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落，凤凰歌 第87章 张阳城下

雨水将她乌黑的长发浸湿，紧紧贴在她苍白的脸上，似是从地狱深处前来索命的女鬼。

“曹和有是任来的徒弟，有他倒也不奇怪。”她顿了顿，嘴角挂着阴冷的嘲意，“没有你吗？”

“没有我！”张阳城大喊一声，这声音因痛楚而变调，“萧庄主中了黄泉引，他们两人足够对付。”

“是谁下的黄泉引？”

“我不知道。”张阳城急切说道，“此事是任掌事办的，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夜雨下个不停，雨点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泥水点在张阳城脸上。萧慕棉幽冷的眸子凝视着张阳城，目光似是将他所有的秘密看穿。

萧慕棉缓缓起身，收起嘲意，神色淡漠：“那你走吧。”

张阳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慕棉就这样放过他了？

萧慕棉似是看出张阳城的惊疑不定，盈盈浅笑：“你又没动手，我为何要杀你？”

四肢的痛楚不断传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人难以忍受，但张阳城不敢耽搁，他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忍着钻心的痛楚，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

刚行几步，重重雨幕后，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张阳城愣在原地，面露疑惑：“夫人，你怎么来了？”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张阳城看到赵瑜顶着大雨朝自己疾步而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赵瑜是来接自己回家的。

可有什么穿透肌肤刺进心口，张阳城下意识地看向胸口，只见胸口扎着一把匕首，而匕首的握柄上，是赵瑜紧握的双手。

鲜血自胸口漾开，很快便将湿漉漉的衣衫染红。赵瑜猛地抽出匕首，再次刺了下去。

张阳城跌入泥泞中，大雨带着刺骨的冰凉麻痹着他的感官。他眼睁睁地看着赵瑜一次又一次地将匕首扎进自己的胸口。

终于，张阳城闭上了双眼。

赵瑜仿佛大梦初醒般，惊惧看着张阳城的尸首。她神色慌张扔下匕首，跌跌撞撞朝山下奔去。

记忆的碎片不断在脑海中闪过。那年表哥带着张阳城回家，说是他新交的朋友。

深夜，表哥和张阳城饮酒。张阳城趁表哥酒醉，闯入房中玷污自己，她高声呼救，惊醒在院中小憩的表哥。

表哥和张阳城大打出手，表哥全然不是张阳城的对手，利剑穿心，表哥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

二十一年，她终于大仇得报。

二十一年，她终于不用日日活在胆战心惊中。

笑意自嘴角蔓延，赵瑜一边笑着一边朝永州城的方向奔去。

夜雨“哗啦啦”下个不停，萧慕棉无声地滑到张阳城身边，她冷眼看着泥泞中的尸首，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按向张阳城的穴位。

泥泞中本已断了气的尸首猛然睁开双眼。

萧慕棉眸色冰凉：“闭气假死，张掌事是当我傻吗？”

她从泥水中捡起被赵瑜扔掉的匕首，声音轻飘飘的：“闺阁中的女子手艺到底是差点火候，刺了这么多刀都没刺死。”

话音刚落，萧慕棉猛地将匕首刺下，不偏不倚正中心口命门。

密集的雨点之中，张阳城的面容变得扭曲，鲜血蓦地从喉间喷涌而出，溅在女子脸上。

萧慕棉苍白的脸染上一抹鲜红，她眨了眨眼，血珠从睫尖滴落。笑意渐渐浮现，萧慕棉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张阳城临死前的挣扎。

忽的，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萧慕棉垂头凑到张阳城耳边，似是在为他鸣不平：

“张夫人怎么能这么对你？按理说，她应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替她表哥养了二十年的孩子。”

张阳城双目蓦地瞪大，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惊愕，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喉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他的双手挣扎着想要抬起来抓住萧慕棉，可无论怎样努力，只是在泥泞中越陷越深。

地上的人抽搐着，动作越来越小，终于，他不再动弹，痛苦的狰狞彻底凝固在脸上。

萧慕棉将扎在张阳城胸口的匕首拔下，扔在一旁，像是自言自语般：“人呐，总是死在自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

她缓缓走下山去，夜雨冷寂，滴滴砸在身上，可她丝毫不觉得冷。

守在山脚的萌春迎上前来：“小姐，柳姑娘已经出发前往凉州。”

萧慕棉微微颔首，她早已知会过寒凌，柳念念和秋露两姐妹想去想留都随她们。

萌春迟疑一下，试探问道：“小姐，那个人怎么办？”

萧慕棉的目光看向萌春身后，尚在昏迷中的皓元靠在一棵大树下。她想起定襄李府外的竹林，皓元和任来的争吵，加之皓元今夜跟踪张阳城。

萧慕棉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转瞬即逝：“不用管，他醒后自会离开。”

萌春还有些担忧：“此人会不会泄露什么？”

萧慕棉摇摇头：“张阳城的死自有人去认罪，不用担心。”

