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锦城并不在温越近两年的计划之内,若不是得知养母许黎去世的消息。
许黎是温越名义上的养母,常年外出,和温越相处的时间很少,温越离开锦城后的九年里,见面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算不上有多深厚的母女情。
但她也是路家那些长辈中,除了早早过世的路老爷子之外,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在她无助的时候曾伸出过援手的人。
此次回来帮忙完成遗愿,当是报恩。
希望不要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温越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她知道大概率不会简单。
锦城的夏季多雨,夜里刚下过一场雷雨,清晨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蓉山后的这一片墓地,能埋葬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来参加许黎葬礼的人不少,多是路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仪式还未开始,人们各自攀谈,对这些世家之人而言,红白事都不过是交际的场所。
温越执一把黑伞,着一身黑裙,衬得肌肤如皑皑白雪。她出现在墓园门口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温越穿过人群到了路博涛身边,轻声唤道:“父亲。”
她并不愿意叫这个人父亲,但如果嘴上吃点亏就能避免更多麻烦事,她还是可以这样做的。
“来了。”路博涛年近花甲,鬓发半白,似乎是因为失去爱妻过于悲痛,肃穆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今年年初的时候,阿黎就和锦城美术馆签了约要办展,开展时间定的下周末。”路博涛望着墓碑,照片上年轻的许黎正笑的灿烂,“我会让画展如期举行。”
他问:“你手中可有她的作品?”
温越摇头。
许黎是一名的画家,主攻方向是油画,年少时便成名,而且灵气充沛,几十年来似乎都没有瓶颈期,可流传在市面上的画很少,千金难求。
温越说谎了,她其实有许黎的画作,总共四幅,只是那些都不是油画,而是泼墨山水。它们也不属于她,她只是暂时保管,明年三月三的时候要到约定的地方交给另一个人。
温越和许黎最后的通话在两个月前,许黎说最后两幅画已经画好,下次来纽约会带来。
可还没等到来纽约,许黎就在一个雨后的清晨晕倒在地,再也没能醒来。
“仪式快开始了,让我和阿黎再单独说几句。”路博涛说道。
温越默默往后退了十几步,才注意到路博文和程诗雅。
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叔叔婶婶,好久不见。”
路博文点点头:“小越,好久不见。”
温越扫了眼四周,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阿焕呢?”
路博文和程诗雅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总不能直说因为她来了,所以他们才没让他来,还未来得及开口,温越就从他们的表情推测出了。
“我母亲一向疼爱阿焕,”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不必介意我这边。”
程诗雅连忙解释:“之前守灵时辰焕一直……”还未说完便觉不妥,这样似乎是在责怪温越没来守灵,一时间气氛有些凝结。
好在仪式很快开始,温越作为许黎名义上的女儿,全程排满事务,无暇与路博文夫妇再交流。
葬礼结束,雨过天晴。宾客散去后,温越跟着路博涛坐车回路家大宅。
当记忆里的雕花大门出现在眼前时,温越有些恍惚。
她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青春,这里也曾是她的遮风避雨之处。
后来却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家,最终落荒而逃。
温越跟着路博涛走进主楼客厅,再无旁人后,温越唤道:“路伯伯。”
路博涛负手看着墙上的全家福,久久不语。
温越也不催促,只是和他一起打量着照片。照片有一些年头了,即便有玻璃框保护,边角也依旧有些泛黄。
画面的中间是一个老人,旁边分别站着两对年轻夫妇,最前面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手牵着手,女孩微抿着嘴唇,是标准的微笑,五官上依稀能看到和现在温越的相似之处,男孩的笑容则十分夸张,一双琥铂色的眼睛亮如繁星。
大约十分钟过去,路博涛缓缓开口:“抱歉,小越,锦立的股份,我不能还给你。”
“当年既然给了你们,我就不会收回。”温越语气淡然。
“不,那本应该是你的。”路博涛转过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两张支票。
“这两张,一张是按照今年年初最高时双倍折算的股份,”他伸手递向温越,“另一张是你大学时打来的钱,还有阿黎这些年卖画的存款,她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就留给你。”
锦立集团是路家的家族企业。
