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自认为自己演技算是不错。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虽然接的戏不多,但也是正儿八经接受过公司培训,上过表演课,早年也算得上众小生里头风评不错的那个。
可偏偏对上易幼清那张脸,他就没法像应付那些客人那样如鱼得水。
他想起昨天那几句干巴巴的情话,以及易幼清一脸我已经看穿你套路的神情,头一次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心生怀疑。
“陈燮???”梁照和粗壮的嗓音响起,夹杂着些许不耐烦:“台词!台词呢??你在搞什么???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吗?”
“不好意思。”姚远收回目光,抱歉地回过头,正好对上梁照和那张毛孔粗大,已经被紫外线侵扰地黝黑发亮的脸。对方正戴着顶米白色的渔夫帽,举着喇叭,对着日光下那张过分明媚的脸怒目相向。
“算了,先休息一下。”梁照和懊恼地撇了喇叭,瘫进了那张帆布折叠椅。他阴沉着脸,看着取景器一言不发。
姚远小心翼翼地从那堵破城墙上下来,硬着头皮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地溜过梁照和壮硕的身躯。
“去喝点水。”姚远看着梁照和扭过头来看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早年对这位导演的心理阴影还残留在他内心深处,他又补充道:“很快回来。”
梁照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挪了挪屁股,让那把帆布椅绷得更紧了一些。
“你来做什么?”姚远接过易幼清递来的那瓶水,看了眼正端坐在地上体悟人生的地包天:“还把东西带来了?”
“来看你。”易幼清取下墨镜,露出那张清秀冷淡的脸:“不应该吗?”
应该吗?看你这表情是有多不情愿。姚远默默地腹诽道。
“不去看看梁导?”姚远岔开话题,伸手摸了把东西的脑袋。他怀疑这狗再这么一副看透世间冷暖的样子,怕是要秃顶了。
“这个时间过去,我是多想不开。”易幼清回想了下方才在城墙上那个决绝的身影,除了那张脸依旧称心外,姚远的表现足够让梁照和举起红缨枪,一竿子把他从城墙上戳下去:“昨天不是跟你对过词了吗?你这记性不怎么样啊?”
还不如不对呢。姚远蹲下身,对上地包天深沉的目光。
他回想起刚才站在城墙上对着女主诉别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昨晚易幼清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提不起兴致的冷淡音调,就有些头疼。
易幼清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花瓶也没事,我养你啊。”
姚远掀起眼皮看了那张干净秀气的脸:“您能走心点吗?易先生。”
易幼清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姚远直起身子,正想再说些什么,一抹烟青色的衣角轻飘飘地落进了他的眼里。
他看着易幼清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带上了客气的笑容:“赵小姐今天真漂亮。”
赵婉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将散在额上的那一缕秀发向后挑去,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明明是个寻常的举动,偏偏她就做的温婉娇媚。
明眸含笑,当初一出道赵婉容就凭借这双温柔的笑眼被称为最具亲和力的女演员。
“远哥,易先生。”她抿着嘴笑着,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姚远和赵婉容的对手戏不多。在此之前,赵婉容还从来没有主动冲他打过招呼。更谈不上从助理撑的那把精致小阳伞下走出来,独自上前和他讲话。
今天过来,是冲着谁来的,不言而喻。姚远看了眼易幼清,一双桃花眼笑得如沐春风:“刚才都怪我,走了神。”
“不怪远哥,我情绪也没到位,怕是还要再来一条的。”赵婉容温温婉婉地笑着,说话轻声细语的,和在荧幕上接受采访时一样,平易近人。
姚远对于赵婉容的客套没放在心上,人设嘛,演着演着,就到骨子里去了。
赵婉容说着蹲下身,身上还穿着那件烟青色的长裙,随着她的下蹲落在地面上。素净白皙的手掌轻轻盖在地包天的头上,赵婉容的语气带上点惋惜:“前些天看见成微,他说东西在宠物医院,生病了,担心地紧。”
易幼清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他垂着眼睛看着东西微微摇晃的尾巴。
“成微年纪小,处理事情总是冲动的成分多,易先生...”
