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有一盏玻璃吊灯,是梅思懿从港城的古董店里淘来的。
点起来是温柔的黄昏光,很有家的温馨。
离筱坐在暖光下,吃着李忱然刚煮出来的五个鲜虾大云吞。
她的嘴小,一个云吞塞下去,两腮会鼓囊起来。吃得又很慢。
李忱然时常想,这样涨着脸,腮帮子不会难受吗?到后来,他去离筱家见到类似的哺乳动物——仓鼠黎黎后,才觉得世界之大,就算他也有很多事物未知。
离筱在他心里,就像数学题里未知数,求证需要许多步骤和时间。
他伸手摸了摸离筱的鼓囊脸,柔柔地触及这个未知数。
她朝他笑了笑。
离筱也见他眼里充满了笑意。只是眼尾有点泛红。碰到脸颊的手指有点湿热。快速咽了一个云吞,捞起另外一只,李忱然已经闭眼,靠着手睡着了。
左手靠着头举着,手指修长,像春天刚出笋的新竹,荦荦确确。指骨间泛红,应该是前天和阿饼起冲突留下的。
她摸了摸垂着的右手。觉得手心滚热。又碰了他的额头,发现他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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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厂长在天亮时分就打了电话给离筱。
他对一早吵醒离筱表示道歉。
离筱看了眼身边熟睡的男人,轻声说不要紧。
她起床到客厅接完了电话。去楼下早餐店买了白粥和几样小菜。看了看肠粉店,又排队买了份牛肉肠粉。
在餐桌上摆好了早饭,还有药箱里拿出来的感冒药。在便签上写好要吃药的时间。
她看了眼表,如果吃药时间她能打电话提醒就好了。她到卧室,摸着李忱然的额头,体温是下降了。解开他的手机,想给他设置好吃药的闹钟。
离筱从没看过李忱然的手机,她也不会乱翻他的**。用李忱然的指纹解锁后,给他调好了闹钟。
放下手机时,一条短信弹出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大概是公司里的谁问他今天有没有去上班。
给他掖好被角,见他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又松开了眉。发烧令他的脸色变差,白皙干燥,唇色也没了以往的红润。心下有点不舍。他还在生病,她就马不停蹄地去加班工作。不是个体贴的女朋友。
离筱愣怔,她可以请假的。方厂长都回来了,她又不是事故主要负责人。
还没细想。方厂长的电话又催过来,她赶紧按了静音。早知道刚才第一个电话里,她不答应去厂里就好了。
离筱赶到工厂已是七点半。见到厂长喊了声“方叔”。
方厂长红着眼,这种小错误导致的大问题,实属不该。“也是巧,碰上了节假日。”还是和大年节一样的节假日。机器停工太久。日常只要两三个小时就发现了,根本不会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老板让我们去集团述职。”
“嗯。”方厂长应了,“而且越快去越好。我看了你的数据,上午我们就整理好,下午带上几个负责人,一起去吧。”
离筱没想到会这样急。不过好在是厂里开车,到省城说不定还可以赶上吃晚饭。
早上一阵忙碌后。她回宿舍收拾了两件替换衣物。还好没有把衣服全部拿到李忱然家,不然又要来回赶一趟。
期间又发了微信问他好些了没。没有收到回复,便急匆匆地往省城赶。
坐进公司车里。大家心情都很差。这里责任最小的反而是离筱。她见大家都安静得打蔫儿,自然也不敢多言语。
好在中途,李忱然回了微信来。他说人舒服了。感谢她买的粥和肠粉。他都吃了。
离筱见了高兴。两人聊了会儿。叮嘱他照顾好自己。明天中午她就回来。
见他一直在输入中,没有回复过来。
原想打个电话,这边方厂长又接了老板的电话,吼的声音很响。车里每个人都噤声不敢出声。
等熬过了这段魔音,在高速服务站里。离筱才拨了个电话给李忱然。
第一个没接,第二个才接上。
离筱听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便问他是不是喉咙难受。
“嗯。”李忱然平时的声音都是尾调上扬,琅琅似刚玉。现在听着声音低沉,还带有痰一样的混重音,说话很困难。
“那你喝点化痰药。”
他清了清嗓子,才应了一声。
两人还是约定了打字联系。
后续又谈了几句。李忱然说去琉光虹上班了。今晚有新版本需要提前上线。
——你这样怎么上班?
