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白面童子说。他有点局促。“大姐头……这是第几个了?”
“抬到楼上休息室去,给他准备点茶水。还有那些书……”大姐头习以为常地把地上的书收起来。
特罗卡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干的人,但也没成为唯一一个不会晕过去的。无论谁在面对这些秘密的时候都会变得头昏脑涨,难以凝神,思想慢慢的,慢慢的就绕开它了。
至少事实如此,夜莺确实没有死,祂没有弱点,关于其中的事,祂并不想让人知道。
或者说,夜莺并没有“死亡”这一说法,因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祂甚至不是一个生物。
有关祂的故事最早可以追溯到创世之前,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类呢,也没有那么多伟大的发现。
后世有一本书叫《罗伊》。这一词最早出自夜莺之口,具最早认识夜莺的那些人说,祂喜欢用罗伊和神力的多少作比较,久而久之,罗伊就成了神力多少的计量单位。当然,只是有一部分神会用这个计量单位。没怎么读过书的神只会说“好强大的神力!特别特别大!”什么的。
实际上,罗伊是一切的开始,高深莫测的上天创造了罗伊,任它在无边宇宙中漂浮,游荡。随着时间的推移,罗伊日益增大,蔓延开,又凝聚起来。它不只是被上天创造出来,上天赋予了它生命,它是生长在宇宙中的胚胎,孕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孩子。换句话说,它变成了……祂。
金色的发丝与银河勾缠,半合的双眼映着繁星。祂听着耶和华的轻语,听着宇宙的轰轰作响的寂静。祂在时间轨道上看见过去与未来,望着永恒与虚无。
“是时候了。”耶和华说,只见他轻轻一挥手,便将这个孩子推向了那颗蓝色的星球。而当祂从万米高空摔到地球结实的地面上时,祂颤抖的双臂支撑起身体,茫然地看着天,不知所措。
祂被称为“人间神”。
伊甸园是个漂亮的好地方,野果,猛兽,还有人类。《创世纪》中没有半点提到祂。祂躲得很好,潜伏在丛林,或是爬上树藏身于树丛。祂喜欢园中所有的动物,即便有只狮子总想咬下祂的头。但祂从来没有和亚当夏娃碰上过面,祂不喜欢人类,人类看上去很诡异。
瞧,他们有相似的骨骼,两只手,两条腿,腹部,胸膛,连脸部的形状都大差不差。为什么他们的脚不是蹄子?为什么他们的鼻子不是圆圆的、倒三角一样的?他们甚至是直立行走,简直和自己一样。人间神真的不想见到他们,这太诡异了。祂如果知道在二十世纪出现了“恐怖谷”这么一个词,祂大概就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了,不过那就是二十世纪的事了。
祂在伊甸园有个比较要好的朋友,一条巨大的毒蛇,这条蛇相当聪明,还很喜欢拥抱——它会用身体把你一圈圈缠绕起来。这可能会让你感觉到有些窒息,但这至少确实是一个拥抱,不要去为难一个没有手的生物。
在亚当和夏娃因偷吃禁果被驱逐出去后。蛇慢慢攀到一颗树上,人间神正坐在树杈上看着风景,心不在焉。蛇靠近祂,祂就把头转向另一边。蛇跟祂一起转,祂又把头撇回来,就跟它犟上了,死活不看它。蛇就这样歪着脑袋静静盯了祂好久,然后擅自将自己一圈一圈缠上祂,这是拥抱。而人间神却要挣开。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人间神有点生气,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蛇把脑袋缩回来,好像被什么打了一样。
“就是知善恶树那档子事。”神说,“你害亚当和夏娃被赶出去了,以后他们得自己想办法获得食物。”
蛇低下头,十分内疚一样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是不太喜欢他们没错,但这不是他们应该遭受的。”神看着蛇,“难道是因为好奇?那么一颗果树明晃晃地放在那……”
他们一起转头看向知善恶树,那儿的果子在发着诱人的光。蛇张开它的嘴,两颗毒牙暴露在空气中。“嘿,你的牙!”神往旁边躲了躲,又看着它的牙愣了神,“喔……你咬不了果子不是吗……如果往你嘴里一扔,咕噜就下去了。你是条蛇啊,你又不吃果子。”
蛇又歪了歪脑袋。
“你说,我们算不算能辨善恶?如果我吃了这颗树的果子,会不会被赶出去?”神的眼睛盯住那果,“拜托——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小家伙,我是神啊。脚踏实地的神,还有什么比这更糟吗?”
