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个时辰后,天色已经暗了,弯月逐渐浮现了出来。
韩劭扬端着刚刚蒸好的萝卜糕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和李婆婆,杨槲也想搭把手端几盘菜,却被辛落尘接过手:“有点烫,你快去坐着,在这站多久了?”
杨槲:“……”
辛落尘一想到她刚刚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韩劭扬,弄得两人都有些尴尬,两个都不知道该怎么起话头,最后干巴巴地叙了叙旧就觉得十分好笑。
上了饭桌后,辛落尘只好负责活跃气氛,他先对杨槲说:“娘,最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何事?”杨槲从韩劭扬身上转移了视线,其实她刚刚正在心里感叹这韩公子生得真好看。
“您医术精湛,对于苏大人长女苏鸢的病状可有看法?”
这下,全桌人都以诧异地眼神看向了辛落尘。
杨槲更是不明白辛落尘为何突然提这个,要知道之前他们二人可是被皇上指定了婚约的,这种时候又提到那位小姐怕不太好吧,她不由看向了韩劭扬,但很快她又转向了辛落尘:“你问这个做什么?”
辛落尘笑了两声:“娘你多想了,我只是想让你为苏小姐治疗一番这困扰她多年的疾病,也是留下一个人情。”
韩劭扬听了这话立即就明白了辛落尘的用意,他这是在为苏家日后发挥必要的作用做扎实的准备。
苏留质留不得,那么苏家另一位能管事的就必须让她始终站在自己这边。
他现在当着所有人面说出来,恐怕是因为自己。担心自己心生不爽与猜忌。
韩劭扬有点想笑,他倒是考虑得周到。若他私下同杨槲说了这事,自己说不定真的会不高兴。
虽然知道辛落尘不是那样的人,但毫无意见是不可能的,他的占有欲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苏小姐那多半跟湿气累积于体,脾胃功能不好有关,具体情况我还得见了人才知道。”杨槲说道。
“嗯,那就交给娘了,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可以叫我。”
其实杨槲之前看在辛落尘跟苏鸢的婚事上,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为那位小姐治病,毕竟作为母亲,她也不希望自己跟着这样一位肥胖又残腿多病的女人在一起。
之前那些思路此刻又再次被回忆,杨槲觉得这对她来说可能有困难在里头,但应该也能解决,毕竟土圳国皇族的医术一直毋庸置疑,她也丢不起皇族的脸。
“哪里用得着你帮忙?”杨槲这个时候倒有了些她从前的心高气傲。
辛落尘见状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状的开心:“好好好,我最近也在研制野兽疫的药方,娘有空的话可以帮帮我么?”
杨槲咬了一口萝卜糕,然后白了他一眼:“多大了?还需要娘帮忙?自己弄去!”
辛落尘笑了笑,夹了一块萝卜糕给韩劭扬,闲聊般说道:“之前水清国和火炽国瘟疫严重时,登文阁劝成员尽量不回家以免感染,但还是准许权贵人士自由来去,而寒门人士却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再次进入登文阁,理由是贵族有良法避免瘟疫,也不易感染,而寒门做不到,这是不是挺不公的?”
胡霜狠狠点了点头:“对!”
“所以啊,我现在就希望寒门也能够有良法抵制瘟疫。”
“兄长,锦铃可以帮你!”胡霜自告奋勇。
“好啊,检测一下你跟娘学医术的成果。”辛落尘眼底含着温柔,在屋内温黄的烛火下显得温馨而暖和。
韩劭扬喜欢极了这位顾家又体贴的男人。
“睦儿,”杨槲这样叫了他一声,瞬间将韩劭扬拉回神,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从前是我待你态度有些不好,希望你别计较,以后就把这当成家吧。”
韩劭扬舌头似乎打了结,竟不知该怎么接话,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杨槲以为自己吓着了他,又柔了声道:“我知道你父亲刚刚过世,你心里很难受是吧?你现在千万不要累着自己了,有空就多休息休息,要是孤单难过就让辛沛多照顾你一点,知道么?”