赵婉容还想再说些什么,她抬起头来,带着点楚楚可怜的样子,望向易幼清:“他和易总...”她温和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她余光扫到姚远,微微一愣后笑道:“光顾着打招呼了,梁导怕是又要催。”
她起了身,笑着面向姚远问:“远哥现在过去吗?再不过去梁导要骂人了。”
“去。”姚远点了点头,理了下身上那件黑色的长衫,觉得这正午的太阳有些晒人。他看了眼易幼清略显苍白的肤色,想来是不常在太阳底下晒的:“你先回酒店,外边太阳大。”
易幼清抱着手臂微微点了点头,于是姚远转过身,跟着赵婉容向片场走去。虽然隔得有些远,但还能听见梁照和跟副导演争吵的声音。
姚远按了按眉心,看来待会儿回去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那只地包天和赵婉容却似乎很相熟,竟然追着那点烟青色跑了过来。
毕竟有点老了,跑得歪歪扭扭的。姚远没回头都听见它吐着舌头的喘气声。
赵婉容也发现了,她低头看了眼追上来的小短腿,停下脚步。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笑着:“从前跟成微搭戏的时候易先生总是等,有时候也带东西过来。没想到这小家伙还记着。”
小家伙?姚远看了眼那只难得活泼的地包天,现下终于放下它高傲的姿态,没有了老僧入定的淡定。它少有地呈现出一只狗应该有的天真和粘人。
“它倒是不怎么喜欢我?”姚远叹了口气。
“唉,听说是易先生和初恋情人一起领养的。”赵婉容轻轻将裙摆向上提了提,看着那只地包天伸着爪子像是要跳起来:“珍视地很,生不得病。从前成微还因为这事生过气。”
是吗?看来易幼清真是对他够宽容了,当初地包天跑路之后,也只是在公园里溜了他一圈。
随即赵婉容又伸手摸了摸那只狗:“可这小家伙谁不喜欢呢?”
姚远客气地笑了笑,看着地包天呲在外头的几颗牙,看看这讨人喜欢的...小家伙。他摸了摸鼻子,赵婉容的温柔让他有些不自在。
地包天还在和赵婉容的裙摆缠缠绵绵,数着千丝万缕儿的红线青丝。
姚远看着易幼清走了过来,捞起了因为年龄问题而对衣角情缘有心无力的地包天。
“易先生这情窦初开地有点晚啊?”姚远看了眼地包天胡子上的白毛:“二十岁?”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笑意,明晃晃地亮着点讽刺。易幼清轻轻向前靠了靠:“晚?有多晚姚先生还不知道吗?”他笑了起来,那点温热的气息擦着姚远的嘴唇而过,酥酥麻麻的:“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房卡呢?”
姚远还沉浸在他方才的举动里没回过神,他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赵婉容,发现对方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你自己没订?”姚远下意识地摸了自己身上,随即记了起来:“小江那里。”
“我等你。”
易幼清撤开点身子,带着点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姚远僵着脸,看着那个淡然离去的身影,才第二天,他就已经有撕毁合同上天台的冲动了。
“那个...远哥...和易先生挺熟的啊。”赵婉容的脸和她的声音一样尴尬。
“不是...没有...”姚远想起易幼清那一脸平静到令人发指的神情,麻木道:“不熟。”
“艹!你们还拍不拍了?!我上去帮你们演好不好???”
梁照和的嗓门恰到好处地嘶吼起来,像一匹喷着响鼻,正在骄阳下嘶鸣的烈马,要掀起蹄子撂翻这一众庸俗人等。
姚远对着底下十来台鼓风机,长袍飞扬。他的神情悲壮而又愤慨,正义凛然地对着底下稀稀拉拉的几个群众演员,慷慨道:“吾辈当为国献身。”
他的目光越过底下的千军万马,越过世间的风云尘土,落在远处那个身影,忧伤而缠绵:“也愿为君捐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