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凛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靠,早知道不贪那一千五的加班费了……”第一外勤组组长江亦行开车门钻进车内关车门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坐在位置上吸了吸鼻子,此刻后悔莫及,“这天他爹的比甄嬛从甘露寺到凌云峰那天还冷……”
“谁说不是,我平常喝的西北风都是常温,今天怎么还突然加冰了。”江亦行刚开门时吹进来了点风,林谦坐在副驾驶搓了搓手,对于自己的苦逼生活表达了不满。
江亦行之前在车外和前来协助处理残留变异体的第二外勤组的几个组员探讨行动方案。一开始还能摆摆一组组长的架子,但后面这风吹得实在太猛,等到真顶不住了,江亦行便在匆匆交代几句后又忙不迭逃回了暖烘烘的车内。
“冷风吹的爽吗?”林谦戏谑道。
“滚,再嘴欠你也出去给我爽爽。”江亦行没好气,“那二组的还是人吗?这大冷天的穿薄薄三件隔外边摆pose还拉上我。”
林谦心说你今早执意不穿秋裤一出门又立马滚回房间的样子也挺二的。
“一群傻叉。”江亦行做了个总结,把手伸回口袋里时摸到了个小盒子,拿出来一看,是包还剩两根的烟,“你抽吗?”
“不抽,你抽完搁外边多站会,回来一股烟味……”林谦嫌弃地挥了挥手,继续揣着他的暖宝宝刷抖音。
江亦行明显没听进去,随意一拢领口,转身刚要出去,手却忽然顿住了。
车窗外,那位被江亦行蛐蛐了半天的二队队长张言琛正和另一个人讨论着什么——是从未见过的新面孔,但不可否认的是长相绝对优越。
对方看起来态度很随意,靠着车门,侧对着他们,偶尔点下头表示赞同,视线却从未落在发言者身上,而是低着头,目光淡淡的,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和谁都保持着距离。
“看什么呢?有美女咋滴?”林谦见江亦行一直愣着不走,凑过来瞄了眼,“哦,他啊,那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江亦行这才回过神来,“哎,那谁啊?”
“二队新协助,以前干卧底的。”
“干卧底?那感情行啊,叫什么名字?”
“你看上人家了?”江亦行作为一个标准富二代,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从来都是看上哪个就追哪个,林谦作为他发小也清楚得很,闻言调侃了两句,“陈知衡,单着呢,追去吧。”
“追个屁,老子不喜欢男的。”话虽如此,江亦行还是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搜寻半天最后看上了林谦带过来的那个零食袋,二话不说掏了两瓶AD钙奶出来,头也不回出去了。
“你神经病啊,哪有搭讪送AD钙奶的?!”林谦看着袋子里静静躺着的脉动茶π恨铁不成钢,“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我的饮料?!”
——车外。
“你想好了?真的辞职?”张言琛最后一次确认道。
“嗯。”陈知衡抱着手臂,很轻的应了声。
张言琛瞬间觉得心脏骤停,留下一句“我去吹吹风”狼狈跑走了。
也不怪他反应过度,陈知衡卧底了一家最大的敌对组织,身份暴露之后在那送了半条命,上头的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赔钱赔力又赔人把他带了出来,现在主动要求离职,那跟坦白自己准备去送死有什么区别?那跟狂扇上级三巴掌有什么区别?
陈知衡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在他表现出这种意向后大大小小的会议和一个个进出他办公室的人就说明了一切。
他辞职后要去做什么,没人知道,但显而易见,那是一件重要到可以让他义无反顾献出自己性命的事。
陈知衡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内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默不作声摸出自己口袋里的半包烟,拿了根叼在嘴里,但再摸发现找不到打火机了。
估计是早上换衣服的时候光拿烟,把打火机落下了,他想。
他刚想去找别人借,还没来得及转身,嘴里的烟就被人拿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就贴上了自己的侧脸。
陈知衡几乎是下意识后退一步,皱着眉回头,与懵逼的江亦行四目相对。
“哟,一个人呐?”江亦行懵归懵傻归傻,自己的目的还是牢牢记在心上的,于是努力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把右手拿着的那瓶AD钙奶递了过去,“要不要来我们车里坐坐?”
“……”
“我们车里有暖风的。”江亦行坚定道。
江亦行上岗那年陈知衡还在勤勤恳恳干卧底,因此面对这张陌生的脸,后者的第一反应就是——
这踏马哪来的神经病?
但这个地方又没有别人,陈知衡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虽然看着脑子不太好使,但跟着一起来的就只有一队的人。
一队不会招一个智障,这是绝对的。
陈知衡皱着的眉舒展开来,仔细打量了身前的这位男子一番。
江亦行从外貌来说就不同于陈知衡,前者看面相就知道大概率是个社交悍匪,眉眼间都透露出一股“妹啊遇到什么事和哥说哥帮你”的朴实感,乍一看去似乎没什么心机,大大咧咧的——他的行动也坐实了这一点。
陈知衡往年来见的人基本都是无比矜持保持风度的,这些人大部分城府深背景硬,和他们交流都得紧着绷着,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
他打心底里就是认定了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所以在看见江亦行时,陈知衡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不坏的。
“谢谢,不用。”陈知衡婉拒了江亦行的AD钙奶和蹭车邀请,下巴往后者的左手一抬。
江亦行顺着将视线移过去,这才发现自己还拿着从人家嘴里抢来的烟:“……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关系。”陈知衡伸手接过对方手忙脚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新烟,余光瞄到了烟盒,“百乐?”
