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话音刚落,殿内就传来哄笑声,这群外客酒足饭饱后终于有心思干正事了,大概是见嵇令颐独身一人手无寸铁,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一个劲地冲那位刀疤汉子挤眉弄眼着调笑。
“黄三,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马上饭都要吃不起了,你倒好,什么钱也不出,白得了个婆娘。”
“今天就要怀上,你行不行啊?不行跟兄弟们说,帮一把的事儿。”
那刀疤汉子黄三盯了嵇令颐这么久,早就蠢蠢欲动。
他笑骂了一句,起身就大摇大摆往嵇令颐这里走来。
他们这群人本是借口走商的匪徒,平日里抢劫拐骗点小商小户人家的公子哥混几口饭吃,从来不会与高家这种门楣搭上关系,毕竟这种身世的人家有权有势,惹上不一定讨得了好处,没想到这次通过中间人牵上线后对方居然是高夫人。
黄三本不想接这一趟活的,他不是没听说过高门士族里常有这种下作手段,让他绑了人给苦主吃吃苦头顺带要点酬金他在行,可是对方提的要求是睡女人还得“怀上”,这真是闻所未闻。
他担心是高驰看上的哪一房姬妾,可是听高夫人之前再三保证说与高府无关,只是个算了命后为高家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转世投胎”的载体,又见高夫人痛快地报了一个天价,他没经住诱惑便点了头。
本以为是哪个丫鬟奴仆的替死鬼长相,谁知今日高夫人提了一嘴表示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他连几个时辰都等不住,趁着嵇令颐听佛经时就偷偷摸摸到正殿瞧了两眼。
果真是个神仙仙子般的绝色。
他连做梦都不敢做这种样貌的,金醉阁的花魁都不一定有这等姿容,没想到有一天这种好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让那天天只会唉声叹气的爹娘成天说自己讨不上媳妇,等他带回去一个大着肚子的,看看还有谁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别动!”
嵇令颐错身往后一退,一把拔下高惜菱发髻间的金簪比在她喉咙上。
她下手一点也不留情,尖锐的簪子在高惜菱脖颈上擦刺过,立刻见了红。
“你要是敢伤——”高夫人霍然变色。
“你要是敢让这里的人动我一下,我不仅让二小姐在佛前失子,还让她们母子同命。”嵇令颐一手卡住高惜菱的下巴,另一手握着簪子紧紧地贴着皮肉。
黄三还要往前走,被高夫人狠狠一眼瞪在了原地。
她语气不善:“你要是听话点,还能少吃点苦头。”
“原来夫人也知道是吃苦头。”嵇令颐冷笑连连,“我听夫人冠冕堂皇说了一堆什么借腹还魂的故事,还以为是在佛像面前做什么大善事呢……原来是怕手上沾了命遭天谴,死后下那阿鼻地狱。”
高夫人听不得这种话,脸色差得像是吞吃了条虫子。
嵇令颐拖着人往门口移动,可奈何高惜菱吃了堕胎药后脚步浮虚,整个人失了力气往下沉沉地坠,仿佛有千斤重。
黄三又往前迈了一步。
“你知道我是谁么?”嵇令颐一个眼神钉过去,语气迫人,“不会以为这彰城顶天了就只有高府吧,敢做这种生意,你有命拿钱吗?”
黄三脊背一僵,他见嵇令颐姿容出众又被开了如此高的价格,能猜不到她可能身份高贵吗?只不过想着高府只手遮天,再有什么事也只出在自己手中,要是高夫人有心想要隐瞒,哪个官府吃饱了撑着去拂她的面子?
“你莫听她虚张声势。”高夫人反驳,“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侍妾,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虚张声势?”嵇令颐手上一重,那金簪挑破了高惜菱的皮肤,血珠子立刻顺着脖颈往下滚。
她沉声道:“你敢动皇子的侍妾,是不是也想上天子之榻躺一躺?”
殿中各位原本还嘻嘻哈哈的,闻言立刻噤声。
黄三结结巴巴地看向高夫人问道:“夫人,这之前可没说起啊。”
“你管她是什么身份,话都放出去了,你以为不动她她就不会去告状了?”
