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琢回到坤宁宫时长翎和幼青已领完罚了。
她出去时有意走的后门,这两位宫女并不知情。
以为她还在屋里睡觉,罚完便跪在正门口等她发落。
温琢换好衣服到门口时,见两位宫女已被打肿的脸上沾满干涸血迹,一时有些不忍。
她没叫她们看到她因心中恻隐而流露的表情,只厉声道:“回去歇着吧。记住这次教训,往后说话、做事都注意着点。”
“是!”两位宫女诺诺应声,但说出的字音已不清晰了。
二人起身退去后,温琢招手唤来金雀,细声叮嘱道:“我房里的细软帕子给她们送两张去,再去太医院开些消肿止痛的药,这几天先让她们休息,不用来干活了。”
温琢说完便轻叹一声回了房间,金雀却站在原处望着她的背影,一脸茫然。
今早她觉得娘娘变得有点可怕,刚才娘娘的吩咐却又如从前般心软。
娘娘到底变没变呢?
一时也想不透,她只能先小心翼翼地再观察几日。
天色已暗,温琢没叫宫女进来掌灯,只将胳膊支在方桌上,在昏暗中托腮凝思。
不知这一日聂起是怎么过的。
她从前便在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世界生活着,如今却对这里的一切仍有些微陌生之感,更何况从来就在另一个世界的聂起。
清早她同他说起的“守株待兔”只是一时兴起,如今想来,确有太多不妥。
——即便聂起能模仿出齐王的半分神情,却仍是一个与他全不相干的人。
顶着一个和自己性格、喜好完全相反的躯壳还要想法子瞒天过海,怕是要受许多罪。
她对齐王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与聂起保持信息同步,如此虽不能保证抓住“兔子”,却可缓解聂起短期内的茫然困境。
但见面交流已是不可能。
太后罚聂起禁足,连早朝都不用上,没小半个月怕是自由不了。
何况她下定决心这辈子要好好对朱承璧,要是再常常与绯闻情人碰面,真要追夫火葬场了。
左思右想也没个两全之策,只能退而求其次——写信。
频繁与齐王传信自会引人怀疑,但因为他们从前关系不一般,多半只会令人以为是情信。
至于朱承璧这边,只能多加留心,先别叫他发现。
等案子结束,他自会明白一切。
然即便是名义上的情信,传递过程中也仍有被人偷看的风险。
得用一个只有她和聂起才看得懂的讯号。
温琢一边思索一边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
她从前没留心学外语和电码,简体字的话也有颇多重合,不难猜出意思。
愁思片刻后,她突然灵光一闪。
——汉语拼音!
穿现二十余年,自幼儿园就开始学的汉语拼音早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根本没有拼音字母的概念的。
这不正是现成的、难破解的、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绝佳密码吗?
温琢感觉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灵感有点无厘头,但也未尝不可行。
主意已定,她叫金雀把灯点上,铺好纸墨开始写给聂起的第一封信。
情信就要有情信的样子,她先随便从记忆里捏了首酸诗写在纸上。
写完后,将一行拼音字符像页边花纹一样竖排写在了纸张左侧。
“haihaoma”
许是因为自己知情而心虚,乍一看感觉页边的字符还是有些惹眼。
不大放心,温琢又把金雀唤了进来。
“看看,这信上写了什么?”温琢把信递给金雀。
金雀看完脸一红,道:“是一首情诗。”
“还有呢?”
金雀又细细看了一遍,不确定道:“还画了一些图案。”
“画的什么?”
金雀绞尽脑汁去做阅画理解,生怕一个说不准伤了娘娘自尊又触怒了她。
毕竟娘娘现在喜怒难测。
可这画也着实没个形态,让人难懂。
观察了许久许久后,她才睁着眼睛瞎编道:“是顺着藤蔓向上伸展的牵牛花。”
“……”温琢沉默了。
金雀揪着心等她答复,见她神色复杂,感觉自己多半是答错了,心里登时泛上来一阵惶恐。
正准备先认错掌嘴,却见温琢笑吟吟地开了口。
她道:“没错,是牵牛花,是牵牛花。知我者,金雀也。”
她不走心的连声夸赞令金雀一时心虚,飘忽忽地摸不着头脑。
反复揣摩确定她没在说反话,金雀才终于松了口气。
殷勤地赔着笑,“哪里哪里,娘娘画的如此生动,一眼就看出来了。”
“真的吗?”
