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墓园。
苏辰将手中其中一束桔梗花放在了宋修竹的墓前,在宋修竹墓前静默了片刻之后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在苏寒的墓前停下,将另一束的桔梗花放下然后摆正。
照片里的苏寒虽然正对着镜头,可视线却若有若无地偏向另一边,似乎是在看什么人,正好与隔了好几个墓碑的宋修竹遥遥对应。
苏寒说过这张照片他最喜欢的一张,也是他笑得最开心的一张。
苏辰盯着那张照片一言不发,,一时四起的思绪堵得他心口发慌。在看了许久之后他慢慢地蹲下了身,视线逐渐向上抬,跟小时候那般仰望着他哥,仿佛苏寒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不是墓碑上一张冷冰冰的照片。
他轻轻喊了句:“哥……”
一时语塞,他有许多话挂在嘴边,却不知道讲什么,从何讲,他有太多话想和苏寒说了——
他想跟苏寒说,他和简临分手了,就算过去了那么多个星期,但是他还是觉得好难过。
他想问问苏寒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所以简临才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才会让一向温良的简临在决定出国的那一天歇斯底里地对他喊出:“我早就不爱你了!”
他是不是真的很差劲,自顾自地与简临纠缠拉扯了八年多,自以为的满腔喜欢却让对方痛苦不堪,直到最后绝望地说出“你能不能放过我”这句话。
可一向要强的他却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到最后他也只是强压下鼻间的酸意,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说:“哥,我……我们最近都挺好的,没生大病,也没出什么事,就是我分手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云淡风轻的,可是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
他自小时候就不喜欢流眼泪,即使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可他宁愿憋红了眼睛也不肯让眼泪掉下了半颗。
往往这个时候,苏寒就会蹲下身,揉揉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小辰,想哭就哭呗,有哥罩着,看谁会笑话你?啊,乖啊,哥在呢。”
就算他成年了,身量比苏寒高了,苏寒也会像对待孩子那般揉揉他的脑袋,对他说“想哭就哭,哥在呢。”
即使现在没有旁人,苏辰也还是装做打了个哈欠,不经意地将眼中的泪拭去,他苦笑了声:“真的,都挺好的。我虽然跟他分手了,但我也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子了,不至于为了个分手就寻死觅活的,我现在就是有点点难过而已。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很快就会缓过来的。苏墨那边你不用担心,他那边很好,话比以前多了很多,也学会表达情绪了,许之恺把他照顾得很好。你和宋来师在那边就不用担心了,我们……都过得挺好的。”
苏辰摸了摸脖子下的素链,神色暗了暗,不就是分了个手吗,不就是和简临分手了吗,这没什么大不了,他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之后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苏寒的照片,这时候微风吹起桔梗花散落在墓阶上一片花瓣,风停花落,正好落在了他的头上,又是一阵风起,那片花瓣从他额前滑落至手心。苏辰看着手心里白色的桔梗花,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忍不住哽咽着问出了声:“哥,是不是只要是苏辰,就不值得被喜欢啊?”
他的出生给这个本来就貌合神离的家庭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他的存在就像个警钟般提醒着他父母——你们曾经犯了错,得为了这个错继续纠缠下去,哪怕你们都不爱对方也要继续下去,因为这是你们共同犯下的错,而这份错误的纠缠最后以他母亲去世而告终。
说实话,苏辰知道他母亲走之前被病痛折磨得很痛苦,但在真正走的那一刻,她是欢愉的,因为她终于摆脱了一切束缚,有尊严地走向了那个自由的国度。她在那一天死了,却也在那一天真正活了。
初中的时候又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与众不同,一度以为自己是个怪胎,是个变态,也幸好当时有苏寒在,才不至于让自己在自我否定中走向绝望。
后来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人,可这份喜欢却太过于沉重,无时无刻都让对方觉得窒息,每一秒都在想着逃离。
简临走了,走得干干净净,却把痕迹留了个彻底,他能在生活每一个细节上看到简临留下的痕迹,能在每个人身上找到属于简临的影子。
他用工作和酒精疯狂地麻痹自己,可是在空暇清醒之余他还是很容易想起曾经让自己疯狂动心的简临。
他手紧握住那片桔梗花瓣,将脸埋进了臂弯处,肩膀微微耸动着,任意泪水肆意流淌着。
这时候,风吹了起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就好像是当初那个脸上总带着肆意嚣张的神情的苏寒在安慰着他——哭吧,有哥在,没人敢笑你。
直到太阳爬上西头,云被染成了红色,苏辰才收哈好情绪离开了北苑墓园。
在经过他家附近便利店的时候,他又被便利店的小哥叫住了。
便利店小哥一脸酸意地将货架上的花递给他,并好奇地问他:“追你那人都连续送花俩个星期了,你真对人家没有感觉?”