韩劭扬笑着“嗯”了一声。
◎
这座小院里主屋共有两间内卧,原本是杨槲和胡霜一间,辛落尘一间,现在韩劭扬来了,辛落尘自然将他带到了自己屋里。
这院子虽不大,但室内还是比较宽敞的,床也不小,睡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两人还是分别了一些时日,难免心生想念,这会儿终于空闲,忍不住亲热了一会儿。
辛落尘搂着他的腰,细细地吻着他。
韩劭扬现在才得空想起了叶塘提点他的事,他咬住了辛落尘的唇,后者吃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骇沙客到底是谁?”
辛落尘一顿,眼里的迷乱渐渐收了,一种无形的暗色轻轻笼住了他的眼底。
“他就是他啊,还能是谁?”
“那你见过他的真容么?”
“见过,他是土圳国人,我们儿时就认识了。”
韩劭扬沉默了一会儿,道:“之前那件事,不是他的本意吧?”
辛落尘眉头皱了皱:“谁知道呢?他那种人就是阴晴不定的。”
“我觉得不是。”韩劭扬看向他,将自己的推测说给了辛落尘听。
辛落尘心中的一根弦顿时紧绷,似乎有断裂趋势。
“你这么一说,我就不清楚了,”他做出一副真的很困惑的样子,“说实话,他带上面具后,差不多是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我们关系似乎就没有儿时那般亲密了,他可能也惦念从前情谊,时而帮我一把,但他毕竟身处江湖,关系牵扯复杂,他为了他的事情给我使绊子也不是不可能,可能有这些原因,让他看起来很难琢磨,我以前还觉得有他这样一位江湖朋友还挺不错的,后来发现他那种人,反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韩劭扬感觉他这话没有任何问题,心里那种隐约的猜测渐渐淡了下去。
“韩睦,你不要试图说服自己原谅他,他那种人,我都很难评说,你……日后少跟他接触为好,到时你游历的时候,没有到一定的能力,不要跟他正面对上。”
“那我有能力了,是不是可以跟他接触了?”
辛落尘:“……”
“那你也可以试试,总之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别以为他从前放过你那么多次,他就一定会对你手下留情。”
韩劭扬点了点头:“今日生辰一过,咱们就要分开很久,希望日后重逢,功成相见。”
“嗯。”
◎
韩劭扬今年的生辰宴并没有大肆举办,毕竟生父过世,不宜浓重欢庆。
但他有些过于清简了。
他甚至没有邀请同级的同僚,仅仅叫上了辛落尘、杨涯岐和叶塘,以及曾经关系较好的同窗。
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一场平常不过的叙旧酒宴。
这一晚也是告别宴,韩劭扬即将开启他的游历旅程,这些朋友们恐怕许久都不能见面了,他们喝了很多酒,稀里糊涂地聊了很多。
杨涯岐笑着回忆道:“想当初还仅仅是一个无聊的赌约呢,没想到这无心插柳柳成荫,倒促成了你们俩啊。”
辛落尘不高兴:“你再提?”
“好好好,不提不提,知道你后来是动了真心!但你也太不是人了,知道把咱们韩睦伤成什么样了么?”杨涯岐也是喝高了,什么都抖了出去,“我记得啊,当时你有一次差点把韩睦气哭……”
韩劭扬知道杨涯岐说的是那次自己因为辛落尘一把推开自己而去安慰王天玖的事,连忙打断他:“好了杨卓!你让叶兄等了多久你不知道么?”
杨涯岐顿时闭上了嘴,心虚地看了叶塘一眼,叶塘却是宠溺一笑,然后拿走了他的酒杯,示意他少喝点。
辛落尘却在桌底攥住了韩劭扬的手指,轻柔地安抚着他,表达着歉意。
韩劭扬面对他向来没法子,气顿时就消了。
最后他跟辛落尘将客都一一送走了后,重新回到楼上,二人单独聊了会天,然后才下楼付账走人。
然而此刻,一旁角落的阴影处,顿时冒出了一个人。
那人手提一桶潲水,猛然冲过来,向韩劭扬泼去。
其实韩劭扬常年习武,这点小把戏躲过去轻轻松松,但他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躲,因为辛落尘比他还快,只见他手掌一转,还在空中的潲水瞬间停滞,随即立马转向,倒泼向了那人。
肮脏发酸的潲水顺着那人惊恐的面部流下,二人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那人是王天玖。
酒楼里的人见门口闹了这么一出,立即跑了出来。
“哎呦,圳王殿下,没有大碍吧?”
