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阳光暖洋洋,伴着不绝于耳的蝉鸣,令人昏昏欲睡。
悬梁楼的二楼有一间房子的后排总有一个漆黑的发顶和对着房顶的后脑勺。他似乎总有睡不完的觉,午休后大家皆是神清气爽,只有他还沉浸在睡梦中,第一堂课就开始睡觉。
他乌黑的长发用白色丝带盘卷,长长的丝带顺着漂亮的背部弧度而下,伴着他的呼吸起伏。
金色的阳光铺在鹅黄色的弟子服上,为沉睡的人增添了一份生机。
一些弟子从头到尾都盯着漏斗,就盼着漏斗中的沙漏完,因为那样意味着可以出去“看花”。
最后一粒沙落了下去,弟子们开始躁动兴奋,辛落尘笑了笑:“在出去之前,我们先看一下那边。”
他用下巴指了指趴在桌案上的韩劭扬,韩劭扬似乎没察觉到整个屋子的眼光,也没听到同窗们的低笑,依然睡得稳稳的。
辛落尘被莺漾推着过去,轻轻将他背上的白绸带拎起来,交叉打了个死结,接着,重复之前的动作,再打了几个,见韩劭扬还是没有醒,于是把整条白绸带打满了结。
莺漾憋不住,笑出声来,其他匿笑的弟子们也跟着笑了。
辛落尘又从他胳膊下抽出一张比脸还干净的纸张,韩劭扬感受到动静才从臂弯中抬起头。
一抬头就看见辛落尘拿着他那张干净的纸和旁边阿燕的纸做对比。
他挤了挤眼睛,视线才清晰起来。
辛落尘带着笑,问道:“韩劭扬,你写的是矾书么?本王是不是需要加水才能看清楚字?”
韩劭扬:“……”
室内的弟子们又开始哄堂大笑。
韩劭扬盯着辛落尘漂亮的下颌线:“你可以试试。”
辛落尘轻笑,看向池子里的小麦草:“马屁精,给点水!”
“好勒!”小麦草施法将一些水转移到那张纸上。
纸张被打湿,字迹倒没有浮现出来,但还是有东西出现在辛落尘眼前。
那是一对鸳鸯,用着细长的藤条简单缠绕、勾勒而成的。虽然缠绕简洁,但不难看出是什么。
韩劭扬收回施法的手,那对藤条缠绕而成的鸳鸯就落在了沾水的纸上,倒真有戏水的意味。
辛落尘:“……”
离得远的弟子伸着脖子使劲张望,想知道韩劭扬弄了什么名堂,离得近的弟子看到了,皆是以为韩劭扬是在戏弄辛落尘。
他们哈哈大笑,相互交传着,这下,这个屋里都知道韩劭扬干了什么事了。
辛落尘怔了一会儿,嘴角又扬起来,捏着那对鸳鸯端详着:“可以啊,韩劭扬,你手挺灵巧的嘛!”
他又看着那张空白的湿纸:“罢了,你我已经习惯了。”
他知道韩劭扬从来就没有认真看书的习惯。
辛落尘转身对其他弟子道:“好了,可以出去看花了,跑慢点,不要着急!”
陈钦源近日因为王岱庆的事,一直在试图跟王天玖交谈,故而暂时没有跟韩劭扬待在一块。
韩劭扬也没有打算跟他们出去,他示意莺漾离开,然后推着辛落尘出去了。
走着走着,他发现头上的白绸带有些不对劲,往后一模,就摸到一串儿死结。
韩劭扬:“……”
辛落尘感觉身后凉嗖嗖的,转头看过去,就看见韩劭扬快黑出水的脸和他摸着打结发带的手。
辛落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韩劭扬问:“你干的?”
辛落尘不要命地点了点头。
他以为韩劭扬会给他一拳,结果韩劭扬只是绕过轮椅,走到他面前,背对他蹲下:“解开。”
辛落尘“哦”了一声,耐心地把发带上的结一个一个解开,最后,绸带已经皱成腌菜了,辛落尘面露惭色,于是将发带摘下来,韩劭扬浓密的头发披散下来,因为长时间盘头,头发曲卷如波浪。
韩劭扬疑惑着转过头,配上那张脸看起来竟有些张狂的野性美。
辛落尘讪讪地笑着,拿着皱巴巴地发带:“这个皱了,需要洗了再熨一下,你还有没有其他的?”
