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列车从身下呼啸而过,发出巨大的震响。
……
颂希条件反射伸手掏了一下,没掏到。
看着眼前突然的空白,她呆在原地。
“哥?”
声音消散在城市高空的夜幕里。
食品包装盒的塑料袋,仍然在风中呼啦啦。
他掉、掉下去了???
虽然只是几秒钟之前的事,但是很奇怪,颂希已经记不清细节了。
……
至此,颂希冷静地怀疑,她其实是一直在做梦。
如果是做梦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从遇见江城开始,这一切太幸福了,太不真实了,不像是她会拥有的命运。
嗯。
肯定是做梦。
这么想着,颂希抓着高塔的边缘,探头向下看去——
那无限繁华的、无穷无尽的霓虹灯,向天空筑构起的摩天大楼,有时候会让人忘记,城市还有地面。
而那地面,在近千米之下。
连霓虹也无法照亮的城市被封存的下半部分。
垂直坠落,中途并没有能够阻挡住身体的建筑结构。这是空中轨道交通指挥塔,一直通往城市的最下方。
……
颂希收回目光,坐在高塔上,把手里最后一块巧克力熔岩蛋糕塞进嘴里,嚼了嚼。
巧克力味,甜甜的。
她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得直流泪。
梦里会疼吗?
颂希抹干净眼泪,把高塔上没吃完的东西一个个收好,装进大袋子里,提起来,转身乘电梯。
“兰波?”
“兰波,你在吗?”
……
脑海中并没有回应。
兰波有时候会陷入这样的休眠,大概是在睡觉吧。
像在做梦。
离开交通指挥塔,如同工作僵尸,颂希把手头上剩下的两个单子送完了。
她骑飞车,奔行在肃穆整齐的二区之中,人来人往,衣着光鲜而色彩单调。
在这里的工作的,想必全是城市上层的各类运行者吧。
这么多人,并没有江城的影子。
还嫌不够,颂希把二区能接的订单一口气全部送完了。赚了十八金束。
城市依旧是夜晚。
调慢了飞车速度,颂希开始在二区的近地面徘徊。
一检测到她,冷冰冰的机械音立刻响起来:
【此为城市管理人员专用通道,恶意停留将扣留公民资格!】
【再次警告……】
果然,前往城市下方的区域,有交通管制,她无法往下飞。
脑中,哔哔的声音响起:
“093号外卖员,检测到你已超过三十分钟没有进行范围移动。由于你已完成今日最低配送份额,如要结束工作,请在指定位置归还车辆。”
颂希沉默了半晌,嘴边幽幽飘出来一句:“哦,好的,丽塔。”
丽塔公事公办,结束了对话。
颂希骑着飞车,往花神集团大楼飞。
四周都是模糊得看不清脸庞的人群,被笼罩在霓虹色的光晕里。好像深海里的游鱼,沉默地游动。
耳边不断传来叽里呱啦的街市声。
轨道、音乐、新闻……并没有关于有人高空坠亡的消息。
像是一滴月白色的水,掉进霓虹色的大海,谁也不会发现。
这座城市是这样、这样的大,死一个人,确实无法立刻传出消息吧。
她盯着这些怪异的人脸,开始耳鸣。
“噼啪……哔——”
视野中不断出现故障屏幕般的坏角。紫色、蓝色、绿色、黄色,高饱和度混在一起,闪烁在夜空边缘。
城市什么都没说,却看起来摇摇欲坠。
不知道终端是不是又出什么毛病了。
强忍着恶心和头晕,颂希捏紧飞车把手,向前飞去。
兰波说的对,她但凡正常一点,就不该扣那个东西。
……
回到地下车库,颂希归还了小飞车。
【093号外卖员,您已归还工作车辆,本日工资将于零点前结算通过后发放,请耐心等待】
【珀耳塞福涅物流集团祝您工作顺利,生活愉快!】
她坐在车座上,把大塑料袋抱在怀里,拆开里面一个个的包装袋。
——那是江城拆开,又被她装回去的,现在她又拆开了。
颂希大口大口吞咽着剩下的食物。
冷掉的食物堵塞在食道,她就灌饮料,憋进去,压到胃里。
直到全部吃完。
肚子已经无法再塞下任何东西,却没有一丝饱腹感。
双目无法对焦,她依旧愣愣地看着车库的墙。
“兰波,你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
她把手中的易拉罐捏扁,放进袋子里,扎上口,丢进车库门口的垃圾回收仓。
呆呆站在无人车库,又过了一会儿。
颂希抹了抹嘴角的食物残渣,低下头,捋起衣袖,露出手腕。
被江城修好的终端口映入眼帘。
那里正一呼一吸,跳动着不易察觉的、暗蓝色的光。
像电子静脉,像人造的脉搏,连接她的血管,她的大脑。
盯着那呼吸光看了一会儿,颂希决定,接通另一个终端id。
……
一个多小时后,颂希来到城市三区,也就是本区域的辖内警局。
街道上的路标都很奇怪。大城市,她看不大懂步行路标。
用全息光影在每个街头标注出来的指示牌,比路人的脸还要模糊。
总之,还是到了。
“哔哔……”
“哦、哦,小希!”
脑中,兰波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四周全部都变黑了,我担心系统被入侵,就闭上了眼睛。”
颂希:“这样啊。”
“嗯,是这样,请你原谅。”兰波回答,“所以,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去警局?”
颂希没回答他。
并且关掉了他的会话权限。
那天的皮衣大哥正站在警局门口等她。
一见到颂希,方庆友连忙走下来,问:“妹子,到底是怎么了啊?干啥通话里不肯说?”
