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澜上前轻轻拥抱裴昭。
她语气平缓,“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女性意识觉醒,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慢慢来,一定可以的。
魏婉宁是灵魂状态,她脱离于小说世界之外,所以她能够轻而易举想清楚苍澜说的那些话。
但白阮阮和裴昭不行,她们是小说的核心人物,是一切冲突的起因,她们受潜意识影响也最严重。
“裴昭,你女扮男装投军,是为什么呢?”苍澜温声细语。
裴昭回想起自己童年的经历。
她生长在羌族和大魏的边境线,那里远比京城荒凉。
她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上山砍柴,下河捞鱼,什么活她都干,裴昭的父母亲人全都死于羌族。
为什么投军,为什么?
她不想再看见生灵涂炭,尸骸遍野。
以及……
裴昭曾亲眼目睹混乱中女子被凌辱的样子,她想改变这一切。
她想保护她们……
只有站得更高,她才能让所有人明白,女子不输于男子,也不属于男子。
“我想,保家卫国,也想证明,女子不输于男子。”
“可你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白阮阮也是女子。”
其余的,苍澜没说。
但裴昭已经被点醒。
是啊,她当将军,就是为了改善女子的生存环境,就是为了让天下女子不再别人看轻。
可她够到高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踩着另一个无辜的女子上位……
“我……”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殿下……我错了……”裴昭如梦初醒,“我对不起白姑娘……”
“我对不起她。”
苍澜却说:“但你同样让世人看见了女子的力量。”
“你错了,但也不完全错,”苍澜轻轻帮她擦掉眼泪,“你让白阮阮认清了顾泽的本性,你功过相抵,裴昭。”
苍澜:“做错事,不代表做错人,你还有改变的机会,不是吗?”
做错了事,那就去纠正,去改变。
谁没犯过错吗?
况且裴昭虽然错了。
但明显错的更多的是顾泽那个孙子。
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固然有错,难道夹在两人中间不言不语的受益者就可以全身而退吗?
顾泽一边享受着白阮阮给他打理侯府的细心体贴,一边欣赏裴昭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英姿飒爽,感慨对方与自己的匹敌。
系统直接开骂:“真是什么好事都给那个顾泽占了!”
魏婉宁:“顾泽那个狗东西做出来的错事,让白姐姐和裴姐姐两人伤心难过!!”
666生气:“澜姐你一定要收拾顾泽那个狗东西啊,明明他的责任是最大的!!”
苍澜但笑不语。
顾泽她还另有用处,不着急。
……
苍澜一袭鹅黄色华丽宫装,魏婉宁飘在一边,对着自己的脸发呆。
我以前,这么好看吗?
置身高处 ,更能看清京城错落有致的布局。苍澜斜倚在马车上,身后十几个黑衣侍卫将刀挂在腰间,春桃缓步上前:“殿下,裴昭将军和白姑娘应邀去了来福楼。”
“殿下,殿下?”
苍澜骤然回神,“嗯。”
来福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世家大族喜欢在这摆宴请客。
私密性良好的包厢内,缕缕白烟从金丝炉子里冒出。
白阮阮头上簪着白玉簪,额头描着京中最实心的花钿,裴昭黑色劲装裹身,黑发高束,英气十足。
“白姑娘……”裴昭在一片寂寞中败下阵来,“我愧对于你。”
白阮阮枯坐一夜,脑海内循环播放着苍澜临走前的话,她其实已经想通了。
裴昭有错,但顾泽更甚。
“……”白阮阮见她这般,心不由得一软,“……无妨,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看穿顾泽是个怎样的人渣呢?”
“裴姑娘一路走来也是不易,你我更应当彼此体谅。”
白阮阮温和一笑,将手覆在裴昭粗糙的手上,“昨夜婉宁同我说了许多。”
“她说,女子,不该被比对。”
“顾泽背信弃义,你我却要遭人非议,如同商柜里的货品一般被人比对指摘,何其不公?”
白阮阮:“你是巾帼英雄,我亦有所长处,你我皆是极好的女子。”
裴昭心下感动,当即做出决断,“白姑娘良善,我昨夜经由公主提点,也看清了顾泽本性,你原谅了我的过错,我即刻入宫请皇上收回旨意。”
“我与你同去,请一道和离书。”
苍澜坐在屏风后,听两人冰释前嫌。
系统却难道提出了一些疑问:“澜姐。”
“她们二人靠皇帝才能解决这些事情,这是否也违背了女性主义?”
苍澜rua了rua白色光团,笑着说:“顾泽自小受到严苛教育,成为一代名将,府内事物皆是女子打理,外人可曾说过他一句不是?”
“可……”
依靠男子的力量来解决自身困境,这是否代表着女性主义的不完全?