祂从树上跳下来,看了看四周包括天上,鬼鬼祟祟地向知善恶树摸过去。
那是人间神第一次学着人类的样子吃东西。禁果初尝是甜,越吃越酸涩,紧接着是苦——那是果核。这仍然是一次新鲜的体验,祂之前可从来没吃过东西,这回总算激发了味蕾。“知道吗,如果我是那两个傻乎乎的人类。”祂把果核都吃得干干净净,“我就绝对不止吃一个。”祂又摘下一个,两手轻轻一压就将其碾碎扔给了蛇——没办法,蛇又没有可以咀嚼东西的牙齿,它这种生物也太没意思了。
不久之后,人间神也离开了伊甸园,祂并未被驱逐,只是在想亚当和夏娃他们去了哪里。他们还能去哪里呢?在祂看来伊甸园已经是一切了。那一切之外呢?还有什么?
还在宇宙的时候,人间神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孤独的,混乱的,或是美好和痛苦,祂会结识人类,很多很多人类。那个时候祂只是看着,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祂再也看不到了,也依旧不能明白。祂想,祂应该离开伊甸园。
祂和蛇做了告别,几乎薅光了知善恶树的所有果实,祂回头看着一片绿意盎然的伊甸园,溜了出去。
此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祂漫无目的地在茫茫大地上行走,祂走过的地方生长出野草,手中掉出的果子陷进泥土发芽,祂踩出的脚印连成一条河流。而从祂身上散发的,飘出去的罗伊在世间扩散,扩散——变成了神迹。
时间回到现在,祝青瓷准备去上学,好消息是他的感冒好了,另一个好消息是他没有理由请假了——这对唐见雷叔叔来说是,祝青瓷不这么觉得。为了看看祝青瓷最近的状况是否还算得上不错,最为“全天下第一好叔叔”的他要留下来照顾这孩子一段时间。得亏他留下了来,祝青瓷原本还打算不吃早餐的。
祝青瓷提着大布袋,提前了十几分钟出门就为了绕远路去四季花园,在那应该能碰到诺塔。然而到了地方,长椅空荡荡,每天都来下棋的大爷们则看了青瓷就笑。
“怎么了?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他局促地看着他们,用手机拨通了诺塔的号码。
响了好久的铃,没人接。
“你们知道诺塔去哪了吗?”他问。
“知道。当然知道。”大爷们笑着,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一副慈祥样。
祝青瓷不自觉的皱眉。“那你……您们能告诉我他在哪吗?”
“这可不行嘞,不行。”
“上学去吧孩子,要迟到咯。”
有个坐在旁边的奶奶怕局面控制不住,把食指放在嘴巴上——“嘘……哎呀,有你们这么藏事的吗?”她挥挥手,“快去学校吧啊~”
祝青瓷纠结回头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肯走。他们绝对有事瞒着我。他几乎肯定地想。
他又打了两三通电话,还是没人接,最后一通甚至是被直接挂断了的。诺塔这又是整得什么幺蛾子,又要去办什么大事?还是被哥哥罚门禁了还没找到法子溜出来?他总会溜出来的。如果再像上次那样玩失踪就绝对不再原谅他。
学校里细细碎碎的闹声断成破碎的音节,同学们都起了好一阵了。杨溪跑来校门口等他,穿着表演服奋力挥手,看样子她确实向树玲借到一条合适的长裙。合唱团在今晚表演前要先录视频,杨溪可有的忙的。
“首先——!你吃早餐没?”杨溪从口袋里掏出来两个鸡蛋,“我给你留了。”
“吃了。”
“真的?”
“这回真的吃了。”他顺手接下杨溪递来的鸡蛋,“好叔叔在呢,我不吃也得吃。”
“他不在你也得吃,不然伤胃。”
“说起来,你穿裙子真的超级好看,平时怎么都不穿的?追你的人都能排到那边的山上去。”祝青瓷打量了一下这身衣服,两人一起走去课室。
杨溪望了一眼燕子山若隐若现影子,那是飞燕镇的名山,是老祖嘞。
“嗯哼?排到山上去,然后呢?”
