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意窜上后颈,言辞捏了捏鼻骨,发现身上盖着祁尘的衣服,但已经滑下去一点。
言辞轻轻抚过,侧头注视着旁边的人,和梦里的并无多大差别,他们之间横亘的三千年就像没有存在过。言辞把衣服拉上来一些,拢到鼻尖,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嗅着衣袍上的气息,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言辞闭着眼怎么也睡不着,夜雨淅淅沥沥,浇得人心里一片潮湿。
他敏感地察觉出自己对祁尘太过依赖,这是极其危险的。他很自私,他只想好好活下去,哪怕平淡一生,可是,言辞垂眸看着衣袍下的身体,感受着汹涌的邪念,这是不可能的,平淡于他而言是奢侈。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对于祁尘的依赖应该就是对平凡生活的向往。在遇见祁尘之前,他一直颠沛流离,受尽欺凌,屡次相信他人又屡次遭到背叛,后来,他不敢再相信人了,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但一个人如果充满不确定的危险性,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人们也只会觉得他是在谋算什么阴谋诡计,千方百计地要他死,仿佛只要他死了,他们的苦难就会迎刃而解。
可越是这样,言辞就越想要活下去,到了后面,他都分不清到底是想活还是不想如他们的愿去死。
执念太深,他身上又满是邪念冤魂,一时神志不清,差点把那群人殒命。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言辞的失控以及无意间暴露的凶残让他们更加坚信他就是个煞星,是天命让他们除去言辞,一切变得名正言顺。
言辞满身是伤地逃到了河缪山,传说河缪山没有任何生灵,进去以后,丧命只是早晚问题。
他这时候也想放弃了,想着要是有人追上来,就让他们杀吧,反正他命大,死不死的就看缘分。
然后正巧遇见了追查邪念祁尘……
祁尘和其他人不一样,待他很好,起码让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活着,能每天安心睡到天亮,不用担心背后会有刀刃袭来。
他在凡尘流浪时,常听人说回家两个字。家?他对此没有什么概念和记忆,他诞生在战场上,无父无母,只有一身怨气邪念,没有人愿意和他呆在一个屋檐下。
可在河缪山,温暖的床铺,煮沸的茶壶,整齐的书卷,窗前的红梅,还有祁尘……这些都在一处,让他恍惚间有了家的感觉,觉得没准自己活下来是对的。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想离开,愈来愈贪念,明明知道这样危险,可这就像灯光对于飞蛾的诱惑,他还是想义无反顾地扑上去,如果结果不如人意,他也认了。
所以他才不能容许组成“家”的任何一个部分的缺失。那一次渡劫之后,推开房门,屋内是从来没有过的寒冷,恍如冰窖,红梅枯萎,床铺冰凉,他找遍各处都没有祁尘的身影,过去的“家”随着冰雪一起消融,一点儿踪迹也寻觅不到。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言辞感觉祁尘离自己近了一点儿,但他不知怎么的,没睁眼,也没退开距离。
祁尘抚过他的头顶,叹息般说道:“怎么睡不着了?”
又将手放下,在言辞眼下一抹,“不开心?怎么哭了。”
言辞偏过头,“夜里风大,眼里进了沙子。”
祁尘一静,像是信了,道:“你转过来,我帮你吹吹。”
祁尘抚上他的脸,替言辞吹着眼睛,吹着吹着,言辞的眼睛就红了,“你还会消失吗?”
祁尘看着他,认真地答:“不会。”
多嘎突然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睡眼朦胧地哼了几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祁尘让言辞躺在自己腿上,“再睡会儿。”
天蒙蒙亮的时候,殿内金光闪烁,言辞立马醒了过来。
祁尘早先布下的传送阵开始运转了。言辞站到他旁边,语气执拗:“我也去。”
祁尘毫不意外,点头就答应了,倒是将离更加惊讶祁尘会让言辞一起去。
祁尘指了指多嘎道:“不过,他得留在这儿。”
“啊?我吗?”多嘎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将离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只有你能替咱们守阵!”
“只有我吗?”多嘎不敢相信。
“只有你!”将离认真看着他,十分肯定。
“那好……好吧?”
