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玩手机也能睡着。”他的上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回来了?
林桉再度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林森在撑在林桉的床边,俯视着他,“哥,你终于醒了?”
林桉却一把推开了面前的人,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哥?你做噩梦了?”
林森捂着被推得有些发麻的肩膀,歪头问道。
林桉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林森’,想问但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你——”
林森面露关心,摸上了林桉的额头,问道:“哥,你是不是发烧了?”
‘啪’,清脆地一声声响,林森被拍红的手悬在半空,他有些不知所措。
林桉看着面前这个跟赫尔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林森’,他只感觉自己要疯了。
‘089!’
‘089?’
好吧,林桉忘了他已经许了愿,现在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没有什么089了。
可是,这个真是自己原本生活的世界吗,林桉有些没缓过来,突然的回归给了林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林桉小心试探着问道:“你是林森?”
林森的脸色变得惊慌起来,“哥,你是不是睡傻了?要不跟我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
“哥,你真的没事吗?我真的很担心你。”
林桉闭上眼睛,听着林森吐出的话语,确实是自己的弟弟说得出来的话,可是他怎么也不应该长着和赫尔一样的脸。
林森不长这样。
林森长什么样来着?
反正就不应该是长这样的!
林桉用力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子挖出来好好看看,林森究竟是长什么模样。
他还是个称职的哥哥吗?为什么这都能忘记!
林森担心地抓住林桉的手臂,跪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问道:“哥?你到底怎么了?”
“哥?”
林桉被问得心烦了,什么叫我到底怎么了?这句话不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吗!
但是他对着林森又说不出口,他只好无力地从林森手里扯回自己的手臂,疲惫地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太累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桉甚至不敢去看林森的脸。
林森抓空的手随着林桉的动作动了动手指,但他还是把手收了回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三步一回头地走出林桉的房间,还给他轻轻关上了门。
林桉呈跪地朝拜的姿势将头埋在了枕头里,直到快要窒息的前一刻才将头抬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对了!
这个世界万一不是原来的世界呢?这是支线吧!
林桉开始下床,在房间里搜寻各种证据来。
他拿起手边的一个闹钟,这原本是给林森买的,结果不小心买多了一个,于是他留着给自己摆在床头当装饰物;扔在椅子上的西装是他下班回来随手换下来的,因为自己老是忘记洗,所以平时都是林森准备要洗衣服的时候进来拿走一起扔洗衣机,但刚才自己把林森赶了出去,所以西装外套还没被拿出去;书桌上的电脑是公司给每个人发的入职礼物,但是辞职的还是要上交回去的;放在门后面的十八寸行李箱是他和林森买的同款行李箱,是在为林森的毕业旅行做的准备;还有一个就是仍是亮着屏的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着五月十八日、22:48。
这个时间,刚好和自己被拉进任务世界的时间对上了。
但是现在,他这个充着电的手机并没有漏电爆炸,看来时间不是倒退,就是‘改变’未来。
林桉以防万一,还是把手机的充电线给罢了,不为别的,就是图个心理安慰。
蓦地,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里面的相框。
他隔着玻璃摩挲着照片,这张照片是在林森八岁时拍的,当时林森还是自己一个人上学放学,就在那一天的放学路上,他被突然方向盘失控的小汽车撞上,双腿卷进了车底,整个人的下半身都被压在车下,好在抢救及时,林森被昏迷着送进了医院。
当年的林桉也没多大,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林森,以为林森要死了。他知道人死后都要搞个黑白照摆着的,于是林桉抓着病床上还插着管的才悠悠转醒的林森拍了第一张合照。
这张照片被林桉打印了下来,原本一直放在床头的,但是林桉总觉得不太吉利,于是就将它收了起来。
林桉的拇指拂过照片上的那两个小人,躺在病床上的林森也长着赫尔一样的脸。
林桉使劲揉了揉眼睛,甚至将里面的照片从相框里抽了出来,但他看到的仍然是赫尔。
除了发色不同,在林森身上全都是赫尔的影子。
林桉不相信这两个居然是同一个人,纵使赫尔的五官柔和,有着半分东方人的影子,他也从没往这方面上想过。
他透过相框玻璃的反光看着自己的脸,他林桉还是林桉,可林森却不是林森了。
“哥。”
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林森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闷闷的。
林桉将相框朝下放回柜子里,照片也没来得及放回去,就这么被压在相框下,“等会。”
他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就走去给林森开门,这一刻,他希望门外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门打开了。