这场雨下了整整两天三夜，及至午后，云收雨歇，天际澄澈如碧，倾斜而下的阳光将揽云庭笼罩在一片金辉之中。

萌春在院中晾晒衣服，一边干活一边叨叨着：“小姐，过几日便是立夏，我们要不要去做几件夏天的衣裳？”

萌春本是随口提一下，没想到立刻听到萧慕棉的回答：“好呀，现在就走。”

萌春拿着湿衣服的手一顿，随即开心笑起来：“小姐，我们去哪家制衣坊？华绢堂怎么样？秦公子送来的银子还没动，想来做几件衣裳定是够的。”

马车缓缓驶过青石板路，溅起地上还未干透的雨水。

萧慕棉坐在马车中数着银子，忽的，马车停了下来，还不等她掀开帘子查看怎么回事，便见萌春已探进头来。

“小姐，府衙门前聚着好多人。”

府衙门前，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跪在地上，他的周围聚着不少人，将他围得一层又一层。

萧慕棉走近人群，周遭七嘴八舌的声音钻入耳中。

“这人是谁？怎的一直跪在这儿？”

“他就是前段时间在长乐坊闹事的张准，在这儿跪两天了。”

“长乐坊闹事？那不是过去好久了，怎的还要跪在府衙前？”

“你还不知道吗？张准与长乐坊的姑娘深夜幽会，被他爹发现，他爹一怒之下将长乐坊的姑娘杀了，且要将他一并杀了。他娘情急之下与他爹打起来，把他爹捅死了。”

旁边一人忍不住插嘴进来：“那不是他亲爹，他娘本已许了人家，被他后来这个爹杀人夺妻。”

先前谈话的两人发出惊呼，其中一人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亲爹，怪不得在长乐坊时险些将人打死，果真不是亲生的不心疼。”

另一人有些疑惑：“这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那人说道：“他娘到府衙击鼓自首，在堂上亲口说的。可怜长乐坊那姑娘，只找到些衣裳残片，定是被山上的野兽叼走了。”

张准背影消瘦，像一遵冰冷的雕像，毫无生机。

萌春凑到萧慕棉耳边：“他以后怕是再也不会进青楼了。”

萧慕棉不置可否，若非张准时常去青楼厮混，柳念念也寻不到机会勾上他。青楼女子若是样样都合心意，那定是有意为之，可惜张准不懂这个道理。

转身离去时，背后传来衙役的声音：“张准，沈大人要见你。”

从府衙再走一条街便到华绢堂，临近立夏，华绢堂果真摆出好些清凉料子的成衣，每看到一种新款式，萌春的脸上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挑上许久，萌春方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大堆新衣裳出了门。马车停在后巷，萌春因怀中抱着东西有些看不清路，在转角处不小心与对面匆匆而来的人撞在一起。

本是两人的无心之失，对面的人却恶狠狠地将萌春推倒在地，咒骂道：“哪儿来的瞎子走路不长眼睛？”

萧慕棉赶紧上前扶住萌春。正欲骂回去，那人大步踩在散落在地的新衣裳上离开。

透过帷帽的轻纱，他的模样在眼前一晃而过，萧慕棉身体一僵，目光追随着他离去背影，手指不由得用力捏紧裙摆。

萌春顺着萧慕棉的目光看去，见那人朝府衙的方向而去：“小姐，这人你认识？”

萧慕棉轻轻点头，张阳城的死讯传得真快，曹和有竟已经到永州，不知秦烬阳和任来是否也回来了？

曹和有赶到府衙时，正遇上秦烬阳和任来从府衙中出来，二人面色铁青，周身的气氛凝结如冰。

曹和有走到任来身边，路过秦烬阳时，微不可察的朝秦烬阳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任来似是压着怒气，朝秦烬阳说道：“搜查张阳城的家，楼主应该没有意见吧。”

秦烬阳的目光淡漠地扫过曹和有，说道：“随意。” 话音未落，他便阔步离开。

目光追随着秦烬阳离去的背影，任来皱起眉头：“他是去哪儿？”

闻言，曹和有心中一凛，刚刚在转角处一晃而过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难道是萧小姐？可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从奇崖岭摔下去，绝无存活的可能。

“先不管他，你速去搜查张阳城家，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张阳城手脚俱断，可不像丝毫不会武功的赵瑜能弄出来的。”

任来的话打断了曹和有的思绪，他连声应着，随即从府衙门前消失。

翻箱倒柜，可无论是暗格还是密室都没有可疑之处。曹和有站在卧房中间，看着这一片狼藉，颇为头疼地揉着眉心。

透过指缝，视线落在散落一地的女子衣物上。他没来由地心中一凛，逐一撕开每一件衣衫。

一张羊皮纸从青绿色长袄中掉落，曹和有赶紧捡起来，双目猛然睁大，只见羊皮纸上写着“天煞罗经第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