“回头是岸,你现在放弃作恶我便不再追究。”嵇令颐立刻接上话茬,盯着高夫人一字一句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指使你,我自然也找那人。”
殿内其他人本想帮上一把,闻言又胆怯,心念黄三瞒着别人私下与高夫人联系上了,也不知中间得到了多少好处,自己若是上手了,没钱分就罢了,万一真惹上什么惹不起的人,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连我都敢威胁,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觉得她会放过你们?”高夫人见众人神色各异,不由得厉声喝道。
嵇令颐不敢在这群人面前露怯,绷着力气连拉带拖地将高惜菱带出了偏殿,撑着她的那条胳膊已经开始发麻,可另一只手一直稳稳地比在她喉咙上,做足了姿势。
“你能去哪儿?”高夫人见高惜菱面色惨白,裙底下已经晕开了血迹,不由得焦虑起来,“惜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会好过。”
嵇令颐一言不发,拽住高惜菱的头发将她完全拖出了房间,外头雨势浩大,还未走出几步兜头就将人淋得湿透。
高惜菱腹痛难忍,被冷雨一浇更是忍不住蜷缩起来,嵇令颐把不住她,几乎是揪着她的衣领强撑着往后退。
“小姐!”荷香冒着雨飞奔而来,见嵇令颐这等架势倒抽一口冷气。
“马呢?”嵇令颐顾不上擦脸,雨水将她的面容淋得更加冷白,连嘴唇都褪去了血色。
“没有,马夫将我们送到后就转头回去了。”荷香见嵇令颐明显快撑不住怀里的人,伸手想帮忙,谁知嵇令颐手臂一松,高惜菱没了借力顿时软在了地上。
她本就体虚,跌倒后眼睛一翻便昏了过去。
“累赘,我们两个将她带不了多远,快走。”嵇令颐一拉荷香,两人立刻往厢房跑去。
雨水砸在脸上,荷香断断续续道:“信鸽放出去了,殿下会来接我们的。”
嵇令颐那声“好”被雨声淹没,身后似乎有人追过来,又被晕倒在地的高惜菱吸引了目标。嵇令颐在大雨中模模糊糊地辨认着方向,鞋底踩起的泥水一次次溅在腿上,两人赶超近路往西厢房跑去。
“我们的被子是西十二,那就说明西厢房第十二间应该是无人入住的。”嵇令颐冷静道,“先去里面躲一会。”
好在雨势大到连足迹也冲刷得一干二净,嵇令颐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西十二”的牌子终于在眼前一晃而过,她紧急刹住了脚步,抬手就推门进去。
“把门反锁了。”嵇令颐跑的气喘吁吁,过快的心跳在胸腔里砸得人心慌,她将打湿黏在脸上的发丝一捋,回身想要推桌子过来把门堵了,可是往前一步却踩在了柔软的绒毯上。
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室内烛火一动,有人将灯点燃了。
入目均是秾丽奢靡的物什,仿佛是在清贫单调的寺庙里勾勒了一笔不相配的浓墨重彩,让人一时有些难以习惯。
那盏灯灯芯如一点红豆,光线昏暗,提灯之人的那只瘦削无暇的左手从藏青祥云直袖中露出,微微抬起往前一送,嵇令颐看清了点灯之人的样貌。
她张了张嘴,满目震惊:“赵……赵王?”
所以她们房间是西十二的被子是因为赵忱临走到哪儿自带到哪儿?
赵忱临也许是躺在软榻之上准备休息,这才会早早熄了灯,身上的衣带松散抽离,随意搭着的衣襟里破开一条供人窥探的开口,露出如远山般流畅走势的锁骨,渊亭山立,绝顶好姿色。
嵇令颐身上的雨水止不住地顺着襦裙的裙边往下落,脚底的绒毯本是供赵忱临洗濯后赤脚踩上的,可被她混着泥水的鞋底一踩,生生多了几个明显的脚印。
“赵王怎么也在明空寺……”她的话语在看到桌上走了一半的棋局后哑然住口,心里如同被寺庙中的大钟又重又狠地敲击般突然一紧。
棋盘边上的水杯还有热气袅袅,与赵忱临对弈的人应该还在室内。
嵇令颐的目光不敢过于放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往屏风后张望,她宁可装蠢卖傻假作没察觉,也好过现下令人尴尬的沉寂。
“只是上山避暑。”赵忱临将手中的油灯轻轻放回桌上,他语气温柔,“孺人怎么如此狼狈?”
嵇令颐正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门外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音,明显是有一群人冒雨在搜人。
她卡在喉咙口的话语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一晃没了踪影,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这可真是……东边老虎吃人,西边老虎也吃人。
赵忱临眉梢轻轻一挑,也无需再问,对她露出了个遗憾了然的笑。
“原来是碰到了点麻烦。”他往屏风后一转,眨眼间回来时手上多了块脸帕,温润有礼地上前来递给她。
嵇令颐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贴在门上,低头接过赵忱临手上的脸帕,想用气音道谢。
手上一紧,那块帕子并没有落到她的手里,而是被对方牢牢地攥住了。
“这边找找。”黄三的声音隔着门响起,他用力蹬了蹬腿,似乎想把靴子上的泥点子甩下去。
而赵忱临背对着光线,语气幽幽,似乎只是纯粹好奇罢了:“孺人要是被门外的人找到了,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