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拒绝任务后,离苑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不用再每天为了攻略费心费力,睡觉都踏实了许多。
不过,这两天离苑隐隐觉得有人在暗处窥视自己,特别是她独自一人的时候。
一天上午,离苑上街买菜。大雪天,买菜的很少,大户人家家里都有存粮,不需要采购。卖菜的以贫民居多,那些菜是他们种或挖到的。
他们将一块已经抽丝的方布摊在地上,上面放着拿线捆好的一摞一摞新鲜蔬菜,以萝卜白菜为主,还有些红薯。
卖菜的都是一些中年男人,只有一两个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众多卖菜的人当中,有一个人吸引了离苑的注意。
那是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穿着破布衣服,戴着稻草编成的帽子,双手裹膝,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家的菜。
离苑走到他的小菜摊前。迎来顾客的小男孩显然非常高兴,冻得绷紧的嘴唇咧开,带出丝丝血迹。
“怎么是你一个人,大人呢?”离苑看见他已经冻得发紫,开始皲裂的手,不禁有些心疼。
小男孩笑了笑:“他们生病在家休息。”
“以前没见过你。”离苑经常上这条街,对这大概人的长相心里有点印象。
“我之前都在家照顾妹妹,爹先病的,那时候是我娘来,后来我娘病了我爹好了点,就还是他,他们现在又生病了,我和妹妹也病了,但是我身体好好的快,就是我。”小男孩手揣进胳肢窝,贴紧的青灰色衣服显得他像一根竹竿,无比瘦小。
“很严重么?”离苑轻声问。
男孩想了会儿:“听爹说还行,不难受,就是人总是不清醒,老想睡。”
离苑点点头,“刚好我家客人多,菜也吃的多,你把菜洗的这么干净也方便我,这样,这些菜我全买了,你早点回去照顾爹娘,天也冷。”
小男孩眼睛亮了几分,连连道谢,利索地把菜全部收拾好,给了离苑后就快步离开,许是嫌慢,又改成跑的。
离苑失笑:“这么急。”又提醒了一句,“路滑小心点!”
扬起的嘴角突然僵住。
冰冷的感觉抚上背脊,一丝丝,一寸寸,像是一条蛇顺着小腿往上爬,冷硬的鳞片刮着滚烫的皮肤。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离苑往身后看,只有无人营业的空摊架子和几个菜农,他们注意自己的菜,视线根本没离开半分。
难道是她太敏感了?
离苑提着菜回家,看见有人一直徘徊在家院子门口,身材微胖,胡子稍长,穿着雾蓝色长袍,是个中年男人。
见离苑回来了,他忧虑的神色减淡了半分,掺着几丝高兴,“离姑娘,终于等到你了!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和余公子已经搬到这儿来了。”
离苑看着他有点眼生,就问道:“你是?”
“何有钱。”
……
外面风大,离苑带何有钱进屋坐。
坐好后,离苑说:“何老板看着像有急事,请说。”
何有钱:“离姑娘,我有事找余不休余公子,但是余不休帮活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看见,这就想上门来寻。”
“帮活?他一般做什么?”除了替何有钱当保镖这件事,离苑不知道余不休还在做着其他活。
“好像是把木头从船上运下来,是个重活。”何有钱想了一下。
“……”
“会接触水么?”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应该……会吧,木头经常是湿的。”
离苑垂着眸子,目光有点恍惚,不过这种样子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秒,她微笑道:“这样啊,那何老板是想雇他干什么呢?”
“不不不,我是来请他帮忙的。”何有钱连忙摇头。
“请?什么忙?”
“是这样,这不是突然降雪吗,我的儿子和父母都病了,本来喝了药都好了,但是这几天父母又病了。”
离苑思忖:“老人身体弱,要注意保暖,避免着凉,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他们病得迷迷糊糊,我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清,问了许多邻居,他们也是,都是些老人!意识不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叫大夫来看,大夫半点法子都没有!”
离苑听懂了,这是想让余不休想想办法,于是她说:“何老板,大夫都没办法,余不休又怎么能治呢?”
何有钱急得像是就要跳脚:“这不是治不治的问题,是……我担心,我担心……”
“担心什么?”离苑被他的支支吾吾弄得云里雾里。
可是何有钱“担心”了半天也没说出原因,只是叹了口气,从凳上起身,“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但是离姑娘,若余公子回来,恳请姑娘将这件事告诉他。”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到离苑手里,“这是谢礼。”不容许一丝拒绝。
*
卖完菜的小男孩心里喜滋滋的,连带着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因为在上街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能卖完,而且原来这些菜能这么值钱,买了药和妹妹喜欢吃的肉后还能剩下。
现在有充足的时间陪爹娘了!