也没等苏辰回答,那小哥又继续嘟囔道:“不过我觉得他能追到才奇怪了,哪有人送人花送白色的,怪不吉利的。”
苏辰闻言笑了声,没有说话,这花是叶行送的,依旧是八朵白玫瑰中间一朵圣诞蔷薇,从俩个星期之前叶行就开始送他花了。
因为是从外省送来的,而且他家那个地方太过于偏僻,物流到不了,所以便将花送到了附近的便利店里。
叶行应该比较习惯用相对熟悉的事物,因为看这扎花的手艺和包花所用的纸和他在南城收到的花大概率是出自同一家。
“需要多少钱?”苏辰问。
“哎呀,不用了,”小哥摆了摆手说,“你那小对象听说将东西寄在这里需要交寄存费之后就直接交了一年的,也不知道你们情调在那里,明明俩个人都在同一个地方,他直接交给你不好吗,非得寄在这儿让你来拿,真当狗粮有那么好吃啊。”
“他不是我对象。” 苏辰语气虽然温柔,但态度还是比较强硬。
“诶诶,不是对象不是对象,是追你的人。”听到苏辰的强调,便利店小哥怵了一下,而后小声嘟囔道:“这年头一个男人都被其他男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追了,就不嫌丢脸吗?还要在这里强调你俩不是对象。”
苏辰对他的最后一句置若罔闻,对他说了声谢谢后就抱着花走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叶行在想些什么,一方面叶行说要追自己,另一方面他却跑到外面玩得不亦乐乎,并且常常半夜才会回来。
明明他俩现在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他送花却借别人的手,并不直接送,还有他那杯每晚都会泡的蜂蜜水和嘱咐他喝完的消息,以及他每天都会发的早安和晚安,看似俩人十分熟稔,但在现实中俩人的对话却不会超过十句。
叶行这个人身上处处都透着奇怪和矛盾。
苏辰回到家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叶行今天居然早回来了,但他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瘫在沙发上单手扶着额,眼底也有一片的乌青,看起来就像是“操劳”过度的样子。
见他回来了,叶行一扫眼底的疲惫,立马直起了身子对他说:“哥哥,你回来了。”
苏辰应了声“嗯”,然后将手中的花放在了客厅之前堆放花的地方,这时候叶行凑到他身边说:“哥哥,花不是这么养的,虽然里面有营养液,但它们还是需要土的,你看这几株都快死了。而且就算不土养,也是需要要水养的。但是我太推荐水养,因为很容易养死。并且白玫瑰和圣诞蔷薇要分开养,它俩需要的水分和光照都不大相同,混在一起养是养不了多久的。”
“你喜欢养花?”苏辰问。
“我不啊,”叶行重新坐在沙发上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只能养养花草来陪一下自己喽。”
苏辰整理花的动作顿了下,眼眸垂了垂,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骗你的,”叶行笑了笑,“之前我好像闯了个祸,那时候为了让洛小姐消气就送了束花给她,但没想的是她花粉过敏,当晚就进了医院。我爸骂了我一顿之后,就把我连人带花踢出了家门。后来我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就养起花来了,久而久之就知道了点怎么养花的知识。”
苏辰闻言想到的却是叶行被踢出家门的场景,那个单薄瘦小失落的身影渐渐地和他小时候重合在一起,偌大的天地间就剩下了自己,那种无助感让他心蓦地一疼。
而叶行的唇角却慢慢地勾了起来,他用眼神肆无忌惮地一寸又一寸观赏着为自己遭遇心疼的美人,而美人却无察觉。但他没想到美人的眼尾居然红了,微红的眼尾衬得那颗小痣更为勾人,可他此时心里却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只觉得心慌,那里似乎缺了道口子在细细地流着什么。
就单单那一句话,就算是心疼也不至于红了眼眶,而且苏辰和他还没有到心疼到哭的那个地步。除非苏辰曾经也有过相同的经历,他红了眼眶只是因为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叶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可能是苏辰永远不想回忆的事,他用手指戳了戳苏辰的手肘说:“哥哥。”
“嗯?”苏辰回过了神,才发觉眼睛酸胀地厉害,鼻间也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酸意。
叶行凑到他跟前,看着他那双极好看的眼睛说:“哥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个地方?”