颂希站在他身前,低头,咬着牙:“……”
“你不提前说,我也不好提前准备啊,对不对?那万一是什么需要出警的事故,这不耽误时间嘛。”
颂希又往前走了两步。
“啥事儿啊到底?来,说!都到警局了,什么也别怕,知道不?”
……
“咚!”
颂希一下子把脑袋撞他胸口上。
超级稳准狠。
方庆友被她吓了一跳。
随后,颂希终于哭起来。
足足攒了半天的份,一次性哭。
她哇哇大哭,嚎啕大哭。哭得昏天暗地,哭得捶胸顿足。哭得就像孟姜女得知她老公被砌进墙里当砖头,自己还要负责把长城从居庸关修到山海关一样惨烈。
“我哥死了——”
“好像是我推的——”
“怎么到现在还没人通缉我啊——”
颂希嚎哭道。
嚎归嚎,目的十分清晰。
“方大哥,我该怎么自首啊——”
“我自首了我哥能回来吗——”
嚎到这里,她又抬起脸,悲愤地改变了哭法,发出颤音:
“不、不用回答、我知道、他回不来的……”
“他永远、永远也回不来了……是我、我害死了他……”
“明明他、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
最后,颂希捂住脸,发出恶龙般的咆哮,作为收尾:
“呃啊啊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作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的辖区警察,一名光荣的片儿警,方庆友并没有见过这场面。
他不知所措地搂住颂希,摸摸头,惶恐地转过脸,和路过的同事对上眼神。
盘着金发的同事姐一挑眉:“你认识?”
想了想,方庆友决定点头,随口编:“嗯,认识,我以前老家学校一小妹。”
他又问:“你接到二区有人坠楼死亡的信息了吗?”
同事姐摇头:“没。”
方庆友把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掏了个遍,没纸。
同事姐递了包纸巾上来,拍拍颂希一耸一耸的肩膀:“擦擦,我们警服挺贵的。”
颂希“呜”了一声,接过来:“谢谢。”
泪眼朦胧中,她被方庆友和同事姐领进了警局。
坐在凳子上,方庆友调出屏幕,开始询问具体情况。
金发碧眼的同事姐看了他一眼,侧身坐在他凳子的把手上,嘴里叼着能量棒,就着能量饮料喝。
警局的人除了出警办案的,留下值守的,大部分都在吃晚餐。
“情绪怎么样了?稳定了吗?”方庆友问。
颂希鼓着脸颊点点头:“嗯。”
在他的引导安抚下,颂希断断续续把事情的经过完整复述了一遍。
“如果你们要找尸体的话,他现在应该在二区尼安德特研究中心站的空中轨道交通指挥塔的最下面,具体我也不知道他摔到哪里去了。”颂希哽咽道。
方庆友和同事姐对视一眼:“……”
“交通指挥塔是不能上人的。”同事姐皱眉,“你们是怎么上去的?”
颂希摇头:“我不知道,他带我上去的,塔里有电梯。”
“你先别急,妹子。”方庆友安慰道,“现在你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很可能对当时的实际情况判断有误,这个事故还需要进一步分析。”
颂希心想,那又怎么样呢。
她哥没了……
他摔下去的时候,得多痛啊……
“你有他的终端id吗?”方庆友问。
这么一问,颂希才想起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和江城互通新城市的联系方式。
好不容易忍了半天,结果眼泪还是流出来。
她无声地哭着,大腿都被揪肿了。
“没、没有。”颂希把纸巾摁在眼睛上。
同事姐顺手一丢,把饮料罐和塑料纸空投进墙角的垃圾仓口,说:“直接手动查吧,要是能查到,可以先确认一下生命体征的情况。”
“他叫江城。”听她这么说,颂希连忙道,“他应该是在尼安德特研究所工作来着……”
至于别的关于现在的江城的信息,她再也不知道了。
“尼安德特研究所……”方庆友手指敲动,紧紧盯着屏幕上出现的大串数据,“啧,没有啊。”
同事姐也俯身到屏幕前,皱起眉头:“直接查名字呢?”
方庆友直接调出了中心城所有叫江城的人。
终端芯片是连接身体的,相当于每个人的实时数据,都可以被监测到。
“妹子,你看看,这里面有你认识的吗?”方庆友问。
颂希一个个看着。恨不得把脸贴在屏幕上。
没有、没有、没有。
中心城有十几个江城。各有各的生活。
但是,都没有他。
她摇摇头。
于是,方庆友去给上级求了个情,把今日进出研究所大口的人员信息全部调了出来。
“有没有?”方庆友又问。
一张张人脸中,颂希连自己都看见了,偏偏就是没有他,只好再次摇头。
那毫米大的侥幸心,彻底消失殆尽。
“这样的话,意思就是……”颂希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已经死了吗?”
闻言,方庆友和同事姐今晚第n次对视。
“不是这样的,妹子。”方庆友说,“每个公民无论生命情况如何,都会有实时数据档案留存。你要不再仔细看看?”
颂希:“那、那我再看一遍?”
“嗯,这下好好看啊。”
于是,她把脸贴在屏幕上,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看,恨不得追溯每个字符的构成与起源。
又这样从头看到了尾。
见颂希愣住,方庆友问:“还是没有?”
颂希茫然摇头:“没。”
“方大哥,这代表什么意思啊?”她睁着眼睛,呆呆把目光从屏幕移开,“是不是说明,我哥还有可能活着?”
方庆友的神情怪异,干咳两声,看了一眼同事姐眼色:“妹子,你听我说。”
颂希点点头,眼巴巴看着他。
“这种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方庆友解释。
“城市的每一个公民都有终端数据档案,这是母庸置疑的,不存在没有的情况。如果你没在系统里找到他,那只能说明一点——”
“他根本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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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