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池卡着死亡线赶到教室,最后几堂课听不听也改变不了什么,挺多人忙实习的事请了假,教室里突兀地空了一大片。
“嗨,这边。”
一个坐在中间的男生朝乔池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这边。
乔池从后面悄咪咪摸到后面,然后状若无事的从桌底冒出头来。
“没事才刚开始点名,还没到你。”宁凝见状安慰他。
“谢谢啊!”乔池松了口气。
“话说你看到常理了吗?今天我一直没看到他。”宁凝就是他另一位室友,家里做了点生意,生活挺富足,从小就被家里人宠爱一点重活脏话都没做过,指关节都是粉色的。
相比之下常理就没他这么潇洒舒服了,新生报道提着大麻袋和水桶过来,年年助学金都没缺过他,除了吃穿和一些必需品完全没有点别的花销。但是乔池听小道消息说常理在外面可是个混子,抽烟喝酒打架无一不缺,这年头监控哪哪都有,干点什么都藏不住,常理这点子事很快就被人扒得一干二净。
外面当小混混打架,家里家暴养母,据说当初打得可惨了,血流了满地。
别人看他总是带着股痞气,不愿意和他交流,老师也不乐意理他,只要不再学校出意外什么都不管,平时逃课缺作业也不说什么。
碰上这种问题学生算老师倒霉,作为常理室友乔池,宁凝这对难兄难弟更是令所有人同情,叔叔听说这件事之后还动过让他搬出来住的心思,只是被他拒绝了。
宁凝舅妈是A大教授他得到消息只比他早不比他晚,他是不想搞特殊引人注意,宁凝是为什么不搬走呢?
懒惰如他,给他个窝他能美美的睡上一觉任凭外面天崩地裂也不管,能考上A大除了叔叔的棍棒伺候剩下的全是天赋,勤奋占比屈指可数,年年拎着及格线边缘徘徊的成绩单回家,他叔叔都对他没辙,爱咋地咋地吧?又不是养不起,多双筷子的事。
宁凝可不是他这种性格的人——大多数人也不能是他这种性格,他是很典型的成绩不够卷子来凑的勤奋性学生,期末考试死亡周天天熬到大半夜。
四人寝三个人,一个咖啡茶水奋战到天亮结果成绩一看78,一个天天见不到人兼职忙到飞起每学期名列前茅,剩下一个及格万岁,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常理同学,完全的天赋型选手,除了上课空余时间完全不学习,上课的时候悠闲,下课的时候更悠闲,看得乔池止不住的羡慕。
而宁凝时常看着自己中下成绩默默垂泪到天明,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这世界上多他一个高智商的人又不会怎么样!
三人的关系其实都没那么好,乔池和宁凝平时还能说几句话,常理和他们完全没话说,前者忙着赚生活费学费压根没心思经营室友关系。
他能知道常理忙着兼职也是出于意外。
大一的时候他和姐姐出门逛街——他主要是去拎包,乔欣和她的姐妹逛街,那个时候他碰巧看到在餐厅兼职的宁凝。逛完街回去的时候发现室友下班转头去了家奶茶店继续上班,他摇奶茶的背影硬生生让他看出社会打工人的悲催。
那些被他容貌吸引的小迷妹可能不知道眼前这位酷哥高中时代的腥风血雨,由此可见,无论你是啥大哥,出了校园都得管社会叫大哥。
除此以外乔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算他刚刚撞到母子断绝现场的话。
“乔池?”见他久不出声宁凝眼底飘过一丝疑惑。
“啊,哦。抱歉,我刚刚走神了刚刚说到哪了?”
乔池揉揉头自顾自回答,“常理啊,我今天也没看到他,可能有事请假去了吧?”
——他撒了谎。
不是故意的。
这涉及他人的**,不是外人能够议论的,乔池没资格让它变成别人口中的谈资,无论是谁。
“你有什么急事的话就给他打电话吧!”
乔池这样说,但他估计宁凝也没什么急事只是顺带一提,有什么急事辅导员会在群里通知,哪里轮到他去提醒。
果然,同桌迟疑片刻随后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乔池总觉得他有些失落。
但是为什么?
他搞不懂。
最后一节课老师该讲的之前都讲完了,老师只能翻来覆去的将之前说的内容,他说的干巴巴的,学生们听得也无趣,台上台下一样煎熬。
最后四十分钟课也不上了干脆放电影让他们自娱自乐,反正都是最后一节课了,放过他们也是放过自己。
乔池没看电影,他小心翼翼拿出杜安平的名片,薄薄一张纸被他翻来覆去的摩挲,沾染上人体的温度。
“启铭公司杜安平。”名片上的字被人一字一顿说出来,乔池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干嘛?突然靠那么近干什么?”乔池一摸脖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宁凝顺势回到原位,“你找到实习了?”
“嗯。”
平心而论,启铭确实是个好公司,实习期给工资还给盖实习证明,节假日照常加班有加班费,这年头能找到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岗位不容易了。
“我也找到了,就是不知道常理找没找到?”
乔池奇怪了,今天宁凝怎么总是提到常理,他记得这两人关系也不怎么样啊!
