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一说完,陈队明显地愣了一下。
等等,自己的妈妈差点被拍下了那种照片?
陈队半晌缓了过来,这才意识到了周岩指的是什么。原来——袁立成□□的就是周岩的母亲!
这样一来,周岩的说辞就和卫靖的完全吻合上了。
“这……这件事牵扯得有点儿复杂了。”陈队抿了抿唇,又看向周岩,“那……你妈妈呢?能不能让她也跟我们做一次笔录?”
周岩点了点头,“我今天……就是和她一起来的。”
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陈队点点头,就跟着周岩一起起身走出了笔录室。一打开门,周岩就急切地左顾右盼,好似在寻找着谁一样。最后,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人影,立马便大步朝她走去。
缩在角落里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女人。
她驮着背,眼周是沟壑一般的皱纹,脸色阴沉沉的,裹着一件黑灰色外套,看上去像大了二十岁。一时间,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
而周岩则红着眼睛叫了一声:“……妈。”
他这一声妈喊出来,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诧。而在众人的视野之外,卫靖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他一边拿出手机,调出录像模式,将镜头藏在了口袋里,那位置正好可以对准钱欣的脸。
将钱欣的每一个动作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
最后,他抬起脚,朝钱欣走了过去。
“姨,你别难过,相信警察他们会给你主持公道的。”卫靖走到了钱欣身边,忽然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温和的嗓音,好似在安慰她一般,“周岩也是疼你,看你受了那畜生的糟蹋,才会一时心急,想替你去报仇。”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刚好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能清晰地听见——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钱欣被袁立成“糟蹋”了。
摄像画面里的钱欣,仿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低垂着眼,整张脸臊得又红又白。眼神又好似恼羞成怒一般瞪着卫靖,可又忌讳着什么,最后嘴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警察们目睹了这一幕,登时交头接耳起来。钱欣听着那些议论纷纷的嘴碎声,只感觉她把这辈子的老脸都在这几分钟给丢完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耻辱过。
就好像……钉在铁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没想到,袁立成竟然会……”
“她年纪得有五十了吧?还要遭受那种事……唉,真是太可怜了。”
“啧啧,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
在耳畔挥之不去的闲言碎语之中,钱欣难堪地低下头去。而陈队面对着她,脸色一时也有些尴尬。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出于关心的角度,还是低声地问了钱欣一句:“那个……大姐,您要不要去做个身体检查?”
钱欣只听见耳边轰的一声,仿若被雷劈了一样丢人。
她自然听出了警察的言下之意,那人本意是担心钱欣年纪大,还遭受了那方面的暴力,身体会吃不消。可这本是好心的话,说出来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钱欣的脸上,直教她丢人丢得恨不得当场死了算了。
这简直就是要她在旁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的羞辱。
钱欣忽然感到心如刀割一般。没想到她在外面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什么事儿都经历了一遭……最后,却是自己把自己的自尊心和脸皮给一块扯下来狠狠地给踩碎了。
她摇了摇头,刚恍惚地抬起眼……正好就撞上了卫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钱欣很是震撼,那一瞬间,愕然、恍惚、羞恼、愤怒……在脑海中统统划过,最后却被陈队的一声招呼打断:“那我们就先进去做个笔录吧。”
钱欣仓促地应了声,眼角的余光里瞥见卫靖微笑着把手机收回了口袋之中,嘴角停留在一个不浅不深的弧度之上,便转过身离开了警局……
最后,钱欣和陈队坐回了审讯室中。
“我知道你现在站出来,这需要很大的勇气。”陈队停顿了一会,最后抬起眸,“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需要你的配合。”
“嗯……”钱欣脑海中还记着卫靖的嘱咐,手心都冒出了紧张的冷汗,“我、我知道。警察同志,我会配合你的。”
“好的。那么,首先,第一个问题……”陈队抬起眼,“你能向我描述一下……事发当天的情况吗?”
钱欣吞了口口水,才发现自己喉咙此刻是多么酸涩。
“当时……我去袁立成的工厂里找卫靖,想等他一起下班……”
“然后,是袁立成主动找上了我。”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钱欣的脸上划了一刀似的,她哆嗦着嘴唇,
“他……他说了一些话,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后来,他又借口,要跟我谈卫靖工作、给他升职加薪的事,约我出去外面吃个饭。我、我当然不好拒绝,主要是——我当时也没想到呀!”
陈队沉默了片刻,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大概半年前吧。”
“为什么当时不选择报警呢?”