“没有,”韩劭扬一口否定,“你赔我。”
“可本王记得登文阁给每个弟子都发了三根啊?”
“全弄掉了,只剩这个了。”语气蛮横纵生。
“哦,”辛落尘掏出钱袋,“那我给你钱,你去买一根?”
“你让我披头散发地去买?”
“额……那怎么办?”
韩劭扬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伸手探进他的衣服里,辛落尘颤栗了一下:“你干嘛?”
韩劭扬笑得像个登徒子,一把揪出他雪白的里衣,发力撕了下来。
“你撕本王衣服作甚?”辛落尘一把用外袍捂住被撕的地方。
韩劭扬拎着撕下来的布条:“这个可以赔给我。”
辛落尘:“……”
韩劭扬用手中的布条将头发重新盘起。
辛落尘心道你用这个撕得跟狗啃似的布条还不如用这个腌菜似的发带。
韩劭扬束到一半,突然松手,头发再次披落下来,辛落尘狐疑地看着他。
韩劭扬顿时凑近他,双手撑在他轮椅的两侧:“你知道我要找你说什么事么?”
辛落尘猜测:“找本王诉苦?”
韩劭扬笑了:“我他妈诉什么苦?你都知道我够苦了。”
“那你要说什么?”辛落尘见韩劭扬越凑越近,不由往后靠了靠。
韩劭扬身上的桂花香更加馥郁,微风轻拂而过,将他的发丝扫到辛落尘脸上。
韩劭扬垂眸拽出辛落尘的手,摩挲着那对被捏着的藤条鸳鸯:“都捏出汗了。”
“嗯,”辛落尘看了一眼,“天气太热了。”
“你捏的挺紧啊?”韩劭扬抬眸,又往前凑了一点。
辛落尘节节后退:“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因为声音压低,韩劭扬音嗓有些沙哑:“鸳鸯、布条、还有之前我的一举一动,你没看出来么?”
辛落尘眼里全是茫然。
韩劭扬嗤笑:“还自称是宫里的媒人呢,这都看不出来?”
辛落尘这才稍微明白过来:“你……”
韩劭扬勾起唇角:“老子看上你了。”
辛落尘的脸色五彩缤纷,一时有些抽搐。
半晌,他生硬地开口了:“本王是男的……”
韩劭扬宛若看傻子:“我知道。”
辛落尘瞪大眼睛:“你真有那癖好?”
“可能因为你吧。”
辛落尘缄默。半晌,他吸了口气:“那个……实属抱歉,本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早料到了。”韩劭扬很淡定,“无需道歉。”
他直起身,将头发束好,那根布条很短,边缘参差不齐,还吊着丝线。
现在是修习时间,走廊里一直没有人。韩劭扬带着辛落尘下了楼。
辛落尘抬手挡着烈阳:“你为什么看上我啊?”
韩劭扬变出一片扩大的桂花叶挡在他头上:“看你长得好看。”
辛落尘笑了一声:“你这么说我怪不好意思的。”
韩劭扬一向直白:“你不考虑一下?”
辛落尘抿唇:“本王也不是讨厌你,就是没那方面的想法。”
韩劭扬点点头:“随你。”
他们到了常去的那片山坡,彩蝶飞舞,弟子奔跑,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
莺漾已经过去帮辛落尘看着那帮弟子了,辛落尘到时,她跑过来,气喘吁吁:“王爷,诶你衣服什么了?好像破了?”
辛落尘往上捂了捂:“不小心扯烂了。”
莺漾眼尖地看到了韩劭扬头上的布条:“韩公子头上系的是什么啊?”
“他衣服。”韩劭扬毫不避讳。
莺漾:“……”
你撕人家王爷的衣服当发带?
