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落，凤凰歌 第114章 雨夜

可他的脚步好似被钉在地上，无法挪动分毫，他眼中的东西晦暗不明却汹涌澎湃，炙热如火焰掠过，所到之处皆被灼烧。

萧慕棉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目光从他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的唇上滑过，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点雨阁中已寻不到霜儿的身影，不知被安顿到何处去了。

晨间秦烬阳特意嘱咐，让自己安心待在点雨阁，演武场上，让霜儿替代她。然秦烬阳刚离开，她将霜儿打晕，自己偷摸去了演武场。

萧慕棉遣人将正房床榻上的被褥全换了，方才躺上去。

困意很快席卷而来，在意识将沉未沉的刹那，萧慕棉猛地睁开双眼，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她已经有大半日未见到萌春了。

……

城郊破庙，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挥起，重重落在地上的女子身上。萌春尖叫一声，痛苦翻滚着，她的衣衫被长鞭撕破，布满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那个女人是谁？！”

“是萧小姐。”

“给我接着打！”

旁边一人低声劝道：“夫人，这女子是万湖山庄的丫鬟，若被发现了……”

钱灵怒瞪她一眼：“怕什么，我是天水宗的代宗主，秦烬阳还敢为了个丫鬟杀我不成。”

“啪” 的一声，又一鞭狠狠落下，萌春的身体猛地一颤，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寒风刮得破庙半垂着的木窗框“咯吱”作响，钱灵身边的丫鬟低声说道：“夫人，天色已晚，您身子要紧，先回去休息吧。这丫头嘴严得很，小的几个在这儿拷问，待有了结果，定立刻禀告夫人。”

钱灵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朝身旁的丫鬟挥挥手：“去将夹棍和钳子取来，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日夜不灭的火光将万湖山庄的长阶映得与白昼一般无二，钱灵提着裙子疾步朝万湖山庄而去，身后的三个丫鬟唯恐她跌倒，不停提醒着：“夫人，您慢些，小心身子。”

万湖山庄门前，秦烬阳刚刚将所有人派出去，转眼便瞧见钱灵朝自己扑来，惊得赶紧躲开。钱灵扑了个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而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秦烬阳，她是血月门的杀手，是来杀你的。”

秦烬阳皱了皱眉，压低声音怒斥：“你在胡说什么？”

“血月门杀手千面玉，可随意变换容貌。她假冒萧慕棉接近你，目的就是取你性命，必须赶紧杀了她，不然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钱灵说着，便要进万湖山庄，被秦烬阳一把抓住胳膊，他朝钱灵身后的丫鬟斥道：“你家夫人莫不是疯了，去将吕溱叫来见我。”

得到消息的萧慕棉匆匆赶到议事堂，此次武林大会，天水宗由代宗主钱灵和大弟子吕溱共同带领门下弟子，因她对外宣称病入膏肓，推了许多无关人的探望，还未与钱灵打过照面。

议事堂外被人守得密不透风，钱灵一见到进来的女子，仿佛疯了般咆哮着：“她是血月门的杀手，烬阳哥哥，你要相信我。”

萧慕棉的目光冷冷落在跪在地上的吕溱身上：“我的丫鬟，被她打得半死不活，此事你可知道？”

“回萧小姐，此事我确实不知。今日午后，夫人说她身子不爽，要先行回去休息，我不疑有他，此后再未见过夫人。”

“她不是萧慕棉！”钱灵双目通红，怨恨的目光似是要将女子撕碎，若非三个丫鬟将她紧紧拽住，恐怕早已扑了上来。

萧慕棉不耐烦地打断钱灵：“既然如此，送赵夫人去水牢，我的丫鬟身上一共有六十二道鞭伤，一鞭都不能少，全部都要还给赵夫人。”

闻言，吕溱大惊失色，头重重磕在地上：“夫人已有身孕，实在受不起这六十二鞭，请萧小姐开恩，我愿代夫人受刑。”

一道闪电划过黑沉沉的夜幕，漆黑的庭院被照亮刹那，萧慕棉被这突如其来的明光一晃，离开的脚步顿住，她蓦地回头，视线落在钱灵平坦的腹部。

议事堂中死一般寂静，烛火在几人间摇曳，他们的身影扭曲着投射在白墙上。钱灵仿佛被突然抽掉灵魂，无精打采地安静坐着，任由大夫把脉，一声不吭。

“回小姐，这位夫人确实已有身孕，且胎象不稳。还望夫人能保重身体，好生调养，切忌大悲大喜。”

萧慕棉狐疑的目光在一脸担忧的吕溱和呆呆的钱灵之间扫来扫去，突然笑道：“赵景年太不够意思了，这样大的喜事也不告诉我。”

议事堂中安静得有些诡异，吕溱干笑两声，垂首不语。

萧慕棉道：“既如此，这六十二鞭只能由吕公子代劳了。赵夫人胎象不稳，还是回天水宗闭门养胎的好。”

闻言，吕溱如蒙大赦：“多谢萧小姐开恩，我们明日便回天水宗，定不会给萧小姐添麻烦。”