“当然啦!娘娘的画虽看着简单,却包藏万千形态!有大家之风!”
越吹越过了。
不过这也更加确定了纸边上的字母作为情信来传递并不是那么突兀惹人猜疑。
只要将字母写得软一点,带点花样即可。
且真要有人猜疑了,除非这个时空还有第三个穿越者,否则谁也别想破解。
温琢将纸折好放进信封,又起身将架子上的玉箫拿下来,一同交给金雀。
正色道:“不想背叛齐王,也不背叛我的话,以后就帮我俩好好隐瞒关系吧。若让旁人知道了,我和齐王都不会放过你。”
没想到温琢还会信任自己,金雀先是一愣。
而后跪地接过信物,郑重而恭谨地道:“是!娘娘!奴婢绝不负所托!”
“起来吧。”温琢一边扶着金雀,一边淡然道:“我允许你有两个主子,但绝不能再有第三个。”
金雀登时又想跪下,被温琢拦住了。
“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我只是先把底线说清楚,没别的意思。”
金雀身子一顿,而后躬身叠手道:“谢娘娘宽恕!”
——
知道齐王既然收了金雀做眼线,就一定有方便及时联系的办法,但温琢没想到会这么快。
隔一天下午便收到了聂起的回信。
关好房门拆开信,只看一眼温琢便觉欣喜。
聂起果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文仍是不知从哪里抄来的酸诗。
纸张左侧边也像温琢一样,将字符像花纹一样竖列写上了。
温琢在心中默念出拼音,是三个人名。
——赵怀清、陈鸿、程宜斐。
大约是这两日去找过他的人。
具体这三个人做了什么聂起没有写,温琢猜想着一是不方便写,二是他为防止露出破绽,或许并没有与他们见面。
——正好他脑袋受着伤,有闭门谢客的合理理由。
温琢将这三个名字在心中嚼了几遍,从记忆中搜索与他们相关的信息。
陈鸿是户部右侍郎,今年大约三十二岁。
他会去找齐王温琢毫不意外。
当年她哥在查这案子的时候户部尚书总是称病不过问,有无牵扯还待再议。
但她哥所查的每一步,齐王和太后都能第一时间知晓,说没内线是不可能的。
这陈鸿八成就是齐王在户部的眼线,只要她哥继续查下去肯定能查出来。
程宜斐是都察院佥都御史,今年大约二十四岁。
这人温琢印象很深。
他是她大哥温珩的至交,同时又是后来策划逼宫太后的主力,在历史上颇有清名。
他找齐王许是帮她哥查案,又或许有其他原因,这个问问她哥便知。
余下那位赵怀清(或其他音调)是谁,温琢却全无印象。
稍加分析后,温琢取一张纸,照例先写下一首酸诗,然后进入正题,在左侧边写下:“wenjiadingzhaoshishui”
“问家丁赵是谁。”
这次回信第二天就来了,聂起回答很精简:“wenbuchu”
看来她让聂起从家丁那里获得线索是行不通的。
温琢想了想,又让聂起去问齐王从前的那些女人的来历。
官场攀交情,最基础的一招就是“投其所好”,若齐王喜欢女人,那么去查那些女人的来历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这次回信隔了一天才来。
将信上字母读出来,内容是:“很复杂,你来。”
聂起知道她出趟宫并不容易却仍要叫她过去,显然情况是真的很复杂。
且这次信比前一次隔的时间久一点,她总有不好的预感,怕这中间出了什么事。
温琢眉心轻蹙,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复他。
片刻后,她听见门被轻叩两下。
银雀站在门外小声问:“娘娘,皇上传温侍郎进宫了。”
温琢眼前一亮,出宫的办法有了!
这几日下午近黄昏,皇上都会传温珩进宫商讨灾民暴动案的后续。
温琢也每日都趁着这个时间去找朱承璧,好让旁人就算发现她扮成宫女偷偷去找他,也只以为她是想家而借机去见温珩的。
“知道了。”温琢应了声。
换上宫女装束,拿着银雀准备的点心往乾清宫去。
到乾清宫正门外时她哥正巧也刚赶到,二人对视后心照不宣,前后脚跟着进殿。
今日温珩来汇报的是对相关账册清查的进度,以及对押往京城的几名暴民头子的审问和处理。
这两件都是例行公事,温琢本不打算过问。
然她哥上报暴民名册时,说到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燕离桧。
四年后将杀入皇宫、颠覆盛朝的叛军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