“警察同志,我、我今年就四十八了……”钱欣说到这里,眼眶突然有些发酸,语气也难免带上了几分急切,“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小姑娘了,还发生了这种事……要是事情传出去,闹大了,我就真的不用做人了……在我自己的两个孩子面前,我也会抬不起头来的呀!”
陈队叹了口气,一边朝钱欣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可这件事最后还是被你的儿子们知道了?”
钱欣点了点头,眼角泛着泪水:“他们……是无意间知道的,就在最近。我的儿子周岩很是气愤,发誓一定要替我复仇。”
对话到这里,陈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所以,他就带着下了毒的酒,去找袁立成,打算和他报私仇?”
钱欣听了却是一愣,“下毒?”
钱欣心里直像拨浪鼓似的发憷,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下毒?怎么会是下毒呢?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晚上,钱欣听了卫靖的话,分明查了很多资料,发现只要周岩能咬死了自己是为母寻仇,又在和袁立成扭打的过程中、失手误杀了他……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这场闹剧给秒描绘成是周岩防卫过当而失手杀人,其目的也有可谅之处,真要审判下来,或许也能酌情从轻处理。
可——如果成了下毒,那他们这些辩解就都没了用,那周岩就真成了蓄意谋杀啊!
现在动机有了,手段也有了——没想到他们这一举,反倒弄巧成拙,把周岩给锤死在了铁板上!
钱欣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卫靖会突然好心地给他们支招、还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说证词,原来这都是报复,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这一举——就是彻底把他们推入了深渊!
钱欣如雷轰顶一般瞪大了眼睛,半晌都没能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陈队见她这个反应,一时也有些心急,正想起身,钱欣却突然如梦惊醒一般,猛地抓住了陈队的手臂:“不是啊!冤枉啊——我、我儿子没有下毒,他是无辜的啊!”
“可是……是他主动来自首的啊。”陈队有些语塞,“也是他亲口承认了是他自己把酒给袁立成送过去的。现在我们验到那酒里藏了毒,而周岩的指纹也和那酒瓶上的完全吻合……”
他说到后面,钱欣心痛得再也听不下去,忍不住狂躁地打断了他:“冤枉啊!这、这都是阴谋啊!”
陈队无奈地按住了钱欣的手背。
“大姐,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关心你儿子,可是……现在我们人证、物证全都有了……”
“不是啊,他没有下毒,他、他只是和那人打了一架,不小心才伤了他……我儿子没有下毒啊!”
钱欣已然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解释,陈队很是无可奈何,只好扶着她的手臂,想安抚她的情绪。
“要不您先和我去别处休息一下,等冷静下来了,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好吗?”
他不由得有些腹诽,对钱欣的行为很是不解。一会是主动来自首,一会又是后悔想撇清关系的……难道是遭受了那重创之后,精神变得有问题了?
“不,不,我现在很冷静!”钱欣却是很坚持,“警察同志,你——你快去把我儿子叫来,你听他说呀!”
陈队想劝她休息一会,钱欣却执意冲出了审讯室,叫来了自己苦等在外的周岩。周岩一见到钱欣,立马焦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可钱欣却一把抓着他的衣领,急切地喊着:“周岩,你快跟警察说明白,你没有下毒!”
“下、下毒?!”周岩的脸色一下就变白了,“下什么毒?我没有啊!”
“可是据我们调查,袁立成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陈队打断道,“他是受人下毒才死的,不是外伤所致。”
周岩忽然感觉耳畔轰的一声,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什么?下毒?我——我没有做过啊!我、我只是正当防卫,我怎么可能会去给他下毒?”
“可是酒的确是你带来的,”陈队的脸色也变了变,“人证物证都有,现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说,不是你下的毒?”
“可,可我没有做过啊——”
见周岩口证突然一变,陈队也有些失去耐性,“那你带一瓶毒酒过去,难道就为了好看?”
“不!你们说的酒,是什么酒?我只带了三瓶酒过去,我从来没有下过什么毒啊!”
陈队皱着眉沉默了一会,最后转过身去,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叠文件夹,抽出其中的一张照片,正是那瓶毒酒。
“喏……就是这瓶了。”
陈队指着照片,周岩迷茫之中,却恍惚地认出了那瓶酒。
那瓶酒的确是他买的。
但周岩可以百分百的肯定,他分明是从店家那里直接买的酒,原封不动地就拿去送给了袁立成——这,怎么会突然就成了毒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