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信我吗?”
狭小的花房里,各色花落得满处,一本春/宫图就这样摊开在桌上的一堆干花里。
桌上半人高的干花堆旁,明烛紧紧闭着眼睛,生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满是手汗的手握着剪刀都打滑。明烛强行按耐住心中各种念头,试图用理性去分析元荔所说的话的可信度。
她松开手中的剪刀,摸着桌边小心地坐在了椅子上:“咳……在云城的黑市?我从没听说过。”
“黑市怎么可能是人尽皆知的呢?我知道小烛烛你不信我,但你心中已经有了铤而走险的念头。”
对面的元荔直着身子,她上身前倾,两人之间距离拉近,卷曲柔顺的长发像湖水中蜿蜒的水草,发间的细链落在书页上。
“……”
心思被戳穿,明烛也没有否认。
“我每年这时候都会跟随西域队伍来云城,虽然我是随队记录画师,但也会来云城黑市出售我一年产出的画本。”
云荔开口解释,语气幽怨。
她每年都会跟随队伍来到云城,找了周竹吟五年都失望而归,今日再相遇,人家却不记得她了。她心中有气,感叹如今真是物是人非。
元荔从桌上捡起了一只蔫掉的丹桂,丹桂簌簌落了她一裙。
抬眼再望向明烛,元荔发现她虽然紧闭双眼不去看书,头却伸过来竖耳朵认真听她讲话,睫毛颤抖着,这样子实在可爱。
“你实在不信我等等就用楼中人一试,你随机挑几个女子,若有七成以上都知晓这本书便可知道我所言非虚。”
合上了册子推给明烛,元荔又进一步拉近了与明烛的距离,一颗颗桂花如砂砾般掉落在地。
“我们西域人不喜欢弯弯绕绕,但也并非莽夫,而且我元荔看人从不走眼……小烛烛有想做的事就去做,但别把自己的给小命赔上了。”
纤手上的细金链子摇晃着,元荔的拇指摩挲着明烛侧脸上那条浅色疤痕。这疤痕可以看出出手之人角度刁钻,力度不重,似乎就是为了割断面纱的系带。
有趣!元荔要知道什么呼之欲出的秘密般的,眼中是兴奋和怒气的繁杂情绪。
“小烛烛要注意安全哦~这些日子不要再涂膏药了,疤是快要消了,每天清水洗脸就好。”
元荔突然抽身离开,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轻佻模样。
“确认就来找我哦,今日我无事,应该会在二楼兰芷厅作画,小烛烛可以提前来观摩我的新稿哦~”
蔷薇花露的气息在空气中消散,花房里只剩明烛和那本春/宫图。
空气安静下来,良久,明烛睁开眼睛发现元荔已经离开了花房。
此刻明烛思绪纷繁。
被许多人当作是周竹吟,明烛内心有点别扭,越是深究越发现周竹吟的身影无处不在,虽然顶着“周竹吟”的身份方便行事,但危险又相伴而行。
其次是有关黑市。
能和元荔一起赚钱她半信半疑,她是想知道这个所谓的黑市有多大能力,如果能买消息,是不是就能知道凝霜的下落?如果可以,她想借机买点趁手的暗器毒药什么的。之前外出采买时在市面上买不到这些,就算开口询问也会被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
什么时候赌、什么时候稳,现在她手中毫无底牌,输了就要赔上命。
这样想着,明烛的手无意地翻开桌上画册,指下纸张顺滑,翻阅十分流畅。等到思绪回笼,明烛这时看清楚了书上内容,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翻开了这本春/宫图。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大字:
『西域风流绝畅图』
心中惶惑一瞬间消解了一些,明烛难忍好奇再往后翻了一页,她看到了书册里面印着彩色小人。
确实……和中原风格大相径庭,书中男女是西域人,一些部位画得十分大胆写实……
不过,她要怎么拿着这个东西在楼里到处问人家良家妇女买不□□宫图?!
