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余霏。”
莫余霏还站在门外倚着墙,闻声一愣,转头看过去,“嗯?”
她以为千觅会睡过去的,然而这才过去了没多久。
谭千觅对她笑笑,“进来呀。”
莫余霏眨眨眼,心中略怪异地从善如流。
谭千觅左手推着她的背,右手拉上门,把莫余霏按在床上坐下,踢开鞋盘腿坐在她身边,按着她背部的手才慢悠悠挪开。
莫余霏这会儿不太懂她,只觉得后背被碰到的地方打着旋晕开一层浮着暖的痒。
她的脊背微微挺直,谭千觅看到了,情不自禁勾出浅浅的笑,她干脆往前挪了挪,整个人贴在莫余霏身上,而后伸出手拉开袖子给她看。
“这个是他们弄的,有点儿疼,但是还好,然后肚子上也有一块,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这回不用她自己拉开了,莫余霏登时跟碰什么易碎珍宝似的,小心翼翼拉开她的衣摆,看到那层厚厚的绷带时,面上似无变化,眉心却极其细微的压低了一些。
谭千觅笑容却更盛了些,她揉开莫余霏的眉心,“让你看可不是让你难受的,只是告诉你一下,免得你自己乱想。”
莫余霏抿着唇,也不说话,只是轻柔地抚摸着绷带的边缘。
谭千觅看到她略微发虚的眼神了,戳穿她:“又打什么歪主意呢?”
“……我本来是想相信他们的。”莫余霏嗓音轻轻,“因为你信任那个谢锦。”
“但是她阻断了我的异能不说,你出来的时候又是那个模样……恨不得立刻和你远走高飞,什么病变什么计划全都抛到身后,现在还这样。”
谭千觅笑容温和了些,“嗯,如果异能消失,你的确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当异能褪去,链接一个个减少,最后留下的那个便是和她在一处的那个莫余霏。
莫余霏勉强扯了下唇角,“不够的。”她依旧盯着绷带的边缘,如同暗自和谁计较。
谭千觅盯着她,似乎又瞧见了她身上的轮廓,于是不免无奈。
摸摸她的头发,道:“你已经做到了你的完美。”
莫余霏知道她指的是分出意识,便也直言不讳,“毕竟想只是想,实际上我谁也不能信。结果证明他们也果然不可信。”
“所以呢?”谭千觅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莫余霏也莫名其妙接上了,“所以……”
她察觉到了千觅神色言语中的期待,所以将后半句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未来只能由我自己来构造。”
谭千觅便笑了。
莫余霏于是也懂了,懂了这段时间的谭千觅。
因为她最珍贵的宝物永远都是很聪明的,她总能自己发觉,而无需外界提醒。
于是她也浅浅地笑,眸光盈盈而出的尽是愉悦。
谭千觅拉下衣摆和袖子,转而轻快问:“所以现在这些是可以说的吗?”
“可以,我可不只有那一种异能,现在这个类似于声音屏障,以我为中心的方圆两米内,声波无法向外传递。”
莫余霏捏着她的手,感受温度在肌肤之间传递。
谭千觅闻声放心,干脆往她怀里钻,温软的身躯隔着衣服相贴。
“谢谢,给了我选择的权力。”
莫余霏笑得不甚在意,“不怪我强自把自己的意愿加给你就足够了。”
谭千觅逗她:“说不定我还是怪呢?毕竟我自己的话可没这么多纠结,无论是实验室还是计划组,我估计都不在意,顺着他们就走了,或者不太合心意的话,随便反抗一下……”
莫余霏斜她一眼,幽怨里又带着点儿刻意作出的无所谓,“然后你就走了。”
“哈哈哈。”谭千觅被她的语气逗笑,“可那样多轻松啊。”
“嗯——”莫余霏沉吟,认真分析,“这样的确很轻松,但也太遗憾了。”
谭千觅点头,“是啊,太遗憾了。”
莫余霏诧异,“真的这么感觉吗?”
谭千觅憋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不遗憾,行了吧,没遇见你也不遗憾,不能跟你推心置腹也不遗憾。”
莫余霏还是不大信,低头直直盯着她,五秒后得出结论,“又骗我。”
谭千觅:“……”
虽然即便真的如此,她也的确不会感觉到遗憾,但是她的伪装不能这么轻易就被看穿吧?
“怎么就不信呢?”她继续演,不中钓鱼执法的陷阱。
莫余霏哼一声,“你看我信不信。”
谭千觅乖巧道:“你不信。”
“……那怎么要这样呢?”
谭千觅靠在她肩上,不再看她,答:“我感觉很愤怒。疲惫只是表象,我仔细想了下,那应该是愤怒。”
没人比她更清楚莫余霏有多辛苦,即便她表现得毫无异样。可同时操控那么多意识并不是说着玩儿的,然而这一切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凭什么?她不想这样,她想看着莫余霏继续沿着她自己的路走下去,看着莫余霏终有一天突破那层层叠叠的蚕蛹,回望时只付诸一笑,想看那份笑容更真切。
后者的希冀也许没有那么强烈,但前者的愤怒却十分深刻,深刻到她不愿接受,遂颓丧。
她忽略了颓丧的最初原因是自己无法保护莫余霏,而径直跨越到了下一个层次——觉得这一切的选择都驳杂、烦乱、毫无意义。
莫余霏闻声愣了愣,对自己的猜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是因为我吗?”