言罢，他起身去扶钱灵，可钱灵用力甩开他，冲上去死死拽着秦烬阳的衣袖，泪眼婆娑地呢喃着：“她会杀了你的。”

一阵夜风袭来，“哐当” 一声，吹开未紧闭的窗户，寒风裹挟着秋雨，丝丝缕缕涌入屋内，案上的烛火被卷起猛地晃了几下，险些熄灭。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萧慕棉看不清秦烬阳的表情，唯见他一根一根掰开钱灵的手指，声音淡淡的：“若能死在她手上，是我最好的归宿。”

秋雨在顷刻间倾泻而下，打在窗棂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雨水溅入屋内，打湿了地面，屋内的温度骤降，寒意顺着钱灵的脊梁骨往上爬。

突然，她笑起来，跌跌撞撞着后退几步，指着秦烬阳大笑道：“你真是疯了，她有什么好，你们都愿意为了她去死！”

话音未落，她的笑意骤然凝固，转瞬被痛苦取代，手捂上腹部。吕溱面色骤变，打横抱起钱灵消失在瓢泼大雨中。

雨点砸在微微瞪大双眼的萧慕棉脸上，秋雨的冰凉让她从怔愣中猛地回过神来。她朝候在一旁的大夫吩咐道：“你去过看看，尽力而为，无论需要什么药材，遣人去库房取便是。”

言罢，她冲进重重雨幕之中。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密集的雨点突然被隔绝在外，萧慕棉用力朝身后一推，油纸扇从秦烬阳手中滑落，打了几个滚，被狂风带得越来越远。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身上，她并未回头，顶着狂风骤雨才踏出一步，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将她带入坚实的胸膛。

萧慕棉一怔，本能地想要挣扎，可掌心传来的熟悉温度竟让身体有一霎的僵硬，一只手掌扣在后颈，冰凉的唇不由分说覆了上来，克制而又热烈地舔舐着。

顷刻间，风声、雨声化为虚无，耳边只余紧张粗重的喘息。

压抑的爱恨没有解药，只能在片刻的风雨中破土而出，浅尝辄止。

一声惊雷乍响，仿若天崩地裂，震得人耳鼓生疼。萧慕棉身体猛地一颤，回过神来时，发现泪水早已混着雨水肆意流淌。她双手抵在秦烬阳胸口，猛地用力，将他狠狠推开。

狂风呼啸，暴雨如注，萧慕棉转身离开，眨眼间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呼啸的风雨带着秋夜的寒意让万湖山庄各个院子都早早熄了灯，唯有天水宗所居的水月阁和地牢的烛光，在这雨夜中摇曳。

翌日，雨过天晴，阳光清风抚过万湖山庄的每一寸角落。

比程宿弑师更为震撼的消息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万湖山庄随处可见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人群。

点雨阁中，贺绩坐在书案前：“程宿交代的这些事，想必萧小姐早已知晓。” 虽是这样说，贺绩还是将程宿的供词递到萧慕棉眼前。

萧慕棉翻了翻，程宿交代的与她猜想中大差不差，任来趁着大婚之际，设法将黄泉引下到爹娘和十八青使的酒中。

年节前，她和秦烬阳刚出扬州，任来便联系上程宿，二人里应外合，一人控制住孙南玉、监视爹娘，一人跟着暗探队伍前往凉州。

黄泉引发作时，两边同时动手，任来带着两名手下杀害爹娘，而程宿，因抢先一步在饭菜中下毒，一人杀了所有暗探。

“没想到，任来竟是何尘的师弟，杀害萧庄主夫妇和赵宗主只为嫁祸给辰星教。只是不知这些事情里，秦烬阳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贺绩指着供词中的一处接着说道：“据程宿所言，任来早已打算动手，只因秦烬阳的阻拦一拖再拖。不知秦烬阳阻拦是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心中不忍？”

萧慕棉将供词叠好，还给贺绩：“听闻今晨贺长老与各门派掌门在议事堂商议了两个时辰，不知作何决定？”

“秦烬阳已自请卸任武林盟主，并提出捉拿任来归案，之后无论武盟如何处置他，他都没有异议。

秦烬阳和任来原是一丘之貉，论罪当诛，然二人离心，至杀害萧庄主夫妇一事，他多次阻拦。据孙二娘交代，是秦烬阳救的她。此间种种，不知萧小姐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萧慕棉的目光望向窗外，半晌，轻轻说道：“无论是什么让他在最后止了手，都无法掩盖他从一开始便已酿下大错。”

闻言，贺绩一怔，随即微微颔首：“此事萧小姐自行决断便是，只是程宿我需带回衡山派，按门规处以极刑。”

言罢，贺绩起身离开，踏出门槛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谢谢”。

贺绩蓦然回头，那双不怒自威的眼此刻竟有几分慈祥：“虽被萧小姐利用一次，可若无萧小姐，师尊之死的真相永无大白之日，应是我谢谢萧小姐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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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