……
音乐声如同巨浪般轰炸着苏辰的耳朵,灯光在不停的变换闪烁,晃得他眼睛生疼,明明现在时间还未到晚上,可这里却给了他一种午夜狂欢的既视感。
苏辰看着舞池中跳动的人群对旁边的叶行说:“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酒吧?”
“嗯哼。”叶行的头跟着音乐在不停地律动着,这里狂欢的氛围好似让他体内的基因苏醒了,露出了肆意张扬又很放松的笑容,旁人要是露出这样的笑容估计会让人觉得不适,可他生得好看,脸上出现这种神情反倒给他增添了一抹不羁的韵味,宛若初夏刚冒出头的太阳,桀骜却很舒适。
这时候灯光换成了银灰色,正巧从他的左眼穿过鼻翼滑落至右耳颊里,而其他的部分则隐没在黑暗里,这一下子让叶行从初夏的太阳变成了寒冬夜里皎月。
他眼前是跃动的人群,而他静坐在卡座上的时候就犹如天上的谪仙遥遥不可及,并且与这里格格不入。
苏辰很难想到一个人的气质能有这么大的一个反差,他跟着音乐律动时则是初夏的太阳张扬且不羁,很好地融入到人群里,而他静下来是则是寒冬夜的明月清冷且孤傲,在那天边冷冷地看着热闹的人群。
苏辰压下心中的感慨,环顾了下四周,到发现这里与记忆里也没大差别,他着实没想到叶行说去的地方居然是这里:“没想到啊这里居然还跟以前一样。”
这里是皇后酒吧,坎城唯一的酒吧,也是他哥苏寒以前当打手的地方。
他小时候跟苏寒来过这里几次,但苏寒带他来过几次之后就不带了,因为这里实在太乱了,几乎每天都会有暴力事件发生,虽然后来管制严了,流血事件发生少了,但苏寒还是明令禁止他和苏墨来这里。
也不知道叶行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皇后酒吧地理位置十分得天独厚,是几条岔路口的交叉点,要是不熟悉这里的人很难找到以及走出去。
当时之所以有那么多的社会青年喜欢来这儿,也是因为这里的位置,闹起事情来不仅没人管跑的时候也方便,不容易被抓住。而且这里的老板之前是混道上的,要是真闹起来他也能镇得住。
“啊?”这里的音乐声太大,叶行没听清苏辰讲了什么,于是提高了音量:“哥哥,你说什么?”
“我说,”这里音乐实在太大了,直接将苏辰的声音盖了过去,于是迫不得已也提高了音量:“你是怎么想到来这个地方了?”
“想来就来了呗。”叶行觉得扯着声音在那儿讲着实有些累,于是直接凑到了他身旁说:“再说了,我当时也问哥哥愿不愿意了,哥哥自己答应了的。”
“我……”苏辰没话可讲,这的确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当时他也是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叶行的请求,他回想起叶行问他时那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身影并且闪着光的眼睛,他想就算没鬼迷心窍也很难拒绝叶行。
“而且啊,”叶行又凑近了几分,双手几乎就撑在了苏辰的大腿上,整个人也好像是扑在了苏辰的怀里:“想要了解一个城市,就要从它的酒吧开始。”
苏辰不着痕迹挪开了点,让俩人的距离不至于那么近,笑着说:“这是谁说的理?”
“我说的啊。”叶行像是没有看到苏辰的躲避似的,用手指指着自己,嘴角上扬得恰到好处,明媚而灿烂,在酒吧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动人。
苏辰心口猛地一紧,叶行身上似乎有什么魔力在催促着他靠近,他一点点靠近叶行,但在俩人即将贴上时候他停住了。
叶行较为得意的唇角一时怔了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苏辰把刚刚的作为归结于酒吧的音乐太过于嘈杂,是变换的灯光惹得他一时的失态。
叶行原本以为苏辰会继续下去,在这情意迷乱的酒吧里来个放肆的吻,但没想到苏辰停下了,他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也太在意。他拉起苏辰的手就要起身,苏辰一个没注意就被他拉着往舞池中央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