想发大财搞得精神都不正常了,她竟然被元荔牵着鼻子走。
明烛随意把书册丢在了干花下面,思来想去,她还是快速卷起画册放进了腰包。
包完几袋香袋,明烛鬼鬼祟祟地向几位女客和楼中洒扫女侍谈这本《西域风流绝畅图》,虽然彼此之间之间聊得面红耳赤但确实为大多数女子所知。
明烛没敢去问男子。
还好小蝶不在,不然她八成要把自己当女流氓。
明烛颇有一种大义献身之感。
和一些姑娘们聊这些问题花费了不少时间,出来时大厅的曲子歌舞已经换了几场,明烛口干舌燥急着去茶房喝杯茶水。
茶房在二楼内侧,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供楼内员工休憩的地方,所以建在了楼梯拐角那的隐蔽处,这样也防止顾客误入。
就在要拐进长廊时,明烛看见了从楼上下来的东家。
李斯越总是呆在自己顶楼的房间里,她不爱出门也极少与他人会面,最多是养鸽子。
今日却不同。
今日李斯越从顶楼下来陪着一位妇人,妇人身边只跟着一个慈善的中年老婢。
少见李斯越接待客人,明烛不禁多打量了妇人几眼。
妇人穿着低调典雅,花青色的衣裙上是修工极佳的绣球花样,轻纱披肩搭在瘦削的肩上,虽说眉眼间疲态明显但只觉得是一种病弱的美。她看起来约有五十岁左右,举手投足间足见她是高门大户家的女眷。
李斯越执着妇人的手有说有笑,两人亲密地低声交谈,时不时二人掩嘴一笑。
直到他们离开,躲在角落的明烛只听清了一句话。
“顾夫人慢走。”
李斯越出声告别,那位优雅的妇人微微颔首就转身下楼。经过二楼楼梯,妇人偏头看向明烛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见。
等他们脚步声消失才敢动作,躲在阴影里的明烛大气不敢出,好像做了贼一样。
这就是顾夫人吗?看样子并不像是那种有欺男霸女习气家族的人啊。
既然东家如此看重凝霜,为什么又坦然与顾夫人来往?顾夫人来聆月轩又是为了什么?
明烛双手紧握放在胸前,心如擂鼓。
李斯越并不简单,那么轻易就招她进聆月轩,透露凝霜的下落。
她的目的,明烛摸不透。
现下自己身手一般,要一直依靠别人并不是长久之策。
至于周月行,他更是难以捉摸。真的有人会将深仇大恨忘得一干二净吗?李斯越为什么如此信他……
山雨欲来,她要为自己要赌一把。
——
二楼尽头的兰芷厅内,几位刚下场的歌舞姬们围着一条长桌在叽叽喳喳地嬉笑交谈。
脚下日影斑驳,明烛在门外徘徊许久,这次她是有求于元荔的。
打不过就加入,明烛选择利用好“周竹吟替身”这个身份,借此打开关系网拿到第一张手牌。
按耐住心中忐忑,她抬手推开门扉。
门是虚掩着的,她几乎没有用力就打开了。
房间里进来了陌生中原女子,原本热闹的氛围刹那间安静下来,许多双眼睛盯着推门而入的明烛。
明烛:“我找元荔元姑娘,她说在这作画。”
众人听明烛这样说,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围绕长桌的人散开,露出桌子中间坐着的人。
元荔画画的时候倒是比平时正经许多,她坐姿端正,手握着画笔填上最后一笔才抬头看向明烛。
她的笑容意味深长。
“小烛烛,来我这边坐。”
明烛别扭地坐在元荔身边。一些西域女子也贴过来打量明烛。
“姐妹们,容我与她聊些私密话吧。”
笑着应承,一群女子便去了房间的另一侧。
把手中沾了曙红颜料的毛笔搁置一旁,元荔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想好了?”
“嗯,我要和你一起去黑市。”
明烛正襟危坐,手不自觉地攥紧袖子,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她偷瞄了一眼桌上的画,元荔没有在画春/宫图,而是在描绘女子们在台上表演的景象。
女子们舞姿曼妙,莲步蹁跹的模样跃然纸上。
“那种东西我是不会正大光明摆出来的,都说了只有你能看。”
看穿了明烛的心思,元荔手指在画上一点,她指着一位屏风后吹奏竹笛的白衣男子道:“这是你的小郎君哦。”
张开口想辩解,明烛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解释遂放弃挣扎。
“我还在黑市见到他过呢,看看这些天能不能再看到他。”
元荔把这句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凑近明烛耳朵,有点痒痒的。
周月行也去黑市?他为什么会去?
也是,他这人秘密太多,谁知道他心思有多少?
明烛此刻觉得买些武器防身也并不为过,适当的时候来点毒也很有必要。
身边的元荔捻了一颗桌上黑紫圆润的葡萄,她剥开外皮,指尖沾染了嫣红颜色。
“小烛烛有什么疑问不如直接开口,真假自辨,我知无不言。”
明烛十分郁闷。在这个世界遇到那么多心思弯弯绕绕、难辨善恶的人怎么办?打不过也逃不掉。
“西域曾经有个来云城最后留下来的舞姬,她叫凝霜,你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