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被炸了,夏鱼能这么一言概之,但详细情况有的说。谭千觅是想直接坐在后排,方便和夏鱼交流,但担心莫余霏炸毛,还是坐在了副座。
其实炸就炸了,也不会怎么样自己,不过万一给夏鱼姐记上一笔就不好了。
……
“所以你本来是可以直接出来的吗?”
夏鱼嗯了声,“他们的保护仓被我毁了,二次病变躲不过去,退化的退化变异的变异,自己都顾不好自己,哪有功夫管我。”
“不过确实是,也不知道他们给我们装了什么,能把隐患全部清除自然最好了。”
“是啊。”夏鱼竖起一根食指逗依依玩儿,新生的细嫩枝芽追着她的手指绕来绕去。
“其实也不算什么,如果他们真能好心到给我清除,那当然最好。不过更大的可能性只是他们想借我的手杀人呗,这期间也够他们反应过来。”
“还是要试试。”
“可不是嘛,不过现在倒是不用试了,反正本来他们会帮我清除的几率也约等于零。”
谭千觅转身看她,笑问:“不过你应该也拆得**不离十了吧?”
夏鱼被说中,轻轻哼笑一声,“一个监听的、一个定位的、一个在心脏旁边,里面藏着能源,用来制动我们。”
最后,她指了指脑袋,“还有两个在这儿,一个跟记忆有关,另一个能控制我们的情绪。”
实验体大多不弱,甚至能力远超于寻常进化者,实验室不可能放他们自由,而让他们乖乖听话的最佳手段就是直接控制身体。
每时每刻的监视、说来就来的头疼、被操控的身体激素水平,无所不用其极。当然,这些不会让实验体知道。
谭千觅有所猜测,但闻声还是愣了下。她咽了下口水,轻声问:“你都弄出来了?”
夏鱼嗯了声,语气平静到仿佛在谈论天气。
谭千觅看着她说:“……辛苦了。” 她别开眼睛看向窗外,“不值一提。”
转身回去时,恰撞上莫余霏看过来的目光。
她知道莫余霏想问什么,但不是很想回答,于是对莫余霏笑了一下就掠过,说:“依依的你已经帮它拆了吧?”
“嗯,它只有一个用来定位的。”
夏鱼说完没忍住笑了笑。
依依听到自己的名字,无定形的身躯延伸出来一根藤蔓,在谭千觅面前比了个一。
谭千觅也被逗笑,戳戳藤蔓,“是说你傻诶,还在这高兴呢。”
依依愣住,藤蔓耷拉下去,慢慢收回。
借着后视镜,谭千觅看到它整个把夏鱼的手包起来了,扭来扭去。
夏鱼勾了勾唇,用另一只手慢吞吞把它挑开,“对啊,说你傻呢。”
小藤蔓软了软,而后立了起来,颇为用力地戳着夏鱼,夏鱼笑出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么了解你,所以最多只能放一个。”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夏鱼和依依相处,都会有一种关于夏鱼的反差感,让人忍不住怀疑,为什么会和一个植物的变异种关系那么好呢?
即便是在夏鱼记忆被纂改的那段时间里。
那是夏鱼第一次出逃,最后错算了一步,失败了。工作人员没有过多进行□□上的惩罚,而是直接修正了她的记忆,那之后的她如同换了一个人,沉默寡言、阴沉暴躁。
直至几天前,她帮自己逃出实验室时,谭千觅也没想到她竟然已经摆脱了那种控制,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怎么恢复的自我意识?她也不知道。
慢吞吞收回落在后视镜上的视线,挪到车窗之外,掠过的景色匆匆进入她的瞳孔,又匆匆离去。
每一幕她都看得真切。
飘零的落叶打着旋,秒速五厘米下落。树木的根系虬结缠绕,彼此相连争夺养分。阳光穿过云雾,安静洒落在地,阴翳与其相伴……
以及……一盒水果糖?
她转头看向莫余霏,莫余霏侧头对她笑了下,迅速转回去看路。
“薄荷糖太凉了,不是很晕的话试试这个?”
她抬手接过,指尖碰到了莫余霏的手背。
莫余霏的手似乎屈伸了一两毫米,又似乎没有,而后收回。
“好啊,薄荷糖太麻了,不是很好吃。”她也不客气,立刻拆开尝了一块儿,眯着眼享受,“啊,果然还是这种好吃。”
虽然她总共也没吃过几种。
飘零的落叶打着旋,被风卷着晃晃悠悠,绕过一圈又一圈,阳光时而将它照亮,熠熠的光映着叶脉,又遮盖了叶脉,只有光,像是叶片在发光。时而日光被遮盖,它繁琐而有序的脉络便清晰起来。
路上有时会撞到别的叶子,轨道重叠了,于是都脱轨。
最后轻轻一荡,漾起三两尘埃,落在地上归于寂静。
所以果然还是不想回实验室啊。
转头看着莫余霏,她举着糖果盒意有所指,“要尝尝吗?”
莫余霏看她一眼,眼尾勾起些许弧度,“好啊。”
她拿了一颗,捏着送到莫余霏嘴边,威胁道:“嫌脏也给我咽下去。”
莫余霏扬起笑,“哪敢嫌?我的荣幸。”
指尖碰到了她的唇,很软,微热。
谭千觅收回手,继续看向窗外。
十月,入秋,北方的树木大多开始落叶。
只要向外看,总能看到一片片无拘无束的精灵在跳跃。
任她如何感受,还是无感。
无论是触碰手还是唇,无论是关心还是被关心,都无感,只有疲惫。
哪怕她催促着、哄骗着那颗心脏去跳动,它也不肯工作。
也许只有被实验室驱使时,它才会想起来:自己其实还管着一个身体,的吧?
