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幼清没有回答他,姚远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你胃不舒服?”
姚远感受到易幼清略显担忧的目光,点了点头:“你躲远点,完了别吐你一身。”
易幼清没说话,伸出手按在他背上。姚远觉得抚在自己后背上的那只手像是带了火,要烧透他的衬衣。
他转了转身子:“别顺了,越顺越难受。”
“我弟弟不肯跟我回去。”易幼清收回手,也在一旁坐下,淡淡道。
像是哀伤,又像是理所当然。
“你弟多大了,管这么严做什么?”姚远靠着扶手,觉得胃疼地烧心:“我说,易先生,你现在走吗?”
易幼清很快就就意识到姚远的不对劲,他扶起姚远:“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你帮我叫辆车就行。”
易幼清细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脸上越来越苍白,渗出些细密的汗珠来:“去医院开点药。”
姚远也觉得难受,懒得跟他争,任由易幼清掺着他下了楼。
“你不管你弟弟了?”
“他不会出事。”
“我会出事呗?”
“你一看就是孤家寡人。”
姚远无力地勾起一抹笑意。
外头又是细细密密的雨丝,在路灯下散着光芒,悄无声息地渗进土里去。
“你是雨神吗?一见你就下雨。”姚远叹了口气。
那雨下得小,但密,轻轻柔柔地就渗进了那件白衬衫,走过一条百来米的小巷,姚远那件白衬衣就湿答答地附在身上。
易幼清抽了几张纸巾给他,姚远懒得伸手接,只说:“快开车吧。”
易幼清叹了口气:“你别到时候又是发烧,又胃疼的。”说着拿纸巾去擦他脖子,干燥的纸巾很快就吸走了脖子上那点水分。
姚远觉察到那泛着凉意的指尖不小心触上他的颈项,带着些许酥麻感。在他别过头之前,手指的主人就已经收回了手。
姚远别过头去看易幼清,却见他神色如常,问:“六院行吗?”
“您看我像是挑得起医院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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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出血,先输液吧。”易幼清拧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漱口用的,先别喝凉水。”
“没那么娇气。”姚远睁开眼睛,接过那瓶水,倒没有真的喝下去。
他觉得有些困,神智迷迷糊糊的,中间护士和易幼清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明白,等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针已经插在手背上了。
“先睡会儿。”易幼清从护士那儿拿了条毛毯给他盖在腿上。
凌晨的输液室很空,除了他们两个人就只剩一个喝酒寻事被打破头的。正哼哼唧唧地给他老婆打电话。
“你要不回去吧,易先生。”姚远挠了挠头,他的确有点困,但易幼清这样他真没法安心休息。
他扯了扯盖在膝盖上的那条毛毯:“易幼清,你这样真的怪让人过意不去的。”
“你先休息,我看你挂完这一瓶就回去了。”
“那我挂完这一瓶再睡。”姚远打了个哈欠,见易幼清身侧放了几盒药:“还要吃药?”
“养胃的。你情况不太严重,估计吊完这几瓶就能回去了,回去后这些药吃一个礼拜。”易幼清淡淡道,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姚远点了点头,易幼清身上那股低气压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他觉得有些尴尬,还想说什么。
却见易幼清平静地转过头来注视着他,缓缓道:“我真的很讨厌把自己喝成这样的人,也很讨厌照顾喝酒的人。”
“哈?”姚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嫌弃,他有些慌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有什么难处吗?”易幼清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他其实长得清俊偏秀气,给人的感觉很温和,这很容易让人低估他的不悦:“缺钱?”
姚远看着他,点了点头:“的确缺。”
易幼清转过头,脸上那一丝愠怒被很好地藏了起来,他平静地问:“你不是已经找到人了?”
姚远也被他突如其来的责难弄得火大起来,挂了一晚上的笑容让他脸部肌肉酸痛到懒得再作出任何表情。而这几天积累的乏力感瞬间因为易幼清这颗小小的火星,燎尽了他大脑里的理智。
姚远不爽地瞪着易幼清:“有必要一直提吗?我有一看到你就问你为什么那天被戴绿帽子吗?还有,今天是我拿刀逼你过来照顾我的吗?”
他挑眉讽刺道:“愿意花钱买我一晚的多了去了,我还没确定上哪条船呢?怎么着,易先生太低估我了?”
大概是在凌晨的医院,姚远觉得愤怒在寂静中滋生,燃尽了他所有的理智。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在讽刺易幼清还是在折磨自己了。
“所以你更愿意去夜场?”
姚远被易幼清探究的神色弄得很不舒服。他喉咙有些干,趁不说话的时候,他稍稍冷静下来。
他分明感觉到这个男人已经意识到原因,却不急不缓,步步为营,非要让那些理由从他嘴里说出来。
像是一条挖了陷阱的狐狸,循循善诱着,或端高姿态惹怒猎物,然后等着猎物像它扑来,再一脚踩进他早已布置好的陷阱里。
姚远闭了嘴,不再答话。
“不想说就算了。”易幼清收回目光,倾身按下姚远手边的那个铃:“一瓶挂完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起了身,将手边那几盒药扔进姚远的怀里:“橙色那个凝胶饭前吃,蓝色那个...”他打了个哈欠:“反正上边都是中国字,你自己认吧。”
姚远看着易幼清严格地遵守诺言,一句废话都没有,头也不回地出了输液室。他抬头对上护士小姐那心疼的眼神:“你男朋友不管你啦?”
“他不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姚远的火气有点上来了:“我男朋友。”
“哦,难怪。”护士小姐抱歉地笑了笑,拎着那个空瓶子出去了。
破了头男人也已经输完液,被他老婆骂骂咧咧地接走了,整个输液室空荡荡地只剩了姚远一个人。方才那点睡意被易幼清那一番逼问搅得一点都不剩。
他盯着头顶那几盏冷冷的白炽灯,将膝盖上的那点毯子扯了上去。
看着输液室外有些昏暗的大厅,姚远觉得手心发冷。那些曾经看过的电影小说,都从那一片寂静中瞪着眼看向他。
姚远拉着毯子闭上了眼,一想到待会儿挂完水他还要跑去清晨的大街上打车,心中就充满了虚弱的恨意:“易幼清,什么人啊?难怪要被戴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