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刁书真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她抬手遮在自己额前,刺目的光线让她的眼瞳微微一缩,过一会儿才适应。
她胡乱擦了把头上的冷汗,有种浑身脱力的虚弱感。不远处,在进行现场的拍照以及痕迹的检验之后,宋玉诚正在对死者进行就地解剖,另一名C市的法医正在旁边做着记录。正逢上班时间,大桥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车流,挤得水泄不通。烦躁的人们按动喇叭,刺耳的汽笛声此起彼伏。
这个是晴天,透过江边的芦苇,江面锁在一层浓密的雾气之中,迷迷糊糊看不真切。
似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刁书真坐下来,眼神又变得清明,锐利。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毫无征兆地被卷入到凶案现场的情绪洪流之中了。但她知道为什么。
现场被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之中,那种浓郁的黑色像是一条条黑蛇,在地上蜷曲游走,爬满了以尸体为中心的,方圆十米内的每一寸空间。那种恐惧的寒意还在现场流窜,试图钻入她的皮肤,沿着脊椎流入到大脑中枢。
刁书真浑身的汗毛都起来了。
作为一个犯罪心理侧写师,刁书真见过无数血腥残忍的现场,其中不乏剥皮或者截肢分尸,甚至是活活虐杀。她经历过无数人的恐惧和绝望。
然而,这样纯粹的恐惧,她只在两个地方见过,南京大屠杀的遗址,以及奥斯维辛集中营。
可以想象,老人绝对不是被人勒死或者溺水那么简单。
宋玉诚回来了,她叫回了正在愣神的刁书真。她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一缕黑发黏在她苍白的面上,白得越白,黑色愈黑,显出她清冷的气质。
她见刁书真脸色不太好的样子,递给她一只中性笔,点头示意。
刁书真裂开嘴笑了,扬了扬眉头。
“别小看我啊。”刁书真在左手心上写着被害人的死因,宋玉诚低下头,也是一般的动作。
两人摊开手,宋玉诚洁白的掌心里整整齐齐地排着一行正楷,字迹娟秀,写的是“因泥沙堵塞口鼻引起的机械性窒息”,而刁书真手上就写着两字,潦草狂放,是“活埋”。
两个人相视一笑。刁书真忽然觉得心中的恐惧散去了不少,抬头望去,阳光穿透云层,沁沁洒下来。
是个晴天呢。
“走吧,下午还有专案会呢。”宋玉诚伸手拉了刁书真一把,“别坐在地上,当心着凉。”
4月12日,C市市局接到一起报案。死者孙凤娣,71岁,C市萝岗区人。平时独自一人在家中居住,儿子和儿媳在外地做零售商的生意。孙子孙潜为C市洪山区大二的学生。
经过现场的初步勘探以及法医的检测,死者的口部塞有一只袜子,系死者左足所穿。在其鼻内以及解剖呼吸道而知,死者死于吞入污泥所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者衣物内发现有塑料封袋裹着的三千元现金。因案发当晚C市的气温骤降,仅能初步推算死者的死亡时间在昨晚11点-凌晨1点间。
法医尸检报告如下:死者衣着完整,颜面青紫,口中塞有衣物。面部睑球未闭合,睑结膜下可见泥沙。右侧肩胛部见皮肤挫擦伤。口唇扁平,外鼻中可见泥土。CNM陈旧性破裂,GM有粪便。解剖在咽部以及喉部有泥土,颅骨无损伤。死因系泥土掩埋所引起的胸腹部受压以及气道堵塞所引起的机械性窒息。
因发现死者鼻粘膜、声门、喉部以及肺水肿,因大量异物进入气道所引起的呼吸衰竭,以及呼吸机群所发生的撕裂性出血来看,死者在被掩埋时意识清楚,没有服用过安定类的药物,没有外力作用所导致的颅脑损伤,她有过激烈的挣扎,甚至苦苦哀求过凶手放过自己。
换句话说,死者是被活埋的!
