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
在山峰的顶端,残落的日辉旁,一只毛发如月身形壮硕的雪狼王,周身莹莹光华缠绕,它身姿挺拔,昂头啼叫。
声音穿过皑皑山林,遍布这片白色天地。
只见山体震动,雪堆簌簌滑落枝头,几十只雪狼如疾风般冲下山去,岁暮天寒中扬起雪幕,声势浩大。
山下零散分布的几个村落瞬间沸腾了起来,各家抄起家伙什聚集起来。
“狼群!是狼群!”
“快!老幼妇孺到窑洞里去避难,咱们不要怕,凡有一力之战的,都拿起武器,护住家人,给那些畜生一点颜色瞧瞧!”
狼群之首隔着簌簌雪花挑衅地看着半山腰处的黑面少年,少年眼神晦暗不明,掌心朝上,一片七角冰花跃然指尖,在残阳中折射出冰冷锐利的锋芒。
倏地,冰花逆着风霜朝山顶冲去,一路寒气逼人,冰冻了周遭一切,直至来到雪狼王额前。
雪狼王抬起前腿支起一个结界抵抗,冰寒之力透过结界冻住它的毛发,它侧身以力借力化解后,在它身后拔地高耸起一座陡峭崎岖的冰峰。
“呜——”
雪狼王震怒,高喊一声,山林中蛰伏已久的狼群一股脑地全冲下山去。
雪狼王对那黑面少年不屑说道:“天地不仁,强者生存,你是要救山下的村民,还是诛我?”
朔风凛冽,却没在荀屿身上粘上半点风雪,他衣袂飘飘长身玉立,下颌紧绷着,并未多言。
他抬起右手,宽大的衣袖自然垂落,一只巧夺天工的长弓赫然显现,通体细腻蓝玉,散发寒雾。
随着拉弓蓄力,他以寒冰为箭,直破山林,直指雪狼王。
身为妖物对危险敏锐的感知,雪狼王一个跳身,跳下山顶,隐匿了起来。
从荀屿衣袖中滑落出一只小雪人,圆圆的脑袋,短短的四肢,胖胖的小肚子,它出来时头着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扑腾着站稳,十分恭敬地朝荀屿弯腰敬礼。
“去雪狼王消失的地方找一下,看能否发现它的踪迹。”
小雪人的小手指着自己,茫然地仰头。
“去吧。”
小雪人歪歪扭扭手忙脚乱地离开。
荀屿视线落在一旁气息奄奄的小孩身上,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和额头。
只是受寒发热,不算致命,而被雪狼撕咬的伤口没伤骨头,也还算可控。
他从随身的紫金葫芦里拿出一红一黑两颗丹药,喂她吃下后,从袖子中召出了六个小雪人,扔给它们一个小瓷瓶,吩咐道:“给她包扎伤口,然后带到安全的地方等我,山下有难,我得去一趟。”
说罢,他不再停留。
墨色幕布上星闪月明,静谧无边的山洞内暖黄的火光跳跃。
温音音缓缓转醒,双眼张开一条缝,有一条白色的棉布覆在她眉前,挡住了她部分视线。
她转了转视线,除了陡峭的岩壁什么也没有。
“她是凡人,离火堆近些,不然会冷。”
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随着身体的挪动,苏鸢鸢这才发觉她是被什么东西抬着的。
视线逐渐被火光占据,耳边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以及……滴水声。
温音音的身体完全动不了,她暗暗使劲,身上依然很疼,疼得她立刻流出眼泪。
她听见不远处有很轻的一声纸卷声。
她努努力侧头看去。
那张熟悉的半截黑面,是白天的那个人。
细腻的火光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瓷白的肌肤上,没了初遇时冰寒的距离感。
他正盘着腿悬坐半空,由冰塑而成的长案上堆着两叠黄纸,一块砚台,一只小雪人奋力地磨墨,而他正提笔在那黄纸上极速画着什么。
察觉到视线,少年抬头。
温音音一愣,二人视线猝不及防地相交,而后她看见他唇角微弯,细心问她:“饿不饿?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咕噜噜~”
温音音的小脑袋还在思考他是不是坏人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替她回答了。
寂静的四周,明明没有声响,温音音却好像听见了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弄得她面红耳赤。
她被小雪人扶着坐起,几个小雪人被火烤得直冒水。
这时她才看见自己手上身上角上缠满了绷带,那这遮住她视线的东西肯定也是绷带了。
然后好几个小雪人蹦蹦跶跶地将火架上的烤鸡拿下,一只将鸡肉撕成一小条,另一只刷酱料,还有一只喂她。
这小雪人应该是一种术法,苏鸢鸢在书本上见过。
吃饱的温音音放低了防备心,稚嫩嗓音响起。
“仙人,你能带我去找哥哥吗?我哥哥在不周山,他也是修士。”
不周山,东洲孕育天才之地,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地方。
只因在灵气日益稀薄的如今,不周山仍然灵力充沛,不见衰减。
荀屿被她的称呼逗笑:“你其他家人呢?一定要去找你哥哥吗?”
温音音沉默了很久才道:“我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另外一个世界了,娘亲也病死,只有哥哥了。”
“我……”
“我、我……”
她几度哽咽,小雪人拿来帕子为她擦泪,她眨眨眼,低垂了眼眸,眼睫泛着泪光,极度忍耐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也快要死了,我想最后见一次哥哥。”
荀屿错愕地抬头,停下了手中的笔。
温音音见他不信,鼻音发颤:“是真的!”
