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等价交换 第1章 第 1 章

嘀……嗒……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有些吵闹，窗外一片朦胧，接连不断的雨点像串起的水晶帘幕，垂于天地间，世间的一切戏码消失于无形。

身处高层，几乎是在半空，室内安静得似是在真空中。嘈杂的雨声里，季李遥隐约听见警车鸣笛声，高频尖锐的声音刺透了长夜，响得让人不安。不过这都和季李遥无关了，只是让他突然想起——

那天的雨，似乎也像这么大。

——

“这么简单的案子都办不好！好歹几年了，你怎么还连实习生都不如，滚蛋吧你，明天不要再来了。”

上司的痛斥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就像窗外正下的那场大雨一样不近人情。季李遥没有为自己多辩解什么，只是低着头等领导发泄完，默默回工位收拾东西。

突降的大暴雨阻断了回家的路，季李遥站在公司门口进退两难，既不想回到那个让人郁闷的工位，可手机里的余额也不足以支撑季李遥打车回那遥远的出租屋。

“认命吧。”季李遥一头扎进了大雨里，雨点落在他的脑袋上、肩背上，路面的积水又打湿了他的鞋袜，很快全身都湿透了。

大雨中的人通常都行色匆匆，站在公交站任风雨捶打的季李遥显得格外稀奇，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又快步走过，生怕招惹到疯子。

季李遥此刻已然是半个疯子了。律所的日子苦不堪言，为了赚两个钢镚大家几乎快把生死置之度外，这都不提了。当今社会找个工作何等不易，这又是临近年末，这个时候被开除，真叫人走投无路。

季李遥此刻没有双膝跪地张开双手，怒斥上天的不公，都算他还尚存一线理智。

回家的路漫漫，工作上被邪恶之人包围陷害，生活上孤苦无依，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无助也不过如此了。

父母在小县城靠小生意勉强度日，十几年的省吃俭用供出一个大学生，没想到却是在大城市当牛做马，连立稳脚跟都难。当时立下豪言壮志要带父母过上好日子，现在看来都是毛头小子的痴心妄想罢了。

抬头，一座座大厦高耸入云，内透把城市上空照得很亮，想也知道是里面的工薪阶层在燃烧生命。一时间竟不知道在里面加班的人和在外面淋雨的季李遥哪位更惨。

路边的积水已然很深，一辆豪车疾驰而过，溅起的水如浪花搬高高拍打到季李遥身上，速度之快让他都来不及反应。

理应勃然大怒的，但此刻的季李遥就是那受潮的柴木，如何都点不着。反正全身上下早就湿了，也不差这一下了；身边没素质的人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了。

他甚至都没动一下，无神地望向车离开的方向，只想快些将公交盼来，早点回到那个尚有一丝温暖的出租屋。就在这时，一把大伞静静地停在了他头顶上方，撑出了一小片容纳两人的小小天地。

“实在抱歉，您没事吧？”

季李遥听到声音猛地转头，心跳瞬时加速，神情戒备。见他不应声，撑伞的男人又接着说道：“雨太大了，我没注意到您站在路边，实在是抱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顺路送您一程。”

老天待他有些薄，但季李遥还未因此丧失求生欲，他疲惫地摆了摆手，下意识地拒绝。狼狈归狼狈，总好过出现在新闻头条吧。

撑伞的男人还欲开口时，另一个身影走近，打断了他的说话：“只是表达歉意，您可以记下车牌号发给朋友。”

路灯昏暗，只能看清眼前的人五官深邃，轮廓鲜明，掩不住的俊气。他不急于靠近，也没有刻意疏离，似是在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份真诚。

季李遥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失语，对陌生人的防备在那个人的注视下被一点点瓦解。那人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探寻，克制而不逾矩，也透着漫不经心，似乎是强大到不在意季李遥的危险性，这种由雄厚的实力催生出的从容，通常很让人着迷。

也让季李遥向往。这种从容，季李遥是显然没有的，他的从容只会在“一无所有”里滋生。

淡淡的檀香艰难地穿过雨幕，在狂风的助力下钻进季李遥的鼻腔。他下意识地吸气，撷取到了更多的香气，鬼使神差地，他想要答应。

司机识趣地退出伞下的空间，把伞内留给了自己老板和季李遥。季李遥被两个高大的人影笼罩，混沌的脑子缓慢地转动着，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能拒绝了。

持续不断的雨点打在雨伞上催促着季李遥开口：“哦，那就谢谢啦。”季李遥匆匆拍下车牌，跟着上了车。

天气并不热，车上还是打着空调，被淋透的季李遥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缩着身子窝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透过窗外望去，暴雨仍在肆虐，模糊了车窗之外的城市，车内的温暖与窗外风雨交加的混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两个世界被隔在玻璃两侧。

渐渐适应后，车内的环境才开始给季李遥留下印象。深棕色的真皮座椅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泛光，木质的内饰温润细腻，隐约散发着一丝清淡的檀气。

季李遥掏出手机，想把刚才的车牌照片发给朋友，滑动几下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最后有点赌气般发给了文件传输助手。

余光中，身边的人动了动，布料摩擦间发出了些声响，季李遥一瞥，瞥见一双修长的指节拨动着旋钮，关掉了后排的空调。

同处于一个空间内，微妙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散，季李遥的身体也逐渐发热起来，古龙水味道在这封闭空间中显得愈发清晰，呼吸间带着他从未接触过的奢靡气息。对这样的环境，他陌生，又有些渴望。

司机很快开到了地方，季李遥小心地开门道了谢。雨打在身上的冰凉触感，让他有了重回凡尘的实感。凡人还是过凡人的日子自在。

回到出租屋门口，距离终点仅一门之隔，可季李遥站着掏了半天，没找到钥匙，想打电话才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季李遥懊恼地重重叹了口气，双腿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瘫软下来，缓缓坐在了楼梯上。冷风吹过，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带走了温度。

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季李遥无力去擦，仍由泪珠一点一滴地落到了地上，和湿透的衣服上滴下来的水融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黑暗中，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伴着微弱的声控灯亮起。季李遥急忙抹了抹眼泪，试图遮掩自己的狼狈。

“您的手机落在车上了。您走得太快差点没追上，还好您还没进门。”司机喘了口气，又递过来一张名片，“这是老板的名片，如果您之后有任何问题，就打这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