“然后我挨个打飞他们,‘离我乖徒儿远点!’这样。”
杨溪干笑了一下,然后嘴角耷拉下去。
“有心事?”祝青瓷问。
“那个叫罗的小孩子,我带他回家了,原本打算找到他的家长再送回去的,结果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
“这个啊……别担心,会没事的。”
倒不如说这个家伙怎么可能会有事。祝青瓷在心里补充。
两人的鞋踩在校道的落叶上,脆得令人舒心。他们穿过连廊底下,准备上楼之前,楼梯下一个身影往后缩了一下。
矮跟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有些明显,那人被自己发出的声响吓得一抽气,然后做贼似的探出个脑袋来。她是个一米六左右的女孩,围着一条格子纹针织围巾。银白色的发顶,金色的发尾,黑篮的眼睛……越看越觉得眼熟。杨溪总觉得在哪见过类似的脸,直到她转头看到了祝青瓷黑篮的眼睛还有他的头发。祝青瓷看上去比她更困惑。
“师傅,你没告诉过我你有个妹妹。”杨溪说。
“是没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根本没有妹妹。”祝青瓷弓起身,把杨溪护在身后,“她好像是个外国人。”
杨溪踮起脚揉了一把祝青瓷的头发,说:“你看着也像外国人。”
“她更像,你看她的眉眼,还有鼻子,我只见过外国人的鼻子那么挺。天呐她好漂亮,像画里走出来自带柔光滤镜的。”
女孩一看到祝青瓷,眼睛顿时瞪大了,激动地提起有点碍事的裙子跑来祝青瓷面前,捧住他的脸瞧来瞧去,突然又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祝青瓷弯着腰欲言又止。
杨溪看着他俩:“师傅,可能她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不可能……我妈最爱我爸了咳咳咳咳……”他觉得要被勒死了,赶紧推开不知名女孩。
“现在是哪一年?”女孩原地蹦着。
“哪一年?”师徒俩面面相觑。杨溪先开了口:“2023年……七月还是八月来着?”
“十月,你的日历早该翻页了杨溪,它是一个工具不是装饰品。”
“我怎么感觉没怎么降温。”
“南方是这样,尤其我们这。”
“我在2023年!那这样的话……”女孩数着手指,反复了几次,确定完毕之后颤抖着举起了保留了计数姿势的手指。“天呐……我的上帝。”
她看着祝青瓷。
“我真的见到你了,你叫……呃……”
“祝青瓷,这位是杨溪,我小徒弟。”他向女孩介绍。
“我是维多利亚塔迪奥,我是——我是!!”她很激动,甚至握着祝青瓷的手跳起来,“我是你!!”
祝青瓷像个石像一样不动了。
反观杨溪,她波澜不惊地叉着腰,说:“女版的你啊,师傅。很高兴认识你,维多利亚!”
虽说早就知道杨溪的接受能力好的离奇,但不得不说这个程度已经不是地球人的范畴了。谁知道杨溪小时候被猫怪上身过一次之后能够有多相信这个世界的诡异与神奇。
她们握手,维多利亚非常卖力地上下摇晃她的手臂。杨溪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淤青,以及难以忽视的针孔。
祝青瓷抓了一把头发:“你是我??上辈子?”
“yep~”
“那你现在是……”
“可能是鬼魂或者什么,我只记得我从什么地方飞出来,像羽毛到处飘,然后就到这里来了,有一种感觉让我待在这里,然后我就遇见了——你!这里是中国吗?我见到好多我不认识的汉字,我知道是汉字但我不认识。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巴塞罗那,而你们的西班牙语好的简直诡异……你们是在讲西班牙语对吧?甚至在……没见到我的时候?”维多利亚的语速逐渐慢了下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跳来跳去。
“可你讲的……”祝青瓷愣了一下,“我在讲西语?我、我??讲西语??”