荀屿斟酌着字句:“你只是发热而已。”
“我落水后中了邪,高热不退,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呜呜呜,是有人推的我,我没有贪玩去河里抓鱼。”
“谁跟你这么说的?”
“府里的管事,一个很凶的女人。”
“你不会死。”
“……”
“我以小石峰弟子的名义起誓。”
少年声线温柔,放软了好几个度,小雪人再一次擦干她的小脸,拿来她干爽的狐裘盖在身上,然后将洗干净的布偶放在她的脸旁。
荀屿哄道:“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就不会疼了。”
风裹银白,山野寂寥,城内万家灯火。
小石镇高墙耸立,夜晚时分城门前迎来一辆金玉宝器装扮的马车,车还未到,香味先至。
城门之上,守将不敢懈怠,紧盯着马车,正欲开口问询,却被秉灯远眺的李太守打断。
“这是帝京府温氏家主夫人的马车,可得给我记住了,不可怠慢,温氏一族抵御妖族,前仆后继死了多少人,如今小蝶镇内能有这份安宁,全靠他们。”
李太守下令:“开城门!”
李太守正值中年,吹了许久凉风,他的双腿有些僵硬,颠簸着走了好几步才恢复如常。
他一路小跑下了城门,恭敬地守在门口。
马车在他面前时车夫勒住缰绳,放缓行进速度。
李太守紧跟着贴在玉珠制成的窗帘恭敬地禀告道:“夫人,已查妥当,是冯管事伙同下人们欺上瞒下造了这桩祸事,人我已全部关押大牢,也已派人去找温二小姐。”
夜风吹起帘前的金铃,叮当脆响如同拨动着李太守的心。
他害怕温家将温音音失踪一事的怒火牵连到小蝶镇,他作为太守,几千户人家的性命系于他一身,他如何不怕?
良久的沉默,马车内的妇人才恹恹地嗯了声。
紧接着妇人婉转轻柔的嗓音再度响起。
“李太守不必紧张,此事你做得很好,我的侄女还请太守多多上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给我那死心眼的侄儿有个交代。”
那就是哪怕死了,找着尸体就行。
李太守松了口气,立即点头应道:“是,是!”
“我亲自来此,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李太守信上所指,此地结界是老太爷生前所布,隔妖物阻邪祟,才不过百年,若无人为破坏,绝无可能在城内出现狼妖。”
李太守浑身一震,硬着头皮道:“结界阵眼,我等日夜看守,绝对没人敢去破坏,至于狼妖……我等俱是凡人,不知它为何出现在镇子上。”
只听马车内一声重重叹息,“罢了,区区一只幼崽狼妖而已,跳梁小丑,明日我会派人去看看结界,到时再说。”
“天寒露重,李太守不必再送,去宅子的路他们知道。”
李太守驻足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返回家中。
马车行至万华街时,风雪已停,车轮轧在厚厚积雪上,咯吱咯吱的,行得极为缓慢。
车夫回身朝马车内解释道:“夫人,此处积雪太多,马车走不动,若再往里走,恐会翻车,恐怕得夫人步行几步了。”
“无妨。”
一只涂着红蔻的纤纤玉手掀开车帘,妇人容貌艳丽,身段优美,素纱红衣在这雪白冬日格外醒目,独树一格。
一行人步行至宅子门前。
进门后却不见一人。
正在众人寻找温净舟行迹时,魏素正寻了丹药御剑回来。
面对一堆陌生面孔,魏素都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季红娘笑着喊住她:“生得如此秀丽,眉宇间还带着一丝英气,惯用一把生锈的佩剑,你是不周山顾老怪的徒儿,净舟小侄的师姐,魏素。”
魏素并不认识她,却从她话语中知道了她的身份。
魏素听温净舟提起过他那位婶婶。
每回提起都是咬牙切齿,恨意从眼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温净舟为何上不周山,全是此人的功劳。
自灵力日渐枯萎,温净舟的父亲温晋明是这世间百余年来第一个飞升成功的修士,按理来说也会是最后一个。
在他飞升之后,一个乞儿打扮的妇人,身挺大肚还牵着一个骨瘦嶙峋的孩童,叩响了温家大门。
那乞儿说她与温晋明是夫妻,两个孩子都是他的,家乡闹了饥荒才来求温家收留。
一番调查这才得知温晋明飞升前竟分出过一具化身前往临江小村,在那结婚生子、安居乐业。
只是温晋明一朝飞升,化身跟随本体一道消失,于是那凡人女子跋山涉水前来投靠。
她与她的两个孩子算是坐实了身份。
只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两个孩子都丝毫没有修练天赋。
这对修仙大家的温氏一族来说无异于希望破灭。
半年前,那凡人女子病重。
温净舟为救母亲,戴着面具闯明月秘境,夺神水秘宝。
一夕之间,神秘少年在两山一阁一门众多天才中脱颖而出势不可挡。
可他回去时,母亲早已去世。
而他隐藏修为之事被季红娘捅了出来。
有潜力者,自是送去更好的地方深造,日后才能更好的回报家族。
作为家主之妻的季红娘,魏素没觉得她做错了。
可温净舟隐瞒修为,就是怕他被送去修练,无人保护他的娘亲和妹妹。
他才入不周山半年,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妹妹,这就出事了。
而她……
魏素不由得多看了季红娘几眼。
竟还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