他发了疑惑的表情,继而解释已经退烧,只是喉咙不舒服,少说话就行。又睡到中午了,休息也够了。
——我没那么弱。你别紧张。
说不紧张是假的。李忱然时常有骑车健身,这次发烧生病,说不定就是前天晚上湿着头睡觉的关系。这又是她闹的。两人做到太晚,她攀着他的肩膀,紧地不肯放手。最后两人直接睡了过去。昨晚给他量体温,还看到脖子到肩膀的地方有红痕,都是离筱下手太重留下的。
也没时间令她多想了。司机喊他们回车。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一小时后到达省城的集团里。不止是赶上晚饭,连述职都可以了。负责这块项目的人都在,厂长决定马上碰面解释清楚。
正是许易负责这块。他见到离筱有点意外。一伙人坐在会议室里,解释完机器问题,最后讨论到交货时间。
因合同上签订了最晚交货时限,这批货还是北欧人订的,海运本就有不稳定因素,这几天生产延期,这就变得很被动。
“今天也晚了。先食饭吧。”许易解散了会议。
两位高工提议请客吃饭。方厂长没有异议,他脑子里都在想怎么解决交货问题。离筱并不乐意。她找了个借口婉拒。
“离师,没你怎么行?”一个高工的眼睛瞟了一眼许易。
许易也开口让离筱赏脸一起吃个饭。这话听着很客气了。
她把目光投向方厂长,但见他并没有理会。只好先同意去吃。集团处于一个大型厂区,去附近的商业街需要开车。几人就在食堂坐了一桌。
既然是赔罪,就免不了喝酒。
由提议请罪的高工开始轮番敬酒。席间已没有了会议室里的剑拔弩张,几人觉得松了口气,只离筱还压着气,想怎么开溜。
许易回敬酒,到了离筱这里。喊她“学妹”,眼神意味深长。
离筱面上不露,心中几乎把许易唾骂了千百遍,私底下说话暧昧,在单位里也这样明目张胆。她虚虚应了一声,喝完了杯中的酒,令人没话可说。
所幸对方的阵营里也有几位会闹的。喝起酒来也开放。有两位女员工巴结着许易,纷纷敬酒。离筱也看出点苗头,赶紧隐匿了自己。
吃完饭,高工们趁着他们高兴,又提议去唱K。一伙人订了地方,就分头去坐车。
离筱故意慢走两步等方厂长,在集团大楼的阶梯上把他拦下。
“方叔。”她看方厂长一脸疲惫,心里虽然不忍,但也为了自己,解释不想去唱K了。
“我知道,你是不想见那个许经理。”方厂长一直是知道把离筱带到集团的用意。
“是的方叔。我有男朋友了,许经理也结了婚,这太不合适了。”离筱自诉不是个随便的人。而且她明确拒绝过许易。得罪许易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她也不怕得罪这一次。真的不行,大不了她不干了。
她把自己的意思透露了一点,方厂长就点了头。
“我知道了。你就去休息吧。”他回头看,同事们在喊他们过去了。又扭回头,说道,“不过,我照顾你,也并非无所图。”
离筱听了愣住。
方厂长见时候不早,就说以后再说。许易这边他替离筱挡了。又见离筱呆愣的样子,叫她别紧张,什么事回临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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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让她“别紧张”的人出现两个了。
离筱忐忑着回到下榻的招待所。回味着方厂长的话。她一直认为他是个长辈,对她多有照顾也是因为她业务能力不错。并且听他的话,是个能干点实事的员工。
没想到就这样,他也有所图。但不知所“图”什么。
离筱站镜子前洗脸。看着眉目越来越像杨冬萍的娇|媚,有时候对这张脸生出了许多恨意。
她并不是靠脸吃饭的人,这容貌无法否认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给她带来了不少的便利。但有些“便利”的背后,是需要对应的付出。这些付出,她不一定都能招架。所以离筱平时都比较沉默,沉默可以应对很多不必要的“便利”。
偶然也会踩错地方。比如方厂长的“有所图”。
给李忱然发了条问候微信。现在也不敢打电话给他。因为他提过晚上有个新版本提前内测,需要他全权在场。
许久也没等到回复。她翻了翻朋友圈,看到于芃发了动态。图片里很多吃的,有一部分是李忱然从港城带回来的零食,都是他爱吃的那一些。
配文:今晚可能要通宵。不过上司发了很多好吃的哦。
离筱点了个赞。
少时,于芃打了个电话来。
离筱正愁郁闷得没人讲话,和她聊聊八卦排解一下也蛮好。就接了起来。
两人聊了聊当下的工作。于芃嘴里塞着饼干,说话也不清楚。最后她终于问到了重点:最近和李忱然是不是关系不好了。李总很不开心的样子。
离筱否认。她回想,莫不是他感冒不舒服导致的。就问于芃李忱然说话还沙哑吗。
“说话还好啦。刚过来时说话声嘶哑,后面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于芃说两句就笑了。
离筱又问他在哪,回家了吗。
“没有。”于芃看了眼李忱然的办公室,玻璃墙里反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这个女人来这里很久了,李总不和她说话,她就一直呆着。也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刚刚于芃和老丁进去,只见女人拿着纸杯坐着。那纸杯里的水喝完了,于芃还问了声要不要添加。继而被李忱然的咳嗽声打断,老丁朝于芃眨眼,两人就溜出了办公室。
“我们今晚要熬个通宵呢,就怕有问题。”于芃笑嘻嘻地。虽然要熬夜,但有三倍加班工资,还有零食吃,不亏。
离筱问李忱然有没有在忙,她想联系一下他。毕竟刚刚的消息他都没有回复,是不是真的很忙。
“呃……”于芃又看了眼办公室。这时里面的女人站了起来,喊着李忱然的名字。“他在忙好忙呢。”她不多说了,先挂了电话。
于芃挂了电话后,和老丁一起用八卦眼看办公室里的情景。两人都感觉这女人不简单。长得不高,瘦瘦的模样看起来很精明。但看人时眼尾下挂,又一副很惹人怜爱的神态。
“你说,这会不会是他的前女友?”于芃问。
“你心里想想就好,别到处传。”老丁提醒她,于芃的嘴最没把门了。
“那不成,万一要是来求复合。筱筱怎么办?”女人要帮女人,先踢了渣男再说。
“这不一定是啊。”老丁打断,“再说了,人小两口的事,你掺和什么?”
于芃不理老丁,一有空就瞪着里面。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于芃和老丁接连打哈欠发困,那个女人才悻悻走了。
于芃打起了精神,因为刚刚李忱然很生气地叫了保安,把女人赶走了。
她和老丁对视了一眼,赶紧去看数据,以免办公室里的火山烧到外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