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向导会梦见电子哨兵吗？ 第19章 第 19 章

林啸悄无声息地用冰冷的手枪抵住了81号的后脑。

“他已经离开了。”81号没有回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还有一个人。”林啸另一只手死死抓着81号的衣领。

特奥多尔紧绷着精神盯着屏幕，直到进度条走到最后，才堪堪松下一口气。

两份最重要的视频文件已经备份完毕，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朊病毒的感染事件是人为，但仍然缺少最关键的定罪证据。

莱尔希的证词几乎无法作为证据，他们需要更权威的人士来说服群众。

他和莱尔希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梅尔有危险！”

塞勒涅利索地卸下研究员的胳膊，一时间惨叫声响彻走廊。

少女抹去脸上的血迹，走上前想要搀扶起中枪倒地的梅尔维普。但对方警惕地盯着她，甚至想要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是阿德勒少校拜托我过来的。”塞勒涅拉下衣服，露出脖子上的拘束环，“我是哨兵。”

梅尔维普摇摇头，不为所动。她的手臂受了伤，血染红了白大褂，她因为失血有些虚弱，声音气若游丝：“逃不掉的。”

塞勒涅将她扶起，先是给她包扎了伤口，随后抽出腰间的绳索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胸前。

“相信我。”

科学理事会走廊巨大的落地玻璃被破坏，少女纵身一跃，拉开背包，缓冲垫稳稳当当地包裹住二人。

塞勒涅快速调整好姿态，带着梅尔维普在核心区错综复杂的连廊间狂奔。

“你把我带走也没有意义。”梅尔维普伏在她的肩头，“他们会破坏我的电脑，重要的数据都在那里。”

“那是少校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塞勒涅的步伐不停，“我只负责把您带出去。”

哨兵听到背上的女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灵巧地闪过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子弹，塞勒涅迅速将梅尔维普送上了驶离核心区的列车。

塞勒涅站在站台边，威风凛凛的白狼将少女护在身后。

几位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从暗处出现，将她团团围住。她瞅准时机跃进轨道。

随着列车飞驰而过，少女出现在了站台对面。向着这边的黑衣人挥手，转身又消失不见。

像是闻到血腥味后倾巢而出的鬣狗，武器完备的反抗军守在他们离开废城区的必经之路上。

没有傍身的武器，无法确定来人的目的，特奥多尔举步维艰。

莱尔希此时像个受惊的小兽一般，猫着腰，喉咙里发出低吼声。

还不等特奥多尔反应，少女先一步冲出掩体。随着人群发出“在那里！”的惊叫声，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了过去。

少女灵巧地攀到高处，空灵的歌声从她口中传出，勾人心魄。

特奥多尔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哨兵如同着了魔一般地涌向莱尔希，为他短暂地打开了一条坦途。

似乎是怕他担心她的安危，莱尔希的精神体，那只小小的云雀落在了他的肩头，不断用喙部叨着他的脸，催促着他前进。

有哨兵先一步攀到女孩所在的位置，却被狠狠地踩住手掌，随着痛觉被无限放大，他失神地从空中跌落。

莱尔希不再歌唱。她立于高处，冷漠地俯视着众生，仿佛在嘲笑他们企图指染她的无知行为。

不远处无端地响起一阵掌声。

失了神的哨兵们自觉地退去，莱尔希得以在高处看到鼓掌的人。

尤利塞斯就站在那里。

“海德里希对你说了什么，我的小云雀？”男人玩味地笑着，“能让你也心甘情愿地和他们一样成为叛徒？”

莱尔希的手搭在腰间，警惕地向后退。

尝试大规模地使用向导的能力对精神力是很大的考验，她有些虚脱，只是强撑着虚张声势。她和尤利塞斯都明白这一点。

他是太过老练的哨兵，更何况他们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他太清楚女孩的小伎俩。

特奥多尔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云雀又重新回到她的肩头。莱尔希长舒一口气，接着缓缓举起双手。

