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便能看到最显眼的访古木质书橱,塞满了各种厚厚的书籍。玻璃展柜里封着奖杯和证书,还有木质手工艺品。
短腿小狗从怀抱中挣脱出来,一摇一摆跑到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陈见津走到书橱旁,自然地拨了一下上面的绿皮青蛙,“请随意坐。”
宋韫收回目光,恭维道:“陈总这房子真不错。”
“租的。”陈见津躺在按摩椅里,慢悠悠道。
“租的?”宋韫干笑,“懂了,您跟洋人学,一辈子租房是吧?”
她从壁橱花架旁走过去,余光瞥见陈见津陷在躺椅里露出的毛茸茸的发顶,小狗在他腿边打着转儿。
他手边的是,围炉煮茶?
宋韫走到他对面,将棋盘上的象棋翻了个面,“陈总,你松弛感真强。”
陈见津面色凝了一下,享受惯了独自一人的时光,好像差点忘了今天带了个小尾巴。他微漾出一点不尴不尬的笑意,道:“您随意。”
言罢他感觉一道目光从自己身上一闪而过,女人纤瘦的拓影在衣襟上游去,在瓷砖上缩成一个点。
宋韫举起那只特意送来的杯子,小心放在那堆围炉煮茶的器具中,笑露出虎牙:“特别适合。”
光镀在杯身,手移开时露出上面一圈清晰的指纹。
她愣住,笑容寸寸收了回来。
那是自己那天随意在紫砂壶泥上按下的,竟然被他充作材料,加到了杯子的原料里。
宋韫闪了手,忙把杯子挪了个边,免得被陈见津发现。
陈见津家的装修极好地平衡了现代感和复古风,他似乎对九十年代颇为留恋,家里各处都摆着极具年代感的器物。
“您家还有这些?收藏的爱好?”宋韫指着博古架上的一排竹编蚱蜢和橡皮捏的唐僧师徒。
这些都是他小时候的东西,陈见津起身,手搭在博古架上,他眸色淡淡:“我始终认为,过去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知道听见这句话,宋韫才真正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同。不是从财富,也不是从履历,而是面对时间和世界的态度。
这世界上,有人敏感但不脆弱,有人脆弱但不敏感。
从前她无时无刻都在期骥未来,可明白的是,只有走过的路才会给自己答案。
她隐秘地深吸一口气,心脏一皱。
陈见津给她递了杯水,看宋韫抬起玻璃似的眼珠,咕噜一下,浮起冰块儿。
“大约下个月跟我们一起去基地,你可以吗?”
宋韫明白他是让自己准备好时间,掰了一下手指,意有所指道:“下个月,快过年了啊?”
陈见津敛眉:“不会影响你回家过年的。”
“无所谓,我新新人类,过年也当工作日。”宋韫笑笑。
陈见津皱了一下眉头,
“你这句话,就很不新新人类。”
宋韫感觉自己被他带偏了,说话都开始返古了。她生硬地转移话题,“既然你是在这租的房子,那你平时也不住着?”
陈见津回道:“我平时其实住公司更多,其实我不买房的原因更多可能是,我不想在一个地方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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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展颜从三亚出差回来,这几天回家了一趟,朋友圈发的各种回忆照片。看着那些高中时的照片,宋韫忍不住笑出来,在下面评论:劝删。
程展颜的电话很快响过来:“过年时有高中同学聚会你知道吗?”
宋韫有些震惊,高中毕业都六年多了,这也不算个特殊的时间,干嘛要办同学聚会。她看着指甲,有些不解:“什么高中同学聚会?”
“我也觉得奇怪,今天出门吃饭时正好碰到咱班班长了,她跟我说的。”
程展颜道。
“我觉得应该是偏校友会之类的,不正好赶上我们学校建校三十周年嘛。”她补充。
宋韫无语地笑了,最近几天忙碌上火,嘴角长了一颗小痘痘。
电话那头程展颜还在絮絮叨叨:“之前总是听说同学会就是互相炫耀的场合,也不知道谁混得好了,反正不是我。”
“反正也不是我。”宋韫在镜子面前挤痘痘,痛得惊叫出声。
“喂,你在干嘛,烧水壶开了?”程展颜开玩笑道。
宋韫道:“滚”。
她心下思忖,又道:“我下个月有个活儿,估计赶不回去,也赶不上同学会了吧。”
陈见津他们的研究基地在南淳区见河村,算是在南市的边界线上了。一条大桥横亘,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宋韫之前大学拍照时就挺喜欢出外景的,虽然总是会累出一身汗,但能够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也算不输此行。
农田像是一场肆无忌惮的拐带,让人心安理得地烂在美好的蓝天白云阡陌交通中。
临行前,她几乎打包了自己所有的家伙什,刘秘书提前打电话来询问她需不需要大一些的车,她顺坡下驴让他们安排一辆货拉拉。
“我是专业的,不让你们钱白花!”