“他应该……不着急吧?”他想起那位自上学就自带腥风血雨的室友迟疑道。
常理也确实不着急。
“大哥,抽烟。”
一群手臂纹着青龙白虎的年轻小伙子围坐在KTV包厢内,离常理最近的那个,也是他们之中穿得最好的那个恭恭敬敬的点了支烟递到他嘴边。
“戒了。”常理简言意骇,“点点讨厌烟味。”
点点大名常点点,今年刚上高一,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小姑娘进入叛逆期脾气暴得很,路边的狗得罪她都得被踹两脚。
她最烦她哥抽烟,上了大学就被她三令五申禁止抽烟,两人约法三章,她乖乖上学过两年高考考到A大,他给妹妹做个好榜样戒烟。
他戒烟难,他妹考上A大也难,负负得正刚好抵消,大家一起难上加难。
五岁的年龄差就注定常理今后的带娃人生。长姐如母,长兄如父。点点可谓是被她哥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养父养母天天吵架管领不管养,他每天带着妹妹挨家挨户敲门讨饭吃,要不是九年义务教育他们压根不可能上学。
明明户口本上有爸有妈,可这感觉还不如个孤儿。要是能够选的话他宁愿做个孤儿,人生还能纯粹点。
“大哥你大四不是要实习了吗,直接来我家公司,总经理给你当。”给他点烟的那个叫林峰是他们中家境最好的。常理还记得当年这小子刚开始跟着他的时候连棍子都拎不起来如今倒是烟酒不断样样精通。
时间真他.妈牛.逼,当年纯真无邪的小白羊都变成披着羊皮的狼了。
不过成了狼也不耽误骂他。
“傻比,我是去实习不是去继承你家家业。”常理翻了个白眼,紧紧闭合成一条线的双唇咧开骂了声。
“我傻嘛!”林峰嘿嘿笑着,只是那笑总是透着股傻气。
“那你不去不啊?”
“再说吧。”
玻璃酒杯里的冰块晃得叮当响,昏暗的光线透过琥珀色的酒水,仿佛透过漫长的布满灰尘的记忆照片。
林峰隐约记得那是个周三下午放学,他爸妈忙于工作除了按时打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所以他当时对父母的印象也只有一笔笔按时到账的银行卡数字和两道模糊的身影,由于没人管,出于某种不明晰的炫耀意味他口袋总是揣着几百块钱在小卖部的大肆挥霍,很快他这只大肥羊就被人盯上了。
他们把他拽到灰暗的小巷,狭窄的通道,潮湿的青苔,铅灰色的天空,那就是林峰当时所有的印象。
那几个是当地有名的混不吝天天就抢初中生高中生零花钱,脾气上来了还会打人,但是抢的数目都不多最多关两天就放出来了,警察都拿他们没辙。
他们动作粗鲁而熟练,都是成年男人,力气又大,他只觉得头发都被拽掉了,之后他大哥提拉着人字拖,披着夕阳余晖带着一帮干瘦蔫巴的小弟把那群人按住地上摩擦——主要是他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剩下的小弟在一旁给大哥点赞打call。
在他以为事情解决之后常理一个电话把警察叔叔招来告诉他们这几个人勒索敲诈,看着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成年男人所有人都沉默了。
常理也跟着沉默片刻,而后理直气壮道:“我这是正当防卫,你是没看到当时的场景他们就差掏刀子出来了,要不是我们赶来及时不然酿成大祸啊!”
他深情并茂的描绘林峰的惨状好似他要是不在林峰下一秒就会去世,当事人都怀疑自己应该在ICU而不是在这里给常理的精彩表演鼓掌。
“所以,我觉得这位同学很需要一个全身检查以确保他的身体状况。”
他就这样坑到一个大几百的全身检查,除了因为经常吃零食不吃饭有点营养不良外啥事没有。
从那天起常理身后多了个小跟班。
为了庆祝大哥从学海归来所有人喝了个畅快淋漓,喝到最后所有人都醉得人事不省,常理最后一次举杯,面色红润,脖子耳朵粉色蔓延大片,他大着舌头声音含糊,“敬成年。”
三岁之后他就没过过生日了,十八岁的时候当然也没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生日的。只有大学开学的时候妹妹给他煮了碗面条,还忘了放盐,没味道。
那就今天吧。
他昏昏沉沉的想,今天就是他的成人礼,今天就当他的成人礼。
他总得过个十八岁生日,总得有个成人礼。
没人觉得不对劲,他们都醉了。
醉倒一片的兄弟们从地上爬起来,林峰抱着他大哥脖子哭,大哥嫌弃的推了他一把,“起开。”
他乖乖去够杯子,结果眼花拿了旁边的烟灰缸。
“拿错了。”常理提醒他。
“哦!”林峰呆呆的放下烟灰缸去拿旁边不知道是谁的酒杯。
要是让他家里人知道怕不是会把吓死,父母自觉亏欠他对他百依百顺,他在家里可谓是小霸王,谁的话都不听,事事和父母做对,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哪有这么乖的时候。
“敬成年!”
杯子碰撞,冰块摇晃出叮铃叮铃的声响,橘黄色的光线折出时间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