三。

她在心里倒数。

二。

一。

闪光弹在人群中心炸开。

灰狼稳稳当当地从高处跃下，蟒蛇无声地攀上尤利塞斯的身体。莱尔希动作娴熟地攀上灰狼的脊背，接着林啸取代了她原本的位置。

等到强光散去，林啸已经将手铐拷上了尤利塞斯的双手。

“失礼了，老师。”

蝴蝶刀的刀刃抵在这位首领上下滚动的喉结处，林啸以尤利塞斯为盾缓缓后退。

81号早已带着莱尔希消失在了暗处。

“一小时后，尤利塞斯会带人拦在他们离开的必经之路上。”

81号尽量摆出一副乖顺的姿态。

主机就在不远处，保护的程序指令取得了最优先级。

林啸对他这种合作的态度感到诧异，握着手枪的手有些发颤。

“你不信？”81号继续说道，“七天前你被执政官秘密约见，在会谈时他告诉你的任务是协助特奥多尔和监视我，和阿德勒恰恰相反。”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阿德勒没有向导，他会被我的能力影响。但你不会，死刑犯，你有过向导，你不受我的影响。”

林啸不满地砸砸嘴，松开了拽着81号的手。

他站在不远处拨弄着通讯终端。一会后又回到81号身边，应该是确认了他的话属实，想要道歉又碍于面子强装着镇静，最后只得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像一只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小兽。

尤利塞斯似乎在诧异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很抱歉老师。”林啸勒着他的力气又大了一分，“我没有死成，原本不打算出现在您面前的。”

“但我的任务是保证小里希特先生顺利带走那份情报，包括莱尔希小姐的人身安全在内，为了维尔斯特的未来，您会原谅我的吧？”

81号摸索着启动了旧实验室的备用电源。

林啸背后巨大的监视器忽然开机，把他吓了一跳。

监视器闪烁着，最后画面定格在特奥多尔身上。

哨兵停下来，茫然地向周围张望，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似乎是确认这道忽然落下的视线没有恶意，他又开始奔跑。

该说他是愚钝还是敏锐呢？林啸想着。

他能敏锐地感知到有人向他身上投了视线，却毫不自知自己一直处于这种凝视之下。

81号的目的可不是让他一直盯着特奥多尔看。他把画面调到更前方，鬣狗群正在慢慢集合的地方。大致扫过画面，把地形刻进脑海里，81号开始给林啸下命令：“等会你去挟持尤利塞斯。”

“从这里。”81号指向一处隐蔽的掩体，“你有带烟雾弹或者闪光弹之类的武器吧？”

林啸穿的是很简单的便服卫衣，但是带着战术腰带。手枪，匕首等武器一应俱全。

“莱尔希绝对会给特奥多尔争取逃出去的时机。所以袭击的主要目的是保护这个小姑娘。”81号指向一处较高的地形，“我会带走她，但不会离开废城。”

林啸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你很奇怪。”

81号歪着头，思考着他这句话的含义。

“你不像人类，有时候又太像人类。”林啸盯着监视器上的画面，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执政官让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是你的判断太过精确地预测到了执政官的每一步行动，我觉得我在这里有些太过多余。”

81号忽然很想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不会多问任何一句话的阿德勒。虽然他也很讨厌那位少校。

“为什么还要我多此一举地去挟持尤利塞斯？”

81号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没必要，只是不能让你知道莱尔希会被藏在哪里。”

林啸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81号。

“确实，你很多余。”81号毫不留情面地说，“你出现在这里仅仅只是因为海德里希想减少我的干涉而已。”

“接下来一个小时我们就算在这里干聊天，也不会改变什么。特奥多尔最终也能把证据带回主城。尤利塞斯也不会为难莱尔希，顶多是把她关起来而已。”81号语气平静，“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我施加的一点小小的变量也不会让结果更有趣。”

不然主机也不会纵容少年的意识如此乱来。

“特奥多尔会恰恰好遇到受伤的梅尔维普，又恰恰好拿回梅尔最重要的实验数据，然后恰恰好将这份数据公之于众。最后执政官倒台，科学理事会解散，军事委员会内斗，维尔斯特陷入内乱，很无聊的剧本。”