林森见林桉肯给自己开门,心情有些变好,当他看见林桉那期盼转为失落的表情时,他的心情又跌回谷底。
“哥.........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一模一样,除了脸,面前的人的言行举止和林森简直是一模一样。
林桉闭了闭眼,深呼吸,说道:“没事,我就是刚睡醒有些头晕,你不用管我,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林桉推开林森,走向了浴室。
林森看着林桉沉重的步伐和落寞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浴室里。
林桉光着身子,捂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任由冷水将自己冲洗。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林桉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会不会自己其实还在那十个世界里,或者是那十个世界之外的其他世界,现在所在的会可能是原来世界的支线之一吗?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希望089会带着任务出现在自己面前。
‘林森’直接承认他是赫尔都好过他顶着一张赫尔的脸说自己是林森。
他如此想着,草草洗完了澡,走出浴室。
林森还在客厅里站着,看见林桉这么快就出来了,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上前,“哥,你这么快就洗好了。”
林桉的视线扫过林森裤子边上被抓出来的褶皱,说道:“你认识赫尔吗?”
林森在听到林桉说出这话后,脸上的表情可谓是色彩纷呈,那复杂、纠结、惊喜的心情混杂在一起呈现在脸上,是林桉看不懂的。
“你就是赫尔。”
林桉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冰冷,这样的态度让对面的人不自觉地开始惊慌了,他垂在两边的手又抓着裤腿,一副要说不说、犹豫不决的表情。
‘为什么要骗我,林森呢?’
赫尔一听,脸色一变,他猛地抬起头,“我就是你弟弟,林森。”
林桉苦笑,“你以为染个头发就是林森了?”
“什么叫染个头发.......”林森的心被刺痛到了,他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地哽咽,但他不想这样,林森缓了缓情绪,娓声道来,“我怎么就不是林森了?你看我们的合照,还有我的身份证,户口本,上面的填的全都是我的信息,货真价实,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别人可以忘了,但是我不可能不记得林森长什么样。”
林森一怔,摸向自己的脸。
“是吧?”林桉看他的动作,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那你记得吗,还记得‘林森’该是什么样的吗?”林森索性不管了。
“反正他就不会是你这样的!”
“妈的....”
赫尔撑着一旁的酒柜,弯下身来,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难道就因为我长着一张和我自己一样的脸吗?你不想看到,我换别人的脸就是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承认了你不是林森了是吗?”林桉问道。
“我就是。”赫尔很固执。
林桉也缓缓蹲了下来,在赫尔的斜侧方,问道:“你也和我一样吗,我原本的世界也是你的任务世界,‘林森’是你的假身份?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林森对吗?”
林桉朝着最坏的方向想去,若这要是真的,林桉觉得自己会疯掉的。
林桉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臆想症患者,所谓的弟弟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角色,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那么他这么努力地完成那些指定的任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林森也是他家人啊,他对金钱、生活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源于林森,林森也是他努力生活的动力,难道要林桉自己承认其实二十多年来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吗,要他承认所谓的家其实是一个虚构的梦吗。
不过还好,事情并不是最坏的方向发展。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赫尔也跟着蹲下身来,只不过他仍然和林桉保持着半臂的距离。
听见赫尔的回答,林桉松了口气。
只要‘林森’是真实存在的,那就好,不管是谁,都好。
他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支撑自己继续生活的动力而已,林桉觉得,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无情多了。
林桉的习惯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情,总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这样的话,不管结果怎么样,他总是能很好地接受。
赫尔也知道林桉有这样的习惯,但是当他自己也成为了林桉预想的‘坏结果’时,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林桉朝着赫尔伸出一只手,“扶我起来一下,我站不起来了。”
赫尔看着林桉主动伸出的手,沉寂下去的心又燃起来了,“好!”