对一个七旬老人,手段何其残忍,性质何其恶劣。
宋玉诚清清冷冷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里,每个人都感到一种莫大的压力。
刁书真低着头,陷入深深的思考。若是论及活埋这种方式,一般都只出现在战争屠杀,或者封建时代统治者为了确立自己的权威,对某个群体进行恐吓,例如焚书坑儒。
但是在现代社会,用作犯案的手段,纵然刁书真博览犯罪史,一时之间也摸不到头绪。会采取这种残忍手段的,要么是心智未全、本性恶劣的未成年人,要么就是精神障碍患者无意间犯下的过失。
真正把活埋作为杀人的手段,相当罕见。
更大的疑惑萦绕在众人心中,凶手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才会用这样原始而又残忍的方法杀死一个并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老人呢?
查死者的通话记录可知,昨晚21:34分接到了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接着,有出租车司机为证,死者打车赶往案发现场。约10:30分,孙凤娣赶到了沿江风光带。根据出租车司机的说法,当时孙凤娣老人在车上与其儿子有过一通电话,大意是说自己的孙子孙潜,在江边出了车祸,老人遂带上家里仅存的三千块钱赶往沿江风光带。死者的儿子让老人先处理这边的事情,自己坐当晚的飞机从外地赶回。
宋玉诚根据尸体的征象,以及案子的情况来看,推测凶手是以孙潜出车祸为借口,骗得老人赶到案发现场,再在现场制服了老人,最后挖坑将其活埋。
警方遂确立了如下的侦查思路。一、在全市范围之内搜寻证物的来源,主要是红色玻璃绳子的来源。
二、查找电话号码的所有者以及电话卡的来源。
三、重点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和死者以及家属有着恩怨纠葛的人。
专案会上所有人围坐在长桌上,眉头紧锁,盯着案卷,心事重重的样子。
刁书真微微苦笑,知道这种侦查思路无异于大海捞针。
其一,凶手应该是个心思极其缜密、反侦察意识极强的人。而且绝不是为了钱财,或者精神不正常而无意中杀人。别说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就是晴朗干燥的天气,也未必能留下多少痕迹。
其二,捆绑死者的红色玻璃绳是再常规不过的用品,在本市的各大超市以及零售店均有销售。更别提网络购买这个渠道了。同类型的绳子,刁书真刚刚随搜索了一下,销量最多的店铺每个月的销量多达上万份。实则根本不可能准确找到绳子的来源。
至于绳结的绑法,在刁书真的印象里,似乎并不属于任何一种透露凶手身份的手法,比如编织的基本结、外科结、水手结或者登山者的布林结或者反穿八字结,也不像是提花纹样或者传统中国结的一部分。凶手就是为了能达到捆绑的目的,而系上的绳结。至于那张电话号码,凶手既然是敢用,必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其三,看来也只能寄希望于从死者的社会关系排查中得到一些线索了。
刁书真的眉头越皱越紧。对此,她无法报以乐观的态度。
仇恨。
凶案现场所留下的强烈仇恨,远远不是普通的日常中经济纠葛、邻里生活琐事的争吵所能造成的。如果凶手精神上不存在障碍的话,那么到底是什么缘由,才能使得凶手如此痛恨一个风烛残年的七旬老人?
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刁书真后知后觉地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C室的常局长又耐心地问了一遍,“小刁,你对凶手有什么看法?”
原来刚才自己想得太入神,没听见局长的问题。她微觉抱歉,缓缓开口道:“这是我给凶手的画像。”
她将自己的电脑屏幕连接到放映机上,接着投屏到白墙上。
1.脸色病态的白,消瘦,身高不超过170cm,体力一般
2.未婚,没有性生活经历
3.独居,不与直系亲属一起生活,居住在C市临近城市,在省城的可能性较大
4.对感情怀有近乎信仰的偏执,完美主义
5.注重自己的仪表,可能穿一件红色双排纽扣衬衫
6.具有施虐欲,从被害人的痛苦、悲痛、愤怒和无助中享受乐趣,在虐待死者的过程中获得满足感
7.可能因为重大感情变故所导致的应激性精神疾病,可能有精神类药物使用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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