“抓住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让自己活的开心,那就足够了。”
“我提出女性主义,不是要过度独立化女性……不是只有万事靠自己才叫女性主义。”
苍澜放下茶杯,“我的女性主义从一开始就很简单。”
系统和魏婉宁呆呆看着她,前者是智商太低,后者是不太能听懂对方的话。
于是苍澜将她的话转述成了魏婉宁能听懂的样子。
“在我眼中,只要一个女子活的开心快乐,那就足够了。”
“这是我毕生所求,终身愿景。”
666似懂非懂,点头。
苍澜乘着马车回到皇宫。
偏殿内,白阮阮和裴昭并肩跪地。
早朝已经结束,苍澜在婢女太监的问安声中缓步入内。
魏帝坐在高位,明黄色龙袍着身,太监总管揽着拂尘,弯腰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苍澜提裙跪下,俯身行了个跪拜大礼。
魏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苍澜,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从小捧在掌心里的女儿,也学会了跪地臣服。
魏婉宁性子娇纵,魏帝却很喜欢她那股不服输的气性。他之所以如此疼爱魏婉宁,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后所出,更因为她不跪皇帝,只跪父亲。
魏帝心里叹气,他曾经许诺过要给婉宁幸福的一生。
可如今……
“婉宁,起来吧。”
“谢父皇。”苍澜语气淡淡,没有波澜,她静静站立,听跪在地上的裴昭沉声,“陛下……”
“微臣想求一道圣旨……”
魏帝:“说。”
“请陛下,解除我与顾泽的婚约!”
魏帝瞳孔收缩,身体往前倾斜,“裴爱卿此言何意?”
“君无戏言,赐婚圣旨刚下,裴昭……”
“你当圣旨是什么?”
“父皇!”
苍澜立刻插嘴,抢过话题。
“这顾泽年幼时可是跪在地上朝着顾白两家祠堂发过誓的。他如此行径,一对不起白家满门忠烈,二对不起顾家列祖列宗,三愧对白家姑娘和裴昭将军。”
“顾泽在抵抗羌族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不假,可他背弃誓言,愧对发妻!”
“裴昭将军之前猪油蒙了心,现在已经醒悟,知道他顾泽不是个好东西,不值得托付终身。”
苍澜义正言辞:“白姐姐和裴昭将军一见如故,两人冰释前嫌……”
“女儿能在您膝下侍奉的日子不多了……您就了了女儿这一桩心愿吧……”
苍澜猛地跪地,重重扣头!
不是儿臣,是女儿。
魏帝当然知道苍澜在说什么。
她不日就要远嫁他乡,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连女儿的幸福也顾不上……
他心一软,抬手:“罢了……”
“裴爱卿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
“顾……顾泽确实愧对白家……”
白阮阮不得不开口:“陛下……”
“顾泽非良人,他小人行径,不配与我父母兄长相较……”
魏帝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不卑不亢的白阮阮,愈发思念当年挥刀杀敌的白家上下,“你父母兄长皆是功臣,朕在你身上,看见了他们的影子。”
若是白家还在……
朕的婉宁又何至于此啊。
“顾家小儿确实配不上你,你胸怀宽广,容得下很多,”魏帝意有所指,裴昭将头埋的更低,下一秒,白阮阮纤细的手托住她的下巴,轻声,“莫要低头,将军。”
“所遇非良人,臣女只愿拾我白家宏愿,重现我白家光辉。”
“好!”魏帝当真欣慰,“不愧是白家女,有骨气,朕许你和离……”
“不行!”
“婉宁……你这是做甚?”
苍澜:“顾泽怎配与我白姐姐和离,父皇求你了,你给我白姐姐一封休书吧,你让白姐姐休了那个臭不要脸的。”
“这……”
自古以来只有男子休妻,哪有女子休夫的。
魏帝叹气,“顾泽毕竟是个将军,这样做只怕寒了将士们的心,而且也没有先例。”
苍澜心里冷笑,再次催动“完全合理化”。
“我朝从未有过女将军,如今裴昭姐姐开了这个先例,那白姐姐再开先例又有何妨?!”
苍澜:“说到底……”
“你就是顾虑太多,和亲一事如此,如今也是……”苍澜双目通红,眼泪欲落不落,看上去十分可怜。
“您总是这样,礼义廉耻,局势所迫……”
“其实无非是因为我这个女儿,比不上你权衡利弊后更好的结果!”
苍澜就像是情绪突然爆发一样,猛地哭出声,太监总管疯狂使眼色,她也只当作没看见。
“我大魏王朝人才无数,最后却要靠一个女子嫁入羌族换取和平,这样表面的光辉,不如不要!”
这番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但魏帝却没有像太监总管预料的那样震怒。
他叹了口气,沉声安慰:
“你是公主……”
“自幼锦衣玉食,享荣华富贵。”
“这是你的责任……”魏帝闭了闭眼,试图说服自己。
“王公贵族,世家大臣,试问谁人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我那些皇叔们过的可比我滋润多了,”苍澜无所畏惧,“父皇何不把这些人嫁过去。”
“羌族野蛮之地,想必好男色的也不少……”
“胡言乱语!”
苍澜跪在地上,偏头,身体剧烈起伏,“我说错了吗?”
“世家大臣说的冠冕堂皇,无非是因为要嫁之人与他们毫无干系……”
苍澜:“我若是个男子,便上阵杀敌,哪怕站至最后一刻,也绝不会以牺牲族人来换取岌岌可危的和平!”
裴昭和白阮阮在苍澜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呆愣在了原地。
她说的那些,是她们从未涉及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