“好,那我们就走了,你等着吧,我们事儿办完了会来接你。”
眨眼间几人就消失在了原地,多嘎蹲下来坐在柱子边,瞪大一双眼睛盯着金光流转的阵法,生怕发生意外。
三人抵达北荒地界时,传送阵的出口居然不见了,将离当即惊叫:“完了完了,合夜不会过来了吧。”
传送阵的出口不见了,只能说明出口设置的地方有凡人,只能等待他们离去才会打开,可祁尘怎么会找人多的地方,除非是有人候着,现在清楚他们目的,又知道探查邪念踪迹的,除了合夜,将离不知道还有谁。
几天前。
祁尘,不,应该说是将离,他离开以后,合夜在沙发上笑了很久,笑到肚子疼的不行,眼角都冒出点点的泪光。
第二天他睡了很久,卧室里的窗帘做完被他严丝合缝的拉拢,明明已经到了中午,里面还是黑漆漆的。
他艰难的坐起来靠在床头,两眼空洞地张着,直到趴在枕头上的猫被主人的死样儿吓了一大跳,蹦的三尺高,后腿猝不及防地蹬在他脸上,周裕安才彻彻底底地醒过来。
接着又在床上坐了好长时间,才磨磨蹭蹭地下床。
窗帘刷得一下被拉开,阳光立刻占领整间卧室,周裕安被阳光刺到眼睛,短暂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前始终黑乎乎的。
他倒不在意,仅仅睁了一时半会儿,又不争气地闭上,光着脚迷迷瞪瞪地走到饮水机旁接了被温水,咕嘟咕嘟全喝了,胡乱擦了把嘴,提溜着蹬人的猫到了厨房。
找了半天才翻出一点吃的,一人一猫填饱肚子以后,各自回归领地,互不打扰。
合夜回到卧室,正准备回归大床,余光却不小心瞥向窗户,远处的一小片天空墨一样黑,突兀的停在一个位置。
他犹疑一瞬,脚尖一转来到窗台,定定地观察了许久。
口中喃喃:“邪念出来了啊,难怪来找我。”
客厅里正薅着主人养的花花草草的猫,似有感应般的发出咆哮声,箭一般的撞开卧室门,合夜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们两个的互不侵犯条约好像还没有作废吧!死肥猫你要是敢闯进来,老子明天就敢带你去绝!育!滚出去!”
话音一落,一爪子结结实实的地落在了合夜的脸上。
“喵!”
“滚出去收拾行李!不然你别想去!三……二!”合夜数着秒,橘猫忙不跑了。
临出门,合夜的脸黑得不能再黑,左侧脸颊一道爪印无比清晰地烙在脸上,他怨愤地盯着始作俑者,体型巨大的橘猫脸正眼也没给他,悠闲的舔着爪子,等合夜鞋子穿好,又一巴掌将自己的猫粮呼在他脚边,并斜睨了他那临在崩溃边缘的主人一眼。
一番鸡飞狗跳以后一人一猫才终于出了门,那阵仗不知道的以为是要搬家,简直把半间屋子的东西都塞进了小小的车里。
合夜发动引擎,橘猫扬起爪子指了指前面摆着的墨镜,他木然地伸手一捞拍在肥猫的大饼脸上。
半分钟以后,汽车上路,却不是去往南方,而是方向明确坚定地往北方驶去。
祁尘闻言没说什么,言辞随口问合夜是谁。
将离着急上火,也随口答:“朋友朋友!”早知道合夜要跟来,他就不该去找他,他现在只是个凡人,来了能做什么,万一再出个什么意外……
言辞思忖道将离几千年前和祁尘他们一同被封在了残将渊的封印里,哪里来的朋友,还是个凡人,不禁有些好奇。
周围的场景开始变化,出口缓慢出现,一望无际的荒原映入眼帘。
祁尘走到最前面,将手举至半空,大风化作利刃,在他掌心割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接着手掌猛地拍向地面,他身侧的地面立刻塌陷,几人掉下去,所有的东西开始扭曲变形,片刻后,大风平息,方才的荒原不见踪影,天地间只剩纯白一片。
北荒,传说中凡间最先开辟的土地,天神眷顾,灵气充盈,无数神明仙者都在此飞升,但也因此涌入越来越多的世间生灵,灵气积年累月下来所剩无几,再加上千万年前那场浩劫,北荒大帝自请入封,陆陆续续的,妖族首先离开北荒,其次是魔族,后来,只稀稀疏疏的散落些人族,到现在,什么也不剩,一片沃土,生机全无,再无当年盛世景象,甚至成了邪念的栖身之所。
邪念盘踞,吸引生灵来此,吸食其欲念,隐隐有侵入凡间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