想到这,他的脚步迅速加快。
随着越来越远离城中心,成堆的房子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荒原和稀疏的泥巴房。
这里是城郊,贫民居住的地方,没有城中心大片大片繁华的街道,高高悬挂的灯笼,楼里面传出来的香的让人能流口水的肉香,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雪白和瘦小的枯木,从白雪中透出的绿色是这里唯一富有生机的颜色,在他们眼里,这是能换食物的钱。
这里离集市有二十多里路。在爹娘生病的这段时间,江饱需要提着一个差不多有他人大的篮子去集市,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抢一个好位置。
绕过一条条小路,穿过一棵棵掉光叶子的树,江饱离他家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他家挂着红布的小篱笆了。
再折一下,更远的雪地上有一个粉色身影,小小的,正一点点往远处走。
“元元!”江饱立马跑起来,把篮子往家门口扔,去追妹妹。
元元似乎没有听到哥哥的呼喊,依旧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元元!”江饱拼了命的追,终于把妹妹抓住,“跟我回家!”
小姑娘的脸有些消瘦,衬得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很大很大,她的眼睛有些失焦,就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一样,直至江饱把她紧紧抱住,那黑黑的瞳仁才装进一丝光亮,“哥哥?”
江饱紧紧抱住妹妹,眼睛已经被溢出的雾气覆盖,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晚回来一点,或许晚上才回来,元元会自己跑去哪里。
“哥哥,你的力气好大,元元都要喘不过气啦。”江元在他怀里挣扎。
闻言,江饱力气小了点,不过依旧抱着,“好了,我们回家。”
江饱的家是一间矮矮的小土房,房顶铺了稻草,外面留了个菜园,屋子和菜园用篱笆围着。
篱笆是已经推开的,江饱进去,拿起地上掉落的红绳把篱笆绑好。
这次他绑的是一个死结。
推开门,爹和娘躺在靠左的床上,没在一头。
听见开门声,床上的人动了动,没有说话。江饱把妹妹抱上床,用被子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通红的小脸,“元元在这乖乖待着,哥哥去煮药药给你们喝。”
看见江元点头,江饱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漏风的地方后才放心出去,他捡起门外的药包和肉,走进厨房。
*
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江饱把三碗药和一盘菜放在靠门的一张小桌上,关上门。
“爹,娘,喝药了。”他轻声说,可是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仰躺在床上,眉毛时不时皱起,嘴里还在无意识的梦呓,就像是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噩梦。
端起药碗的手微微颤抖,眼睛也再一次被泪水蓄满,但是还是要强装微笑:“爹,我走之前您不是还能和我说话的吗,怎么现在也喜欢睡觉了呢。”
他拿起勺子一点点往父亲嘴里喂,可是不管喂多少都会从嘴里流出来。
再喂母亲,依旧是这样。
“这药苦,你们不喜欢喝的话就等会喝,凉了再热热就行了。”
他拿起另一碗走到妹妹床前,江元已经睡着了,但是脸却异常红,额头也非常烫,同样在说他听不清的梦话。
“元元,起来喝药药。”
他本以为妹妹的病更轻,但是直到今天看见她独自去外面,解开以前从来都不会解的结,这种想法就没了。
江元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伸出去的舌头碰了一点药汁就马上缩回,“苦!”
“元元喝完我们吃肉肉,你看。”江饱移开身,露出身后被挡住的菜。
江元眼睛亮了亮:“好!”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江饱身体瞬间僵硬,他让元元继续睡下,把药放好就准备打开门。
不过,在手即将碰到拉环时江饱又想到了什么,又匆匆地将那盘菜藏进屋角的稻草堆,拿起旁边的一根棍子,紧紧地握在手上。
在父母没生病时就经常有流氓来家里抢东西吃,每次就是爹用棍子把他们赶走,这次他想,是不是肉香引来了他们?
他把棍子藏在身后,眼睛透过打开的一条缝向外看。
门缝外,男人似乎察觉到有人观察他,眼睛一侧,直直对上了江饱的视线。
江饱身体一抖,棍子不慎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目光无悲无喜,无怒无恨,就像是在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但是就是这样一瞥,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颗大白菜,被人一瓣一瓣掰开,上面有没有虫子,有没有泥点,是不是一棵干净的白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伪装的勇敢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留下原本的害怕。
他的喉腔仿佛被人捏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是不是察觉他想关门的心思,男人手指抵住门板,淡淡地说:
“有事。”
声音比这天都冷。
他呆了呆,张开门这才发现在他身后,还有两个跟自己穿着一样破布衣裳的大人,像是夫妻。
他们眼睛通红,布满血丝,正不停抽泣。
再后面,是自己家被扯断掉在地上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