杨溪也懵了:“可分明是你在讲中文啊。”
“怪了……不对,不怪……怪了!不对,好像是因为……”维多利亚透着肉粉色的手指插进长发里挠了挠,看到杨溪脖子上的空心铃铛项链恍然大悟,“对!因为这个,你的铃铛,应该不是买的吧?是那边的什么人造的融入了神力的东西。”
杨溪赶紧把铃铛拿起来给维多利亚看。“这是我小时候为了防鬼怪上身戴上的,因为体质特殊。但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翻译器,因为伊甸园的人都来自五湖四海,不同国家,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外语的。”维多利亚伸手去翻祝青瓷的口袋。
祝青瓷摊开手:“我可没有铃铛。”
“但你有这个。”维多利亚从他的前口袋里翻出了一串钥匙,诺塔给的白鸟的飞羽被做成了钥匙扣挂在那上面。“青塔的鸟本身有神力,只要有神力,哪怕再微小,带久了都有翻译的作用。”
“那个叫白鸟殿。”祝青瓷忍不住纠正。
“对,白鸟殿,也可以叫青塔,它的看上去就是一大块青色建筑物啊,青塔听上去更美不是吗?”
杨溪插到他俩中间,问:“那些都是啥啊师傅?”
“说来话长……日后让诺塔跟你解释。”
环境不知不觉嘈杂起来,越来越多的同学从他们身边路过,不少人困惑地往楼梯底下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这两人站在这是干什么。
“你说诺塔……他真的来找你你了吗?来找我了?”维多利亚握住祝青瓷的手,有好多话要说,早读课的预备铃却无情地打响了。祝青瓷条件反射地抽出手,拉起杨溪就跑。
“对不起我真的要迟到了,你在这等着,我下课再来找你!!”
少女的脸庞透着温红,扬起的嘴角藏不住喜悦。
踩点进课室的后果,就是全班的同学都看着你是怎么狼狈地跌进课室的,他们低着上半身蹭回自己的座位。班主任还没有来,这意味着不会扣分。
“师傅,你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啊?”杨溪的身体向前探,窃窃私语。
祝青瓷则是往后一靠,凳子仅用后两条腿撑着。他先是傻笑,从袋子里拿出一顶牛仔帽戴上,说:“表演社社长周日突然改变主意允许我参加活动了。”
“因为你信息轰炸她?”
“不,才没,嗯,你怎么知道的。”
“她发了朋友圈,说你吵到她眼睛了。”
“呃……我后来道歉了。”祝青瓷内疚地说。
“所以呢?你的角色是个牛仔?”
祝青瓷装酷推了一下帽子:“不,我负责幕后。但最后谢幕的时候我也要上去,牛仔帽很帅,可以装个逼,一低头就能挡住半张脸,很方便。”
“你不是社恐吗?”
“**型,少见吧?”祝青瓷满脸得意。
班主任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全班。这招还真管用,上一秒还吵哄哄的班级,下一秒就开始胡乱地“读书”了。祝青瓷赶忙把牛仔帽从头上薅下来,肌肉记忆地塞进柜筒里。
算同学们识相,班主任昂首阔步来到讲台上拍了拍台面,“朗读声”渐小,最后课室里鸦雀无声,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她清了清嗓——
“同学们,我们班今天要迎来一位新同学。”
同学们低下头小声说三道四起来。
“新同学?这时候?这学期都过半了,怎么回事?”
“来个美女吧。”
“去哪读书不好来我们学校这个小地方?”
“安静,安静。”班主任又用力拍了拍讲台,“让我们用掌声欢迎新同学——”
“喔————!!”玩闹似的,班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有的还拍起来桌子。在热烈的欢迎中,一个戴着口罩的美男子风度翩翩地走进了课室,他甩甩校服衣袖,步子轻得能飞起来。举手投足间,因他扇起的微风把对于众人来说都过于陌生的花香带进的教室。朱红的痣那么鲜艳,他惊鸿一瞥,所有人都忘了鼓掌。金灿灿的,他的眼瞳,直望去那个座位。
祝青瓷一时间忘了自己是需要眨眼的生物,他知道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了,也知道花园的老人们在隐瞒什么秘密了。
“诺塔……?”
诺塔对他露出一个难以意会的笑容,眼睛眯起来,有点贱兮兮的。祝青瓷觉得这是“哈喽,没想到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