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进行到这里,现状就不容忽视地浮现在了心头。
为何谭千觅会不知道?因为记忆的缺失。
隐瞒是无用的,谭千觅摊开来讲,“其实我的记忆缺失可能跟那什么亚人格有关。”
“我爸说是一种病,叫多重人格,我不太了解,但是跟人格扯上关系,感觉很大概率失忆也是在这儿。”
“如果真的把亚人格分离出去了,你的记忆应该不出意外就是彻底消失了。”莫余霏道。
“嗯?你知道啊。”
莫余霏没答,谭千觅迅速反应过来。
她当时的状态可不算好,不太想让别人看到。莫余霏应该是猜到这一点了,所以即便她当时用异能进去看了,也只是心里知道,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去看了现场。
她略无奈,“其实也没事。”她还没那么脆弱。
莫余霏倒是耿耿于怀,“有事,我希望这些发生于你想让我知道的时候,而不是被迫让我发现。”
“你不还是知道了。”谭千觅侃然,“怎么办,那你也失个忆?”
莫余霏配合地笑了笑,而后沉默几秒才开口:“我忽然觉得今天也许很适合谈天说地。”
谭千觅眨眨眼,“开情感讨论大会啊。”
对于她们曾经的初见、莫余霏的心病,她是期待不假,但感觉不太适合在此时发生。
有点儿快了。
莫余霏显然不这么觉得,“虽然最后应该不会跟着谭建成走,比如那个分离的手术,你应该是不想做的,但现在还是决定要先顺着他吧?那这两天,至少今天内,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有理有据道:“就算让我在这里、在今天内,把过去的每一件事情都掰开来说,也是没什么风险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她意愿有多深了。
谭千觅还在犹豫,她先随口吐槽:“我决定怎么做你就知道了啊,太危险了,以后不能跟你站对面。”
莫余霏顿了一瞬,应该是察觉到她的抗拒了,顺着台阶下去,慢吞吞道:“当时你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万成儒的时候,我猜到的。”
之后又去看她和谭建成的对话时确认的。
而后,二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在别人面前一往无前的伪装和话术,在彼此面前都如若无物,她们都心知肚明。
伪装无用,仅用一层沉默来掩饰的分歧就清晰可见。
而分歧之下,埋藏的是莫余霏感受到的被放弃。
几分钟后,打破寂静的依然是莫余霏。
“和你想的一样,这次我也不确定会怎么样。二区领主、林笙、官方,等等等等,他们应该都有意向,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带你全身而退。”
“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人,顶多是有点实力,和那些人比起来不算什么。”
“不是在刺激你,也没有想让你愧疚,你也不需要愧疚。”她立即补充了一句。
谭千觅敛眸嗯了声。
“离开林笙队伍去山顶那次也好,上次从驻扎台出去也罢。”莫余霏认真道:“其实都没有认真考虑到我吧。”
“曾经交过心的朋友,离开也只不过是一句话。何况我这个你还没真正下定决心阅读的外人呢?”她嗓音里带了点失落,蕴涵着她藏了许久的惶恐。
“会不会这一次,你也是选择放开我?就像之前一个人去山顶,一个人进计划组。当然,我在你考量之中,不是无足轻重,但也算不上重。”
“第一次我放你走了,之后自己跟上你。第二次你选择走了,我没有放走你,一直跟着。但二者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不是吗?”
“如果我没有能力跟上你,我们也许早就分离了。”她叹息,“我有时候还会想,如果我把我的能力告诉你,这会不会成为你主动离开我的武器,利用我告诉你的信息和能力离开我,千觅,你总是很聪明的。”
听到这里,谭千觅愣了下,忙道:“怎么会?”
莫余霏看向她,眼神中并没有喜悦,显然她并不相信。
谭千觅实在是没想到这里,“你的异能、你的能力、你知道的信息,你一直没告诉我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吗?”
莫余霏嗯了声,“驻扎台之前,你说你不可信,我就暂且没有过多暴露自己。计划组之后,我怕你会借用我的力量离开,也不敢告诉你太多。”
她的声音中有些落寞,“你很会利用这些,如果都知道了,你想离开的话我留不住你。”
谭千觅哑口无言,她之前还纳闷这人藏那么深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她早些知道莫余霏的异能还有这个,那她的计划应该会大幅度改变来着。
“那些过去的事情呢?”她确认,“包括我们曾经的记忆,我一直在猜的你的心事,这些都是吗?”
莫余霏坦诚,“我恨不得全部都告诉你,一秒钟也难以忍受。”
谭千觅沉默了几秒,“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想那么直白,想让我自己来探索。”
莫余霏愈发坦诚,“我的确有在引导你这么想。”
“……现在怎么说实话了?”
“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你似乎没有起过我害怕的这种心思。”
谭千觅默然,只好也坦诚:“如你所言,我也许的确没有把你放在重的位置,但也绝对没有想过把你往外推。”
“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莫余霏戳穿她的心思,“你想等一切结束再来谈论感情,可一切结束之后,我是否还能在你身边就是未知数了。至少在几天后到明年春天,这段时间内,我无法再保证。”
无需她再多说,谭千觅自己也清楚得很,“是,我依然没想过要主动去抓紧你。”
她低声:“我的‘喜欢’太浅淡了,敌不过我的悲观和枷锁。”
对话走到这里,似乎没有再进行的必要了。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和你谈这些呢?”莫余霏突然道。
谭千觅愣了一下,“觉得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不对……”
“你再回忆一下呢。”莫余霏提醒她,“早上你为什么会笑?昨天你为什么看到我那么高兴?”