锦城位于盆地里的平原,江河汇流之处,水土丰饶,各路商贾来来往往,自古繁华。
路家自民国时期就在锦江边开客栈,改革开放后,当家的路君庆把客栈发展成酒店,酒店开成连锁,最后成立了锦立集团。
路君庆年轻时当过一段时间的兵,和温越的爷爷温崇山是战友,一场战斗中,温崇山为掩护路君庆被炸断了一条腿,只能回家乡担任文职。
温崇山妻子早逝,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温越的父亲当了缉毒警,和温越的母亲在警队一见钟情,两人在温越七岁的时候牺牲。
温崇山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病不起,在撒手人寰前把唯一的血脉托付给老战友。
路君庆感念战友的恩情,把温越接到路家生活。出于对战友一家的尊敬,路君庆没有让温越改姓,但名义上是让自己的长子路博涛收养了她。并且为了保障温越的生活,在自己去世前,立下遗嘱留给了温越不少股份,路博涛代为保管,等她成年后继承。
温越高中毕业后就把这些股份还给了路家,路博涛按照当时的价格打到了她卡上,却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后来路博涛又转了几次,温越退了几次后干脆把当时的卡给注销了。大四的时候又寄来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说是还路家的抚养费,算是彻底一刀两断。
温越并没有伸手接:“您说笑了,你们把我抚养长大,给我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要这些。”
“我知道你靠着自己的努力已经闯出一片天地,这些对你而言已不算什么。”路博涛说,“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他上前一步,就要把支票塞到温越手中。
“而且辰焕的事情,是我们当时没管好他……”
原来是在赶人。
温越微眯起眼睛。
路博涛怕她影响到路辰焕,希望她尽快离开。
路博涛和许黎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惜夭折了,他们没有再生,路博文和程诗雅的独子路辰焕就成了路家唯一的孙辈。
路辰焕比她小半岁,被全家上下从小宠到大,捅了天大的篓子都有人兜着。即便现在已经成年这么久,这些家长还是无条件地护着他。
白送上门来的机会。
看来她也不必拐弯抹角了。
“路伯伯,”温越背过手,避免他把支票硬塞进自己手里,她转移话题,“我想去许姨的画室看看。”
路博涛眼神微闪,顿了一下,道:“画室的门锁前天坏了,还没有来得及找人来修理。”
他的反应在温越的预料中,如果可以说动,她并不想用别的手段,毕竟谁都不想浪费时间去折腾。
温越用轻叹的声音说道:“我本想去找一找当年阿焕给我画的几张肖像,那是他送我的礼物,当年没有带走,一直惦念着,可惜这次回来事情太多,不一定能再来,看来只能让阿焕有空的时候捎给我……”
路博涛眉目间属于长辈的慈爱消失殆尽。
路博文夫妇年轻的时候专注于他们的科研事业,世界各地跑,不怎么管教路辰焕,路博涛关照路辰焕的时间比他父母还要多,几乎把路辰焕当做自己的亲儿子,而路辰焕跟他,也比跟自己的亲生父母亲近。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争执的声音。
“不是让你今天别回来!”
主楼门前,程诗雅看着面前的人,眉头拧紧。
年轻男子一身休闲装,双手揣在裤兜里,慵懒的倚着门框。他的眉眼和她有两三分相似,不过瞳孔的颜色却比她浅很多,近似琥珀。
“妈,再皱眉皱纹就不可逆了。”他的语调十分轻快,带着笑意。
程诗雅心中怒火腾起,她万万没想到这几天来千叮万嘱,路辰焕还是回了路家大宅,几步上前推搡着儿子往外走,“你平常几个月不着家,非要在这今天回?”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无比焦急:“温越又待不了几天,何必闹得这么尴尬?而且她现在可不像当年……”
路辰焕依旧笑嘻嘻的,眼里却涌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大伯!”
他不顾母亲的阻拦,一把推开大门。
年轻男子逆光而立,周身是掩盖不住的恣意张狂。
温越倏然恍了一下神。
路辰焕没有看温越,大步上前和她擦肩而过。
一阵薄荷的清香飘过温越鼻尖,味道很熟悉,她想了好几秒,才想起是年少时她经常给他买的洗发水的味道。
路辰焕走到自己大伯父面前。
路博涛轻斥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冒失。”
路辰焕瞬间收敛起身上张狂的劲,换上一副乖乖的表情:“我听说阿越姐姐回来了,就来看看。”
却不回头,只是含笑看着眼前的长辈。
路博涛心中暗恼,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们姐弟两确实好久没见,是该好好聚聚,咱们一家人先吃顿饭。”
路辰焕得到满意的答复,终于回头看向温越,扬起嘴角,挑了挑眉:“阿越姐姐,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温越笑不及眼底:“我也很想你,阿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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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