◎
韩劭扬的铺子已经搭建好,本来男弟子是不能去东楼的,是阿燕缠着胡任权帮韩劭扬想出委婉又不失他们售卖特色的说辞,然后把登文阁上级糊弄过去了。说是为了一种新颖的售卖方式。登文阁还真信了,夸他们脑袋瓜好使,从众弟子中脱颖而出。
什么新颖的售卖方式?说白了就是美男子靠脸卖东西。
韩劭扬思忖着要给铺子取个名,陈钦源给他拿了一堆取名宝典,韩劭扬看了两眼就丢开了:“没意境。”
阿燕不解:“怎么没意境呢?这些名字很好听啊,念起来朗朗上口。”
说着他就开始照着念:“初羽、百楠、冰芙、这什么尔……什么……月怡……”
韩劭扬不耐:“得了得了,别念了!”
他支着头,看着湛蓝的天穹,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扬起嘴角:“我知道取什么了。”
陈钦源和阿燕同时从书中抬头:“取什么?”
韩劭扬起身,神神秘秘地走了。
一天后,铺子上就挂上了写着“落尘”的牌匾。
陈钦源:“……”
阿燕:“……”
他们二人愣完了,异口同声地问:“你写师尊的字做什么?”
阿燕跟陈钦源的风拜了辛落尘为师。
韩劭扬也不害臊:“不行么?”
陈钦源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师尊看到了怎么办?”
韩劭扬骄傲地打量着牌匾:“看到了就看到了呗,怎么?他的名字价值连城,我用不得?”
阿燕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谁是老板啊?”
“我。”韩劭扬道。
阿燕指着牌匾:“可这看着就像是师尊是老板一样。”
韩劭扬笑着说:“也行,他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们硬要区分的话,那就加一个字吧!”
陈钦源和阿燕看着他等着后话。
“在老板后面加一个‘娘’字。”
“老板娘?!!”
陈钦源和阿燕下巴快掉地上去了。
辛落尘出于关心,刚刚过来,和写着“落尘”的牌匾大眼瞪小眼后又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辛落尘:“…………”
陈钦源看到他,心里嗝咯一跳:“……师尊?”
阿燕拱了他一下,陈钦源立马改口,二人齐声问候:“老板娘。”
辛落尘:“……”
◎
一天下来,其实也不算一天,就是一天中的空闲时间,上午巳时到巳时四刻的休息时间、中午膳后、晚上自行修习时这些都是韩劭扬的空闲时间。这些空闲时间他用来卖东西,收益还不错。
毕竟没有哪个姑娘不爱胭脂水粉,更没有哪个姑娘不爱美男子。
新开业的生意兴隆至极,仅仅利用破碎时间,就卖光了库存,赚了一百两银子。
虽然与赎费相差甚远,但是个好兆头,他有五年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不过韩劭扬当然不会就开这一个铺子,这样下去,就算每天生意都像今天这样兴旺,那么要还清欠债起码需要几十年。
他想着必须在扩大铺面范围,他不仅要在东阁多开几个铺面,还要去西阁碰碰运气开些铺面。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先在东阁试试水,待经营熟练后再去尝试新的领域。
加之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弟子们对他的意见。
女弟子们的花心可以姑且忽略掉他那罪臣之子的身份,而男弟子们就对他极度排斥。
原先他仗着钱多,可以贿赂一些小弟帮他做事,现在没钱了,脑袋上还有罪名,几乎没人会理他。
没错,就仅仅是不理睬他,毕竟也没几个人敢惹他,他那臭脾性若是惹着了,下场没好的。除了同门弟子,其余皆是开始疏远他,一是怕他,二是排斥他,有孤立的意味。
所以在西阁肯定是没有生意的。
龚温梦曾经跟他说过:客官在挑商品的同时也在挑老板。
若是这个老板令他感到不适,商品再好,他下次多半不会再来了。
做生意不仅要做到货真价实,还要有营销能力,有营销能力还不够,还要有和颜悦色的态度,要深受客官喜爱与信任。
就凭这点,想在西阁做生意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韩劭扬的性格经常被龚温梦吐槽,说他这副德行不讨喜,以后不适合做生意。
现在好了,被迫做生意,还顶着罪名与一副不讨喜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