“如果我们再分离,难过的恐怕不只是我了吧?”
莫余霏继续道:“你为什么没有怀疑我?昨天你醒来之后什么都不知道吧,而我突然出现在实验室,你却没怀疑过我。”
她在引导谭千觅,谭千觅显然也感觉到了,她不太适应,甚至觉得有点恐怖。
“你怎么知道我完全没怀疑过呢?”于是下意识反击,“还是异能吗?”
“只是感觉,和你一样,我也是直觉生物,感觉不会出错。”
“……”谭千觅稍微后仰,试图从她腿上下去,“那你现在感觉到了什么?”
“你在害怕。”莫余霏说完就松开手,放她下去了。
“……”谭千觅在旁边坐得板正,咽了咽口水,终于体会到了刘赟曾说的“和自己相处时感到的恐惧感”。
被对方看穿,并且知道自己会被看穿,这种事情本身就足够恐怖了。
莫余霏拉回正题,“其实完全不用我再继续说,你自己不也察觉到了,你认为的‘喜欢’正在变质。”
谭千觅承认,她在昨天到今天的短暂时间内,确实领悟到了所谓的喜欢到底是什么。
“是面对相同特征时的不同反应,是……特殊。”
比如现在,如果是万成儒等等别人,她只会因对方能看懂自己而感到单纯的恐惧,然后选择远离。
绝非此时那丁点儿害怕,和浓郁的诡异愉悦。
比如早上,如果是别人譬如学姐,精确到伸展身体时手臂也要和身体呈四十五度角,这种严重到病态的强迫症,会让她觉得麻烦、但有种被需要的愉悦,还有一种跃跃欲试想要帮对方矫正的冲动。
绝非那时直冲心头的“觉得对方可爱”,而后满心盈盈的喜悦。
比如昨天,如果是沈盈月、刘赟等朋友,她会因为久别重逢而愉悦,但最多两秒就会归于平静,并思考这次重逢幕后的原因、他们的来意、自己能否满足他们的来意、不能满足要怎么办……
绝非此前那浓烈且长久的愉悦,将事实和现状抛置身后,将后路和来意全部按捺心下。是信任对方能处理好不错,可她也信任沈盈月,却没有这种抛开一切的冲动。
莫余霏笑得温和,却也带有一些哀伤。
“是这样的。”她将视线放到远处,并无聚焦。
“我当时花了将近一年来弄清楚‘喜欢’是什么。”
谭千觅闻声懵了下,而后失笑。
“你怎么又骗我呢,之前在驻扎台,还让我以为你在纠结喜欢的本质,是对于特征的还是对于人的。你明明早就知道了。”
莫余霏笑了笑,“所以说有在引导你啊。”
之后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各自思索。
几分钟后,此次是谭千觅扰乱流动的空气。
“设的好大一盘棋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不一样,如果我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秒,也不会生出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冲动呢?”
她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冷漠。
“我知道呀。”莫余霏反而应得很轻松,“从一开始就知道。”
“喜欢本来就不足够,更别说是你我的喜欢了。要是爱,才能让人多一点勇气。”
谭千觅沉默了两秒,“那太遥远了。”
莫余霏也承认,“是有点远。”
谭千觅转头看她,又问:“你花了多久来理解爱?”
莫余霏侧头与她对视,“一秒钟。”
“你要告诉我吗。”谭千觅用陈述语气问。
她在莫余霏眼中看到了哀伤,于是立即明白了,她说这些的动机并非再次将自己引导向何处,而是恐惧。
恐惧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她知道,她们都明白那所谓的预言只是画面,而对于画面的解释可以有很多种。就像人会笑,但对这种笑容的解释可以有很多种,其中蕴含的情绪也有很多种。
预言亦然。
“当得到并非必要,可得知一切信息后,你想的仍然是如何克服一切去得到。”莫余霏的声音有点儿空,“那就是爱,真正的爱没有妥协。所有思考的结果都是去争取。”
说完,她话音一转,“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我拥有的能力都告诉你,不过过去的事情,等到我安全活下去后再跟你说吧,免得你平添悲伤。”
谭千觅愣了下,她此前从未思考过“死亡”,因为有预言,那么莫余霏至少人应该是在的啊。
如果是傀儡呢?她想。她之前没有设想得这么极端,可莫余霏的话让这极端成了寻常。
“至少要活下去啊。”这句话苍白而无力。
莫余霏摇头,“如果不能带你全身而退,那我甘愿死亡,所幸你现在也只是喜欢。”
她起身,摸了摸谭千觅的头发,“喜欢是会淡化的,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以后也能过得很好,我相信你有这种能力。”
谭千觅抬头看着她,目光怔然,“你凭什么能确定?你和我在一起我都不行,我一个人就更不可能了。”
莫余霏看着她浅笑,语气和神态又回到了最初的从容和温和。
“好的定义有很多种,你所选择的一定是你认为好的,没有为什么,强行要说的话,因为你是你。”
谭千觅感觉她下一秒就要振翅离去,如空中起落的蝴蝶。
于是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莫余霏发笑,“只是去拿张纸方便勾画而已啦。”
谭千觅相信她的话,但她也相信自己的感觉,于是站起来寸步不离跟上她。
“我也去。”
“……”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一月二日早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犹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