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山背落下,天空即将挂上夜幕,可一道微弱的橙红色光点骤然出现在一个倚靠山林的村子中,它起初离奔走于天地的随性山风间很远,二者遥不可及。
可光点的存在需要不断吞噬一些与它相连的物质,正巧它生在一间干燥的木房中,而木房需要树源源不断为他提供木头。
“树的生长太慢了,要是它们晚上也能接着长,我不就能越来越大,直到把天地都可以装进我的屋子?”木房这么想着,抓紧催促小树快快长,大树匆匆葬,这样他离天空就会更近了。
但木房的命令不可能抵抗世代相传生物的本能,晚上的大树仍会垂老、干枯、衰败。
小树失去了太阳的光,它便无法生长,夜里维持与白天相同的高度。
生长的同时伴随衰老,衰老的过程却没有生长,再加上木房殷切的目光,山林里的大树渐渐少了,而一棵小树需要多少个十年才能长成大树?
某个夜晚,屋顶被黑蒙蒙的天笼罩笼,闲下来的木房很快察觉到当前不利的情况,它很不甘心世间竟有事物远在自己之上。它现在每天增长的高度日销月铄,就在前几天它甚至感觉太阳圆圆的脸在嘲笑它的不自量力。
“该死的太阳,我目前是碰不到天空,可我还碰不着你吗?”这个想法在木房的心里疯长,地上因此出现了第一束火,它叫**,无人能根除它的存在,而熄不灭的火唯有静待原本绿地变成一片焦土。
离木房最近的树就被无名火烧着了,骨肉连心的痛让树知道木房的怒火。
第二天的傍晚,太阳准备奔向世界的另一面,树却告诉它:“你每天在天上跑,不无聊吗?进山林,那有一栋用木头做的房子,进来见识下跟天地不同的人间吧!”
太阳感到非常孤独,万物时刻仰慕它生来便拥有的光芒,但却无一不敢接近,连唯一的亲人——月亮,出于自然法则,只能与太阳彼岸相望。
太阳想看看,但它仍未停止日落,因为它担心身上炽热的光会烧死一大片的树,而且没有哪枚行星能够安然无恙离开命定的轨道,并且它是被无数行星拥簇的恒星。
祖祖辈辈扎根在土地里的树根本不能理解太阳的话,在它眼里太阳果真如木房说:喜欢高高在上俯视所有的生物。
所以树用尖利的树枝勾住了天上的太阳,并将它扯离轨道,像牵猎物似地拖着带回给木房。
说来也怪,脱离既定的轨道,太阳没有如世代传承的记忆中伤害到树,它的火焰在碰到树前骤然黯淡,身体如同被扎破气的布袋瘪得不成圆样,太阳以瘦削的形象,像一只破烂的风筝挂在枝头随树叶飘荡。
绪娥躲在林里,她亲眼看见上翟村的上空冒着直冲云霄的黑烟,而困住她八年的房子被火焰包裹。
她想,真好。
忽然一阵蹄嗒蹄嗒声从上翟村的方向传来,绪娥立刻半蹲在地上,右手取弓,左手抽箭,对准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来者正是褐衣女人以及她的同伴,不过两匹马上出现了第三个人,是被绑着的和刹。
“阿勇,你确定那两个人全烧死了吗?”
高个女人问道,晚风快速滑过她瘦长的脸,几乎没有任何脂肪的脸唯有皮肤轻微晃动,不知为何看起来如被刀割去了温柔的血肉,立体的五官更显凌厉。
“子姐,放心吧,我打的死结,看着火烧起来才走的。”被叫做阿勇的褐衣女人爽朗喊着,不忘回头瞟眼上翟村,那里的火烧得很大,没有人可以逃出来,何况昏迷且被绑住的瘸子和小孩呢?
“我还是觉得应该先杀掉再放火烧了,事情做安稳点总是没错的。”子姐忧心忡忡,对着前方紧皱眉头,她马儿的速度不由放缓许多,落到阿勇的后头。
阿勇只是毫不在乎朝后头挥挥手,身体前倾,与被拥在她怀里共乘马的和刹耳语:“别伤心,你没杀死他们,而且你被我捆住了,你做得很好。”
突然的声音冲进耳朵,和刹下意识扭头想往回看,但马儿的嘶鸣提醒她现在失去了探究的自由。
“低头!”
阿勇的怒喝近乎快要炸掉和刹的耳朵,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阿勇推着向马背伏去。可事情没这么简单,只在瞬间,和刹便亲眼见证身处一阵天旋地转,而后她摔在之前看来渺小,现在却能容下整个她的土地上。
“阿勇!小心右前方林子,有人埋伏!”