“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变动。”这句话来自一个稚嫩的嗓音。林啸不可思议地看向81号，男人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有股神奇的魔力。

蝴蝶煽动翅膀，能在千里之外引发一场龙卷风。

即使结果无法改变，但是故事的过程会有趣很多。

但81号没有继续说下去。

久违的阳光洒在特奥多尔的脸上。在地底不过一天的时间，却恍若隔世。

他没有在原地过多地停留，马不停蹄地赶往白塔。

旧城区的街道上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他赶到车站时，恰恰好与列车擦肩而过。

但他看到了站台对面的塞勒涅。

昏暗的小酒馆内，女老板贴心地给莱尔希端上来一杯热牛奶。

81号坐在她的对面，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笑容。

“他顺利回到地面了吗？”

81号点头。

女孩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呷着。

“您不是人类。”她喃喃着，“您甚至不属于这里。”

“您为什么执着于将‘变量’攥在自己的手里？”

81号没有回复她。

“您对这里的人类失望吗？”

对面的人点头又摇头。

“您在乎这个文明吗？”

81号顿住，忽然意识到她并非在与自己对话。

“您甩开那位小警察，与我单独约谈，是因为我也是影响这个文明进程的因素之一。”

她的声音开始疲惫。

“精神图景并不属于特殊人类本身，而是另一处高维空间。这是莱文的研究。”

“提问：特殊人类都是进入高维文明的候选人，是吗？”

“正确。”回答她的是冰冷的机械音。

“那位首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您所认为的，最利于这个文明发展的历程，因为他是主机的最适格者，该推论是否正确？”

“正确。”

“霍尔格的研究破坏了你们的游戏规则，所以你们降下了惩罚。作为补偿，您将当年的试验品81号的意识放入到这具仿生人之中。为什么？”

“无可奉告，女士。”

“最后一个问题。”莱尔希的声音越来越弱，近乎失声一般嘶哑，“观测者#81，提问：人类的自由意志是否能打破既定的命运。”

“既然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您为什么不亲自去问？”

十月末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白塔顶的天台上，少女向眼前的男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海德里希似乎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良久才回复道：“你知道的，哨兵和向导的连接一旦建立，一方的死亡对另一方的精神是毁灭性的打击。”

“穆去世以后，我再也感知不到我的精神图景。我已经失去了资格。我有强制入侵主机的记录，81号对我有防备，我只能同分身对话，能得知的信息有限。”

“二十年前，我烧毁了霍尔格的整个实验室。我当政的这十年里，得知试验品81号以及朊病毒存在的人都已经被我处理干净了。除了81号本人。”

“我当年在废城区建立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反抗军，笼络在废城区的哨兵时，也从未告知过任何人朊病毒药剂的事情。我宁愿杀死那些发狂的哨兵也不愿意让他们用药就是这个原因。”

“莱文也知道。”莱尔希补充道。

“我相信他的为人。而且如果是他告知尤利塞斯朊病毒的存在，那反抗军早在我放权后就会行动。而不是现在。”

“那九年前的事故是偶然吗？”莱尔希又问。

“……”海德里希沉默了一会，“我希望是的。但是我的叔父动的手脚太明显了。”

“所以您杀了您的父亲。”她喃喃道，“最后一个知道81号存在的人。”

“……对。”

“虽然您没有明说。但我猜，您还抱着穆姐姐还活着的幻想，即使是活在数据世界里。”

莱尔希低着头，接着问道：“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带他找到朊病毒的源头，然后把他送回地表。剩下的，我会亲自告知他。”

海德里希长叹一口气。

“我会误导81号你也是适格者之一，请你替我向主机发问。观测者是个富有好奇心的AI。和祂连接会耗费你大量的精力，不要勉强。”

莱尔希点头。

“阁下，容我冒昧地发问。”

海德里希准备离开时，她忽然开口道。

“您究竟看到了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