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成年男子来勾栏瓦舍,只用了一桌酒菜,听楼里的乐伶弹了一首曲子,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会轻信。
可那晚薛存芳和聂徵一起在群芳苑里的确仅做了这几桩事,连所谓的“花酒”都没喝上。
中山侯于此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聂徵纵然鲜少眼见,却早有耳闻,何况对方的那些名声放到整个京城里都是妇孺皆知。
他情知薛存芳和其他人一样,当着他这个“齐王”的面,出入这温柔乡销金窟,反而愈发乖觉谨慎,或者说,这不过是对方的一次试探。
倘是换了其他人,聂徵自然会油盐不进,严防死守,不过……他怀有一丝和对方相似的动机,于是懂得不动声色地顺水推舟。
二人又一次在路口分别前,薛存芳问了一句:“阿徵今日可玩得尽兴?”
聂徵想了一想,仿佛回味一般,答非所问地答了一句:“那儿的酒不错。”
万般尽在不言中。
果然,不出多久,薛存芳又邀请他去了第二回群芳苑。
这一次,薛存芳倒是喝起了“花酒”,请来了四位楼里的红倌陪酒助兴,还未饮酒,薛存芳身边的两位就如醉了一般,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贴,而他来者不拒,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倚红偎翠,好不风流自得。
此地的灯光较之其他地方不同,灯壁外裹了一层胭脂色的红纸,红纸上镂空剪出了精巧的花枝形状,灯光渗出红纸,映射在屋内便成了一枝疏影横斜的花,那一片光影秾丽而暧昧,掩映在薛存芳脸上,更平添若隐若现的幽艳之色。
他整个人拢在女子的云袖鬓影间,反而愈发显得出挑,瑰逸如有光。
反观聂徵,对此虽未明言拒绝,一个眼神过去,来的红倌都是惯经风月场的,一下子便通透了——这位怕不是来喝花酒的。于是另两位虽然在他身边落座,却拿捏好了分寸,乖觉地不再凑近一分。
一室之内,一张桌上,一时之间倒呈现出两番截然不同的场面。
薛存芳看在眼里,心底有数,只做不见。
二人一面饮酒,一面闲叙,酒过三巡,见气氛正酣,薛存芳顺势提议道:“如此牛饮有什么乐趣?诶,阿徵,不如来玩一个游戏?”
聂徵反问:“什么?”
“行酒令。”薛存芳说着取出一样东西来——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骰子。
聂徵瞥去一眼,骰子六面上都刻了字,是“花”、“枪”、“瓜”、“红”、“解”、“香”这些字。
他登时明白了。
薛存芳解释道:“到时你先扔一次骰子,扔到哪个字,我们就得说出一句带有这个字的诗,如有人对不上来,就得罚酒一杯,再换人重新扔骰子……如何?”
“不过,事先说好,选哪一类诗,你得跟着我来。”
聂徵半点没犹豫,颔首同意了:“好。”
薛存芳见他如此爽快,诧异地挑动了一下眉梢,转而沉吟道:“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次,最后输了的人……”
聂徵了然地续道:“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件事。”
薛存芳拊掌笑道:“不错。”
聂徵陈述道:“从小到大,你与我打赌,都是十有九输。”
“运气总不会每一次都在你那边,”薛存芳道,“何况,总不能因为输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尝试了,那可不是本侯的作风。”
“在理。”
“那,阿徵,请罢。”
聂徵执起骰子,轻轻向桌面上丢去。
骰子旋转了一阵,残影模糊不清,不多时停了下来——是一个“香”字。
薛存芳似乎早有准备,根本不费思量,开口朗声吟诵道:“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又笑吟吟地望着聂徵,道:“阿徵,该你了。”
果然,在此间的行酒令还能是什么?——无非是床帏间的那些个淫词艳曲了。
聂徵对上他的目光,竟罕见地挑起唇角笑了一笑,薛存芳见了这个笑容,不由蹙起眉,隐隐觉得对方的神色有些古怪,下一刻只听聂徵面不改色地清声诵道:“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脸红暗染胭脂汗,面白误污粉黛油。”
……
“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
薛存芳没想过……今晚输在行酒令上的会是自己。
不知第多少杯酒下肚,对面的人尚且面色如常,薛存芳却是不胜酒力,双颊滚烫,大脑一片昏沉,视线里的那张脸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向聂徵,叹道:“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最佩服的是这个人从始至终淡然自若,连声音都平稳得和在读四书五经没什么两样,谁能想到顶着这样一副面目的人,装了一肚子不入流的淫词艳曲?
“承让了,春洲。”
薛存芳拧紧眉头,揉了揉太阳穴,真切地感到了头痛,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
一旁的红倌欲要上手去帮他。
聂徵摆摆手,“你们都下去罢。”
“可……”
“下去。”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她们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纷纷退了下去。
聂徵这才回答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侯爷,这一次,你又输了。”
薛存芳阖起眼揉了揉眉心,“是,你要什么我都……”
聂徵缓步上前,到了对方面前,垂下眼去看他。
看了片刻,又觉得这样不够,便俯下身去,将食指搁在他的下颌下面,用拇指扼住他的下巴,慢慢将对方的脸抬起来。
薛存芳已醉得不大清醒,不曾抵抗这一番动作。
他依稀听得聂徵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
静默稍许,有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聂徵贴近他又说了一遍。
“什么?”
这一次间隔的时间有些长,恍惚间薛存芳还以为那人已抛下自己径直离去了,挣扎着要睁开眼,蓦然却感觉到一个轻若无物的东西落在了他唇上。
那一瞬他听清了聂徵的声音。
“我要你。”
*本章诗词都是引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玲珑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