子姐是被阿勇的叫声喊回神的,她定睛一看,方才前面还算祥和的两人一马,结果却变成现在人仰马翻的场景,而她也迅速趴在马背,腿部肌肉时刻紧绷,好让特殊情况发生时,她能第一时间下马。
林子里埋伏的人迟迟没有行动,阿勇趁这段空闲往马的脖颈刺了好多刀,等马不再嘶吼,便将和刹拉到马屁股后头藏起,自己则待在前腿处,朝刚刚来暗箭的方向警惕地盯着。
在高处能观察更全面情况的子姐看见阿勇直接把马杀了,心中暗叫不好,可现在这种特殊时候,似乎算得上很好的止损了。
与阿勇朝夕相处数载,子姐太了解这位做事干脆,不留余地的朋友。她面对问题的一贯做法就是见招拆招。
可惜刚刚的方法是个自损八百的招。
如此随意杀掉在战场上比黄金还贵重的马,除了军队已经处于人人饿到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吞下去的地步,没有人会同意这样奢侈的做法。
但马的眼睛已经废了,不尥蹶子把人从马背掀翻就算通人性,想再靠它载人,还是杀掉当个掩护物好点。
讲到此处,子姐悄声从鞍袋抽出一把弯刀放在背后,朝山林里喊:“我们是护癸队依令行事,只要你是上翟村的人,听到这该明白了。只要你趁早退去,射伤行马的事情不会有人追究!”
子姐之前文柔的气质开口后瞬间消散,此刻不怒自威的气场令和刹都默默向阿勇旁靠得更近一点。
躲在暗处的人未立刻应答,子姐正欲再好言相劝,身下的马凌空一跳,她被迫直起身子,用小腿夹住马肚,不断轻拍有些湿漉漉的鬃毛,才勉强制止了马儿的暴动。
阿勇听到后头的动静,直接起身来到子姐的旁边。
“快回去!利箭无眼!”子姐挥手着急催促,甚至稍稍往右拽缰绳,想尽可能离阿勇远些。
阿勇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子姐跟前,将黏在马耳旁的鬃毛一捋捋拨开,粗糙的手掌从柔软的鬃毛移开后便沾上了黏腻的鲜血。
“子姐,埋伏的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这村子里的,箭术确实不错,但脾气暴躁,脑子有病,窝囊给我们看了两只不下死手的箭,这样只会暴露她的位置。”阿勇用指尖替马儿理顺部分粘连成结的鬃毛,罕见以慢条斯理的语气肯定。
转身朝潜藏在一堆几乎没了头冠的树干喊道:“若我们无法按时回队中交付,那么你最好祈祷这场火把整个上翟村烧得不留一点踪迹…”
又是一箭,这次是从阿勇的脸庞扫过,险些阿勇的嘴就像织布被飞速射出的箭缝合。
“闭嘴。”
埋伏的地方终于有人声了,而且正如阿勇所言,是一个人,可是声音十分低沉,似乎像男人。
阿勇生平最痛恨背地放冷箭的小人,现在听见对方不耐烦的声音,心里瞬间火起,直起腰杆开骂:“哟,做孙子还给你硬气上了?没脸的东西,赶快滚出来让姑奶奶教教你什么叫珍重!”
子姐听到后在马背上无声叹气,她踢马想朝阿勇更近些,却被前方一个撇头杀住欲行的马步。
“算了,现在不是蒙学课时间,随便吧,唉。”现场的形势经阿勇一吼,杀气被另一种诡异的氛围代替,子姐也懒得再紧贴马背上了,毕竟这个姿势很累,而且她觉得在敌人面前多少有伤风度。
唯一一个在地上人仰马翻的和刹,手臂被石子硌得连袖子都有点点凹痕,在和刹努力翻到一侧,再以手肘为支点用力,终于摆脱了形单影只倒在地面的困境,不过腿有些发麻,她暂时还得再缓会才能起来。
背后靠着的是…哦,还有这匹可怜的马。
和刹的眼神现在变得很复杂,她在一个令人发笑的问题:马会不会后悔成为马?
如果它是一只鸟,如果它是一条鱼,如果它是一个人…
和刹止住了略带孩子气的疑问,因为她现在要思考属于大人的问题:生存还是毁灭?
“呔!真是靠了老天的!”阿勇瞪大了眼睛冲着和刹的身上突然惊呼道。
和刹的脖子,哦不,准确来说是紧挨脖子的锁骨处,有一支箭贯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