谭千觅眨了下眼,“我知道我是有点冷漠,但是你会不会把我想得太没心没肺了点,不因为你因为谁?因为我自己吗?这种选择题如果真能因为自己,就能做出改变,那我早就改了千遍万遍了。”
“可我感觉,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只能因为自己吗?”莫余霏略疑惑。
“是啊,能改变自己的只有自己的决心,决心当然要自己下。”谭千觅一针见血道:“可没有外界因素,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下决心呢?而不是之前,而不是以后。”
“牢固吗?”莫余霏轻声问。
谭千觅无端想到了自己之前的联想,于是笑了下道:“也许不坚固,但它一直在,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它都在。”
和你带给我的安全感一样……或者该说是稳定感。
莫余霏足足愣了三秒,大脑才如同久未开机的机器一般迟钝、缓慢地开始运作。
“可是……为什么呢?”她不再隐藏“莫余霏”不常直言的敏锐,“你甚至甘愿我们没有遇见过,认为自己能接受一切我所认为的遗憾,为什么会为此愤懑,甚至因为这短暂的愤懑而选择跟我走弯路呢?”
“怎么还有这样的啊。”谭千觅轻巧笑了声,“你这费尽心机要我自己选,到头来我如你所愿了,你又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莫余霏眨眼,强调:“真的,只是好奇为什么。”
她无法把推断别人、观看别人的方法套到千觅身上,套了也不起作用。
如果不遗憾,那便是不在意,若是不在意,又谈何愤怒呢?
她知道千觅并非不在意自己,自己和别人终究是有区别的,但这种在意并没有达到一定程度,甚至连让她情愿做出一些更正的程度,兴许也没到。
谭千觅看着她的眼睛,忽地笑了,莫余霏没出声,只是看着她。
她笑着笑着,不禁无奈,“怎么就这么敏锐呢,我一点儿**都没了。”
之前的随波逐流、来来去去,是因为不愿自己费劲,尤其是心理层面,所以随意来去,随便跟着哪个势力都好。归根结底是因为懒和懦弱,不去揽责任,也就什么都承担得起。
这点儿她看出来了,还想着法儿地让自己跟上她,早早就带自己离开了林笙的队伍,离开了实验室的归属,现在似乎又准备离开计划组的行列。
现在也是,她的确不会因为“不曾遇到莫余霏”遗憾,甚至还有些许的庆幸、期待,因为这样就可以安心躺平了,随便世界怎么变,都跟我没关系。
只是,那点儿愤怒她注意到了。诚然,那只是一个萌芽,但是她能窥见,随着时间的累积,这稚嫩的芽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自己有一天,兴许也能和莫余霏一样,拥有时间堆积而出的感情。
那该多好,她很期待自己被浓烈的感情缠身的一天。
如果能发展成根深蒂固的执念,那就更好了,就和莫余霏对自己的一样,她也想要。
所以她选择如莫余霏所愿,离开其他的势力独自走,揽一些责任,以求能收获她迄今仍在渴求的东西。
莫余霏竟然连这点儿心思也窥见了苗头,而没有误以为别的。
她的确惊讶。
“为什么呢……”她重复,轻声答:“因为看到了我的可能性啊。”
莫余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到底只是旁观者,而非那些驳杂心思的产生者,要理清楚这些并不简单,或者说这可能性万里无一。
她试探问:“是指结束这一切之后的可能性吗?”她知道千觅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冷漠,实际上,千觅是她所见过的同理心最为强大的人,只是她并不会被此困扰,所以不常展现而已。
谭千觅闻声发笑,莫余霏立即晓得自己猜错了,谭千觅却没再多说,往她身上贴了贴,“也不是没有?”说着笑着,几秒后又玩笑似的说了句狂妄的话,“他们都不对,当然得我来。”
“实验室也好,不知道栽进哪个沟里去了。”她哼笑一声,“拿我往外散病毒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遮掩什么呢,一看就不是单纯为了在乱世里重新分配地位。”
“计划组也是,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往前推呢,也不看看人类能不能承受住。”
说着说着,兴许是在莫余霏身前无需隐藏,她身上罕见地露出锋芒,尖锐到与一切都无法共存。
“我倒是好奇,他们全都知道洞穴里的事情之后要怎么办,还想着研究‘流’吗?那时候人估计都留不了几个了。”
此时她身上的气场直逼谭可,似乎任何人都看不上。莫余霏任她靠着,唇角忍不住溢出一点笑意。
此刻的谭千觅让她着迷。
谭千觅自然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自顾自口嗨完之后轻咳一声,不太好意思,“咳,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总觉得他们的方向不太对,跟人家偌大一个组织比起来,我孤家寡人的也就逞逞嘴上威风了。”
莫余霏笑出声,抬起双手抱住她,“没关系,很好。”
谭千觅斜她一眼,感觉这一通交流后自己舒服了很多。
于是便悠悠然提起决定后的计划,那才是关键。
“我其实感觉吧,还得是去找二区。”
“他们五天后会在……”莫余霏用手环投出地图,指了个地方道:“在这儿等我们。”
谭千觅一懵。
她的意识分/身在消失前就找二区准备好了?意识突然消失也没有造成影响吗?
看来是提前料想过意外,所以做过准备啊。
反应过来后,她失笑,“什么啊,你就那么确定我会选择离开计划组啊。”
莫余霏眼中盈着笑意,反问:“那你就那么确定自己最后会插手啊,之前一直晃晃悠悠的。”
谭千觅便也只好跟她笑。
她的确早有预感自己会走上这条路,不向任何一方偏颇。
预测嘛,总是道理难以说清,只有本人才会笃信的,而行为之中却总是无意识向其靠拢。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一月十日下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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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极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