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颅却不说话,兀自垂眼凝思,围着将离转圈,趁人不备,轰然炸开,将离被惊得后退一步,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走向。但头颅炸开以后并未留下什么让人不适的东西,甚至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将离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便觉身后投来一道视线。
“惊扰阁下,实属无意,我乃南境叶木族圣女叶琰。”话音在身后,头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淡的白色光晕,依稀能辨认出是个人形。
想到祁尘嘱咐过要安叶琰魂魄,将离心下一定,等待叶琰接下来的话。
安定魂魄无非两条路,一是直接镇压,就像对待尚钰那样,二就是渡化,或完成心愿,或念经超度。叶琰被尚钰所杀,虽不知其与尚钰到底是何关系,但将离觉得他们定不是一路人,必然是要走渡化那条路的。
果然,叶琰平稳说道:“还请阁下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将离沉吟片刻,道:“说来。”
“此次祸端皆由两族争端而起,人族将军欲灭我族,又知我和尚钰关系匪浅,因而使用巫法操控尚钰,以达目的,却不曾想遭到反噬,尚钰亲手杀了人族将军。但……不知为何,他的记忆似乎出了错漏,错以为是叶木族所杀,自那时起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嗜杀,残暴,最后坑杀人族将士数万人,我族也不得幸免,到如今,也尚只有魂魄旦存于世……”叶琰飞快说道,但条理清晰,很快就讲清了前因后果。
将离侧头往言辞那边望了一眼,然后才问:“你求的是延续叶木族。”
叶琰颔首。将离又道:“我看你历经千年魂魄不散,通体白光,乃是……”
“……半仙之相。”叶琰苦笑一声,“我被杀之际,正是叶木族祭拜天地之时,许多年间叶木族都不曾出过神,可偏偏就在那时候,我被天地封神……”
将离明白了,封神意味着超脱天地之间,凡尘俗世一概都需舍弃。叶琰舍不下将亡的叶木族,因而封神失败,鬼魂也只能成个半仙,比鬼好上那么一点儿。可……他也无法,若说是以前,他还能试上一试,可如今这副样子,莫说是救别人,他连自己救不救得了还未知呢?
白影颤动了下,似乎看出将离的为难,但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想错过,她侧头望向言辞,清泠泠的声音响起,“那位高人可是河缪山山神的弟子?他若愿意,作为报答,我任他差遣。”
将离顺着视线看着惨不忍睹的言辞,吸了口气再道:“且不说他是不是山神的弟子,就算是,他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如我吧?”
叶琰摇摇头,“他做得到的,我看到了。”尚钰因黑雾而一生尽毁,但言辞竟然可以利用黑雾。
将离抱臂扬眉,不置可否,“那就得等一阵子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话还没说完,脸侧抚过一阵微风,白影已然飘到言辞身边。
言辞浑身筋骨尽断,抬眼盯着叶琰,“我只会将你的魂魄超度,其余的,不关我的事。”
“我可以治好你。”叶琰抛出条件。
“我自己可以好。”
“……大人等不了。”叶琰摇摇头固执道。
言辞抿唇不语,思量着这句话,“你能做什么?”
白影闪动了下,似乎有些激动,急道:“泾莘大人能做的我也能做,我可以让大人很快好起来!”
言辞一惊,眼里流出几分疑惑。叶琰不好意思道:“早年间跟泾莘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她不愿意多说,言辞也无意窥探他人私事,两人干脆地达成了共识。
“好,我答应你。”
这已经是回到榕城后的第三天,祁尘看着自己失踪的下半身陷入沉思,叶琰捂着胸口,大气不敢喘一下。
言辞端着杯热水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一个舒了口气,一个紧皱眉头。
舒了口气的是已经半透明的叶琰,见到言辞犹如见到救命恩人,迈着细碎的步伐,一步一停一步一停地出了门,临近言辞身边悄声道:“大人真是聪明!”
言辞:“?”
“过来。”靠坐在床上的人招手道。
言辞端着水移过去,祁尘见了噗嗤一笑,总算没了刚刚的臭脸色,言辞正要松口气,腕间突然一紧,祁尘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别动。”
见脉象无碍,片刻后松开了手,言辞手心里多了个温润的东西——又是一块玉佩。看质地,比上次的还要好。
尽管言辞知道祁尘身为山神富得流油,可这跟批发似的送玉佩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笑什么?”祁尘问。
言辞立马收敛了表情,摇头摆手,只道:“你知道前因后果了?叶琰跟泾莘大人是何关系?”
祁尘瞟了他一眼,顺从的将话题转移到这个问题上来,“如她所说,几面之缘而已。”
言辞脸上的疑惑更甚,“那她为何会水神术法,她也不是东境的人。”
祁尘淡道:“她不是一生下来就成了圣女,而是成年以后,成年之前叶木族并不知道她的存在。”言辞听得认真,“然后呢?”
“因为她是叶木族族长的私生女,来历不明,族长起初是要杀了她,但叶木族知晓后上下一致反对,族长就把她扔到了东境的荒芜之地,生死由命,也是在这时候遇见了尚钰和泾莘。”
“尚钰也遇见了水神大人?”
祁尘摇头,“泾莘是想收徒弟来着,每次见面都是她看得见别人,别人看不见她,而且她看出来尚钰心智不稳,日后会带来灾祸,警告过叶琰,可命数终究不可强改。”
言辞点头,又问:“尚钰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吗?”
祁尘轻笑一声,看着窗外,轻声道:“爱怎么会生恨呢,爱而不得也不会。”
“为什么?”
祁尘伸出手,言辞没避开,温润的手掌捂着言辞的嘴,薄薄的茧蹭刮着嘴唇,有着奇异的触感,腾腾的热意顺着胸口往上,就快要蔓延到脖颈,言辞呼吸放缓,瞪大眼睛望着祁尘。
“你照顾病人呢还是审问犯人呢?嗯?一个劲儿问别人的问题,你的问题呢?真有把握控制住邪念?……好了,你不必解释。我都看见了,这次姑且放过你,下不为例。”
言辞乖巧点头,与平日里别扭冷硬的形象相去甚远,看得祁尘微微叹气,只好推开他,道:“你先出去,我睡一会儿。”
言辞依言出去,不曾看见祁尘满眼复杂地情绪。
“作孽。”祁尘叹道,但却是笑着说的。
接下来几天相安无事,叶琰找到了几个叶木,都苍老得不行,言辞费尽力气消除了邪念对他们的影响,终于得到了延续的机会,作为报答,叶琰给出一个承诺,之后,带领着叶木族悄然回到南境。
将离和合夜瘫在家里睡了个天昏地暗,合夜受了伤,接连着几天不能出门,魔族圣物也没找到,两人的心情都跟乌云似的,阴沉沉的,只偶尔一两次到别墅。
至于多嘎,这次的幻境激发了他身上的邪念,回来以后大病一场,到现在都没醒。
言辞抬头,榕城地处西南,地势低洼,终年雾气缭绕,不论何时看,天上总是雾蒙蒙的一片,黑压压的让人莫名烦躁。
他在想着祁尘的话。
不会因爱生恨,爱而不得也不会生恨。他低头微微笑了下,他也是这样想的。
若是因爱而生恨,那便不是爱对方,那是爱自己,因对方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没有给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足够的价值便恼羞成怒,怎么能配得上是爱呢。
咔嚓,枯叶被人踩碎,言辞回头,祁尘正倚着门框望着他这边,身体已经完全复原,只有脸色依旧苍白。见他回望,祁尘轻笑,“要验货吗?大侠?”
“好啊,山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