林桉隐藏了眼底的情绪。
林森不存在真的没关系吗,并不是的,林桉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好像给错了人,有种被否定的感觉,就算林桉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也控制不住。
————
两人相并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言。
“其实我——”
“我应该怎么叫你?”
林桉和赫尔同时开口。
林桉示意他先回答。
赫尔没什么底气,但还是把积郁多年的心事说了出来:“我希望你把我当做你弟弟,但不是林森,我叫赫尔。”
林桉已经做好的心里建设因为赫尔的这一句话又溃破了,他的声音有些抖:“什么意思?说清楚,你们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如果你不是林森,那真正的林森又去了哪里?”
“林森死了,他死在了八岁的那一年。”
林桉‘腾’地一下站起来,赫尔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那时候的我因为触犯了某条戒律,被....罚了下来,我的灵魂在这个世界里游荡,但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在.....你被你父母赶出家门的时候....”
赫尔一边说一边偷瞄着林桉。
林桉想起来了,自己被父母刚出家门的那一次,是带自己长大的爷爷去世了,邻居帮忙下葬后,自己无处可去,又不想待在冷冰冰的瓦屋里,于是萌生了去找父母的想法。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父母住在哪里,他父母的家就住在离爷爷家不远的镇上,只是在那时候的条件下,他需要走个两小时才能走到镇上。
林桉还穿着那双爷爷来不及补好的破布鞋,天蓝色的,上面还绣着一个白色的太阳。
这是爷爷绣的,他说,绣花这门技术是奶奶年轻时教给他的,但是年轻的自己心思浮躁啊,那有心思学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于是爷爷没认真学完,奶奶就先走了。
而且爷爷家里也只有白色的丝线,于是他就给林桉绣了一个白色的太阳。
林桉问爷爷,既然只有白色的线,那为什么不直接绣一个月亮呢,月亮也是白色的啊。
爷爷说,奶奶是在月亮下走的,月亮不吉利,太阳好啊,太阳一出来,万物复苏,人也会好好的啦。
那时候的林桉还抱着小学语文课本,纠正他的爷爷道,万物复苏不是这么用的,万物复苏指的是春天来了!
爷爷拍开了林桉的语文课本,重新挑起了扁担,步子一深一浅地走在黄泥路上,说道:我一个老头子不识字,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就好好学习,长大以后就可以去到你爸妈上班的地方找他们了。
年幼的林桉问:爷爷,爸爸妈妈他们在哪里上班啊?
爷爷走在前面,走着走着还停下来等等身后的林桉,爷爷说,我只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大城市,那里有很多高楼和很漂亮的汽车。
林桉仰着头看着太阳下的爷爷,问他,你有去过吗?
爷爷只是笑了笑,说,我这一把老骨头,是走不出大山的咯。
从那以后,林桉便一直以为他的父母在大城市里上班,以后他们也会把自己和爷爷给接过去。
后来有一次他跟着邻居的三轮车去镇上买东西时,在路上偶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牵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那女人肚子圆滚滚的,但是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比林桉小的男孩子。
林桉没有立刻上去叫住自己的父亲,他就这么坐在三轮车拉货的地方上,一直盯着那三个人影逐渐向自己的反方向走去,直到他们走进街边的一栋自建房里。
坐车四十分钟,这就是遥远的距离。
父亲连爷爷的葬礼都没有来,邻居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父亲说工作太忙了,他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而且还买不到票。
而就在爷爷下葬的这天晚上,林桉直接走到了镇上,敲响了父亲的新家家门,他戳破了父亲的谎言,也被父亲的一家赶了出来。
林桉也没有流泪,就这么按原路走了回去,只不过走回去的时候,天都亮了。
他倒是没想到当时跟自己一起走那段路的,还有一缕游魂。
林桉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现形?”也许那时候林桉就不会那么孤单和害怕了。
“我怕吓到你....”