思绪繁乱,时而想到夏鱼第一次出逃前,把机会递给自己时她晶亮的眼睛,那里面盛着希望。
她爸是谭教授,她的待遇比其他实验体好得多,被限制的程度也不高。以夏鱼的能力,帮她出去轻而易举。
时而想到小时候够不到的门把手,她那时候太矮了。时而想到病变前整齐排列的公式与字母,紊乱缠人眼。时而想到自己曾遇到的被摧残的人,大多是在学校里碰到的,校园暴力、家庭暴力,都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时而也想到实验室里的岁月,训练、瞎想、观察。
以谭建成的死亡为分界,这些画面都成了生命难以承受之轻。
她突然有一个想法,或者说是,长久以来被深埋的想法终于得见天日,于是眼前的一切都轻了起来。
总之大脑突然活泛起来,像是被驯化好的、久未工作的驴子碰到了磨。
再回神是被莫余霏喊醒。
“嗯?”她有点儿迷茫,困意拉扯着神经,抬手想要揉眼。
隔着衣服,手腕被轻轻握住,莫余霏的音容逐渐清晰。
“不卫生哦,我们到了,中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出发。”
她叹了口气,眯缝着眼往外看,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
“困。”往前靠了靠,将额头抵着莫余霏的肩,她哼哼唧唧,“不想动。”
莫余霏僵硬了一瞬,声音略轻,“我抱你上去?”
她连手也不想抬,“好啊。”
懒洋洋被人抱起来,身体刚接触到外界的阳光时,她被吓得一哆嗦。当然不是被太阳晒的,而是突然入耳的异常声响。
抬眼看到是夏鱼和依依在清理附近的变异种,她耷拉的眼皮彻底合上。
随后有几声枪响,莫余霏用了消音器,但离得太近了,想听不到也不可能。
重物倒地的声音和枪声数量一样,她的枪法还是一如既往得好。
实际上有莫余霏在身边,或是有夏鱼姐在身边,她都能安安心心睡大觉,更别说这俩凑堆。
她反正现在是只想睡觉。好不容易上了楼,进卧室就要倒下,却愣是被莫余霏拉起来,“我清理一下你再上,而且要吃饭。”
她直勾勾盯着莫余霏,试图感化对方。奈何这方面莫余霏的原则性太强,没得商量。她只好站在一边栽头,濒临摔倒时身体自觉调整好姿势,然后迎接下一次不稳。
莫余霏回头,看到她几辈子没睡过觉的样子,一时无言。
“……”
一万年之后,她终于整好了,谭千觅这次的原则性也很强,谁来也不好使,掀开被子就钻进去了,并坚定地闭上了眼。
“吃饭。”有烦人的苍蝇在嗡嗡,不理。
莫余霏盯着她,抱臂沉默。
“喂,这个。”客厅的夏鱼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好笑,扔过来一支营养剂。
莫余霏转手接住,听她道:“谭千觅总是睡不够,喊不醒的,尤其是白天。听你的意思之前是给她吃的饭,到现在营养不够的话给她喂这个吧,她懒得很,起来吃饭不可能,被喂着吃两口营养剂还好。”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营养剂,又看看谭千觅,虽然不愿但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吞咽的功夫,谭千觅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盯着她滚动的喉骨,莫余霏心旌摇曳。
结合夏鱼的话和谭千觅今天的举动,她总算看见了点儿希望。
之前千觅还没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一面,今天这样,终于卸下心防了啊。
她以为夏鱼口中的谭千觅,是没有防备时的谭千觅,如今出现在了她面前,要她怎么不高兴?
高兴的结果就是下午三点,夏鱼出去解决完又靠近的变异种回来后,她还在悠哉游哉看手机。
手机现在仍然有用,只是网络和电量出了管辖区就不好保证,所以一旦混乱再起,必要性就没和平年代那么高了。
夏鱼无语,“不是,你真不喊喊她啊,她能一觉给你睡到晚上,清醒一会儿晚上还能接着睡。”
这点儿她也挺服气。
莫余霏扬起眉梢,挂着浅笑有理有据反驳:“我们也不是很着急呀。”
“……”夏鱼翻了个白眼,“行行行,反正我也不着急。”
她闲不下来,和依依再次出门前,诚恳地奉劝:“虽然不知道你和她什么关系,但你最好还是别太惯着她,本来就娇气,惯得狠了能让你没话说。”
而且这小丫头还挺有一套,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往往是有气也发不出来。
她就吃过大亏,这才出此肺腑之言。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而是换成了出门前的最后一句,“当然,也别想着欺负她,我和依依出去一趟,一个小时内回来。”
她没告知去向,莫余霏也没想问,挥挥手说了句再见。
转头看向卧室里的人,她想着夏鱼的话,陷入沉思。
哪里就娇气了?
转念又想到她和夏鱼的关系,她继续沉思,会是这方面的影响吗?跟自己还不熟所以不敢放心犯懒?
回忆起夏鱼的措辞,她摸摸下巴,感觉自从夏鱼出现之后,千觅就不太对。
怎么形容呢?像是轻飘飘地升了空,但客观来讲,其实更像是落了地,更接近一个寻常人,更好触碰。但她可是千觅啊。
一定出问题了。莫余霏确信。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月十六日上午至下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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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