“韩大人!韩大人没事吧?”
“你是谁?刚刚就看你鬼鬼祟祟的,拿潲水桶不知道干嘛!还以为是帮忙倒水的小二,原来是泼人的!谁给你的胆子?”
“是啊!那可是王爷和韩大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
这些话似乎是戳中了王天玖的痛点,想当初他也是这样备受崇敬的……
他现在却狼狈极了,而这一切怪谁?
还不是那位姓韩的!
他恶狠狠地抬眼瞪住了韩劭扬。
韩劭扬被他的眼神激怒了,正欲动手,却被辛落尘捏住了手,后者只是淡淡看了王天玖一眼:“给过你机会的,今日你确实过分了。”
随后,他牵着韩劭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辛落尘知道韩劭扬想问什么,便直接开口告诉他:“王岱庆死了。”
因为王岱庆一直被秘密关押于深牢中,许多人都以为他早死了,所以他真正死了的时候,没有任何消息传出,韩劭扬自然也不知晓。
“怎么突然死了?”
“关在那种地方,他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加上心里的压抑与焦灼,出问题是迟早的,后来又得知王天玖将笔记交给石清客的事后,他当然会崩溃。因为他不知道现在外边是什么情况,他以为石清客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了,他的妻儿定然不会安宁了。”辛落尘又道,“前些天,我又去找了他……”
“那么深的牢房,你竟能进去?”
“用了些小把戏而已,我只是见一个人,又不是劫狱,这不是什么难事。”辛落尘当时易容进入,佯作送饭的人,在盒盖上藏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询问王岱庆的话。
韩劭扬觉得也是,对于法力十重的人来说,这世间几乎是畅通无阻的,尤其是他们的阵术,韩劭扬现在特别想修习,只是法力还不够格。
辛落尘跟他说过,阵术确实能带来许多方便,但很难掌握,并且十分麻烦。消耗巨大灵神不说,还要提前在目的地布好阵脚,而且不能被人发现,否则被破坏了也是前功尽弃。
之前在炜塔的地下城,辛落尘也是提前花了很大力气才安置好阵门,不然他也不能在关键时刻及时赶到登文阁。
“我当时就看他病恹恹的,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跟他打听了一番石清客藏放笔记的地方,他整个人都有些过激,我只好不再追问,以免节外生枝,我安抚他石清客身体已死,魂魄和现身被押在弥烟楼,他的妻儿也相安无事,他才冷静下来。”辛落尘早考虑到王岱庆失控的一步,提前就备了另一张纸条以此来平复他的情绪,“他可能在被关的这些日子里,后悔了很多,我还告诉他石清客在他入狱后对他妻子的所作所为,他可能再也无法忍受,告诉了我石清客曾带他去的地方。”
“不过狡兔有三窟,他藏匿笔记的地点多变,不一定就在王岱庆说的那个地方,但是能找到一点线索算一点。”辛落尘带着韩劭扬在络绎不绝的杏龙街闲逛。
“你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想更深地了解五星兽吧?”韩劭扬喝了醒酒汤,虽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但眼神是明澈的,“你其实也希望骇沙客是清白的吧?”
辛落尘挑眉:“他清不清白与我何干?”
韩劭扬无话可说。
这时,辛落尘被一处花灯吸引了视线,等心事重重的韩劭扬回过神来时,手里已经被塞了一只桂花状的花灯,他的脸颊红晕未退,此刻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柔和又动人,身上那股惯来的凛然气息似乎在此刻匿了影子。
辛落尘挑了个外人看不到的调度亲了一口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