“也是。”
要是一个人走山路的时候,有个阿飘跟在自己身后,这应该更加吓人。
后来,那女人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竟把林森也推给了林桉。
在一个烈阳高照的中午,女人顶着太阳敲响了老房子的门。
其实不用敲门,因为只要力气大一些推开,那门就直接散架了。
林桉给她开了门,看见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抱着林森走了进来。
她目光有些躲闪地说,她已经有了亲生孩子,林森是捡来的,她老公不让养了,于是把林森留给林桉作伴。
说完后,女人就逃一般离开了,她留下了林森,还有几张红色的钞票。
当时的林桉就觉得,女人肯定是把自己当成了爷爷,不然她怎么会把小孩子给送过来呢,明明林桉也是个孩子啊。
后来林桉长大了一些,觉得若不是有那女人的钱,他都要以为女人和父亲是想‘谋杀’他和林森了。
林桉和林森都是被抛弃的人,好在村子里有间破学校,爷爷在米缸下也藏了一些私房钱,这些钱够两个人生活了。
钱不够花的时候,林桉就跑到镇上去敲响父亲一家的门,找他们要钱。
有时候他的运气好,碰到给他开门的是那女人,他能要到的钱就多一些,要是运气不好,遇到的是他父亲,就只能空手无归还带回一身伤了。
林桉从一开始的几个月去一次,变成后来的一个星期去一次。
林桉承认自己是带着报复心理的,他这样的次数一多后,女人也开始不耐烦了,她直接塞给林桉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写着电话号码和银行卡密码的纸条,并告诉他,卡里面有一万,花完了再给她打电话。
林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们家,但是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走到镇上的银行取款机,看卡里是否真的有一万块。
女人没骗他,这让林桉很是高兴。
他从银行出来后,去到旁边的小卖部,拨通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喂,请问你是?”
“要是林森想你了,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不。”
“好。”
林桉挂断了电话,他当然不是真想让林森给那女人打电话,而是想看看这电话究竟能不能打通罢了。
最后他心满意足地揣着钱回到了爷爷的家。
————
林桉:“原来你这么早就认识我了?”
赫尔:“是啊,当时你还只有这么大一点。”
林桉:“那我干过的坏事岂不是都被你看到了。”
赫尔知道他在说的是拿钱那件事,林桉去的次数很频繁,但他根本就没有怎么花钱,赫尔说道:“那不是坏事,没有钱你们两个人要怎么生活。”
林桉的心情好一些了。
林桉说:“为什么你来到这个世界是没有实体的?”
“因为我只能附在死物的身上。”
死物.......
所以赫尔才会选择林森么。
赫尔从一开始的好奇才跟着林桉这么多年,后来也逐渐被林桉身上的‘人性’所吸引,他慢慢地也产生的感情,赫尔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不想看到林桉因为林森去世而伤心的样子,林桉一直都是为了他自己和林森而努力活着,赫尔不敢想要是没了林森,林桉会变成什么样。
林森被车撞了后,就已经快不行了,所以他在林森断气后,钻入了林森的躯壳。
疼痛是赫尔受的,手术也是赫尔经历的。
赫尔把自己代入了林森的角色,但是他本就不是林森,慢慢地,也不仅只满足于此了。
他不想林桉在对自己说话时,是看着另一张脸的。
赫尔一直没有勇气换下林森的面具,因为自从他选择套上这个皮囊开始,他就已经只能是林森了。
若不是林桉经历了那十个世界,导致赫尔的法术出现错误,林桉能透过林森的皮囊看见赫尔的脸,林桉就要一直被瞒下去了。
赫尔抓住了林桉的手,“林桉,你可以继续把我当成林森的——”
林桉推开了赫尔的手,这让赫尔的话音直接止住了。
林桉将抽出来的手覆盖在赫尔的手上,说道:“你不是林森,你就是赫尔,你们是两个人,林森是我弟弟,你也是。”
赫尔心中悬起的石头终于落地的,刚才的那一刻,他还以为林桉会生他的气,要和他撇清关系。
“之前的世界我突然消失了你还记得吗?那是因为.........”
林桉却站起身来,“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