宋韫带着墨镜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来时,陈见津正站在那条主干道上,两旁是呈人字形分散开来的大棚。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里面是白大褂实验服,头发梳成二八侧背,双手插兜。
宋韫笑笑:“好巧啊。”
“挺巧的。”陈见津脸上镜片一亮,走过来伸手帮着司机卸行李。
“不过一个月拍摄时间,你把家搬来了?”他蹙眉道。
宋韫从货车上跳下来,若有似无地拍了拍掌心的灰,道:“我得对你负责任啊,这些都是我的家底了。”
陈见津的目光落在她盈盈的笑意上,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行。”他短暂地回复了一下。
“等会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实验基地,这个实验基地并不是独立的,而是跟这里的农田大棚联合,很多人员也是真正的农民。”陈见津介绍道,
“我认为他们是土地的主人,是真正了解它的人。”
说起自己的理解他目光灼灼,与平日的沉默内敛稍有不同。
宋韫举起相机,目经之处,天连着地,是一望无际的舒适。
好久没有......她脑中有一根弦猛地一紧,小时候余眉总趁着寒暑假带她到外婆家,外婆家在黄山,一路都是弯弯绕绕的山路,她的晕车硬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车程上给治好的。
宋韫不爱去那个地方,封闭贫穷,远离繁华的城市。重重山脉将她围困在中间,青墙墨瓦在眼中像监狱的壁障,说句话都有回音。
或许陈见津会喜欢,她莫名觉得。
进了类似工作间的地方,陈见津将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白色长褂,不仔细看倒像个外科医生。注意到宋韫的目光,他有些讪讪地笑了,解释道:“穿上也是统一服装。”
宋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里面除了机械设备,更多的是果树植物,穿上防护服也是应该。角落里摆着一摞塑料袋裹着的白色衣服,经风一吹,哗啦啦作响。
陈见津低头看了眼表,面色为难:“我......”
宋韫心领神会,笑道:“陈总有事就先离开吧,放心我不会把你的东西弄坏!”
这件事看起来还挺急,陈见津还是不忘解释:“有一些设备之前出了问题,刚刚才调修好,需要我去看一下。”
宋韫正低头调相机,余光被玻璃对面的机械手臂模型吸引,极为敷衍地嗯了一声。
“宋摄!”
宋韫听见声音惊了一跳,差点没拿住相机。回过头正好看见刘秘书捂着嘴靠近过来,之前宋韫才知道刘秘书的名字叫刘研,但还是一口一个刘秘书叫得习惯。
“刘秘书。”宋韫知道她是陈见津的秘书,但没想到她也跟到实验基地来了。
刘研摘下近视眼镜,笑模笑样地跟她握了个手。她解释道:“我跟着陈总负责这里,顺便负责接待你!”
宋韫推脱:“我哪敢用他的人!”
刘研将准备的咖啡点心一个纸袋递给她:“这是用我们基地的葡萄做的水果慕斯,你可千万要尝尝。”
宋韫不爱吃甜的,但看到刘研殷切地像葡萄是她亲自种的一样的目光,只好跟着她找了一个户外的圆桌坐下。
白色慕斯蛋糕上摆得满满的绿色葡萄。
刘研难得放松,打开了话匣子:“之前要求什么的也跟您说明白了,其实这次拍摄我们也想带着发展南淳区的经济,跟政府是挂了钩的,后面也会安排网络直播之类的。”
宋韫有些震惊,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拍摄,竟然这么重要。陈见津竟然也放心交给了她。
她不是一个自谦自卑的人,相反她对于夸赞和相信自己有满满的活力。但有时被赋予一些重任或是给予高度的肯定时,第一反应还是受宠若惊,难以置信。
许是注意到她脸色的变换,刘研安慰道:“宋摄不要太担心内耗了,既然陈总放心你,你就只管大刀阔斧去干好了。”
“他看了不少你的作品,对你的水平还是有数的,不然也不会......对不对?”她笑道。
宋韫闻言愣了一下,将塑料叉子留在蛋糕上,
“看过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