包带,赶他的步子,身后自己也落下了纤细相似的影子。
他们是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是那个每晚都要揣在心里、必须回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其实没有多大吸引力,但晚了就会着急、奔着赶速度,因为人一旦有了窝,就有了归家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