“好像是,从朋友那拿的。”
“女朋友?”
“没,男兄弟。”江亦行立马否认,“为什么这么问?”
“女生抽百乐的比较多来着。”陈知衡含着笑意,“没有说你朋友的意思……有打火机么?”
“哦哦,有。”江亦行低头又在口袋里翻找起来,但绝望的发现一个事实——落车里了。
“……好像放车里了,我现在回去拿。”江亦行刚一转身,就猝不及防被人拍了拍肩。
“没事不用,他不能抽烟。”及时赶回来的张言琛一把夺过陈知衡夹在指尖的烟,对着江亦行赔笑道,“这次任务还是麻烦江组长……”
“不麻烦不麻烦。”江亦行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气氛的怪异,将那瓶AD钙奶不容拒绝塞到陈知衡怀里就摆了摆手回车里待着去了。
“和你说了,身体不好就少抽烟。”张言琛仿佛一个操心的老妈子,揉着眉心把烟转手给了路过的组员。
陈知衡已经懒得反驳这一说法:“那谁啊?没见过。”
“一队队长,叫江亦行,挺……热情的。”张言琛从脑子里搜刮半天才找到这个词,虽然听上去依旧有点别扭。
“感受到了。”陈知衡点点头。
“回车里去,外面风大。”
“车里有暖风?”陈知衡被江亦行带偏了,下意识询问道。
“没有啊,我现在给你开?”张言琛一头雾水。
“……不用。”
“我说上边也真是,就处理处理残留变异体搞这么郑重,光我们一个队也够了吧。”张言琛抱怨了一句。
“不一样,有了独立思考能力的变异体难处理很多。”陈知衡摇了摇头否认道,“博取同情,挟持人质,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而且……”
话音戛然而止。
“而且什么?”张言琛问道。
“而且人多处理方便,还一样拿一千五的加班费。”陈知衡微微一笑,转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张言琛:“……”
明明你的任务只是来走个过场好不好?!谁敢让你亲自去现场啊你要受一点伤明天我就该跪在老板办公室门口抹脖子赎罪了!
陈知衡本人并没有身为队内国宝的自觉,但折腾半天身体也迟来的感受到了疲惫,调了座椅后盖着外套就睡下了。
要去的任务地点是大山内的一座小村子,地方极其偏僻,两队人只是把车停在这稍作休息。
事实上陈知衡之前对这种程度的任务不会有什么感觉,他还是外勤队长时可能压根都不会给半路调整的时间,麻溜处理完麻溜回来就完了。
但如今明显是做不到了,要不是上车前吃了药,他此刻就应该因为晕车蹲在路边干呕了。
张言琛愣了愣,随即转身招呼道:“收拾收拾,差不多该出发了。”
另一边。
江亦行在回到车内后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靠着椅背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怎么了?人家拒绝你了?”林谦刚刚在车内观看了全程,并没听到声音,但看着自己好兄弟这焉了吧唧的样子不免狐疑道。
“没。”江亦行眨眨眼,“我就是觉得,遇见他,我前几次恋爱都白谈了……”
“……开车,走了。”林谦翻了个白眼催促道。
路程不算太远,但到了目的地时天也已经黑下来了,村庄已经成了废墟,到处是倒塌的房屋,一眼望去甚至还有点说不出的艺术感。
“大晚上的,也看不出什么,明早办吧。”张言琛张望半天,转头对江亦行说,“我们这的轮班看着,你们放心休息。”
江亦行本来也不是那种爱和别人推推搡搡玩欲拒还迎的,说了几句客套话递几支烟之后就回去了。
张言琛回到车里时陈知衡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靠着椅背,抱着瓶AD钙奶一边喝一边刷视频,嘴里咬着吸管,因为刚起头发微微有些乱。
“你哪来的饮料?”
“江亦行给的。”陈知衡自然的朝外边扬了扬下巴,因为睡醒不久声音稍微有点轻。
“哦……”张言琛从后座那捞了件更厚实的外套盖在他腿上,“后半夜凉,给你开个暖风?”
……暖风这个问题短时间内别想过去了。
“不用。”陈知衡摆摆手。
“那么暗,别玩手机了,早点睡。”张言琛自己也忙活了一天,谈论间困意涌上心头,歪着头靠着车窗没多久就睡着了。
陈知衡睡意全无,出去和那个小组员说让他守夜人家又不肯,思来想去要了手电筒跑去观察现场。
附近变异体气息已经没那么重了,陈知衡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插花,守夜的那位组员在劝说无果后无奈妥协。
实际上是不一定能观察出什么的,变异体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陈知衡也只是单纯打发时间活动活动。
但巧就巧在江亦行也是这么想的。
与陈知衡不同的是他这一路上就没合眼,但精力出乎意料的充沛,与其在车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做点看上去更有意义的……虽然确实只是看上去。
村里的房子大部分还是木的,不计其数的木板倒塌在地,陈知衡随手翻起一块,边缘处像是被啃咬过,留下牙印。
“牙口真好……”陈知衡喃喃自语,拿出手机用手电筒照着拍了张照片。
组织批发的手电筒比手机自带的好用的多,照明范围更广亮度也更高。
江亦行远远就看见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皱着眉走近了才看清楚是自己下午的搭讪对象。
“你怎么也……”江亦行奇道。
“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陈知衡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奇怪,眼底微微带着笑意,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人两眼,“倒是你,江队长,忙活一天不去休息么?”
“我不太困。”平时骚话一句接着一句的江亦行面对陈知衡时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能尴尬的挠挠头。
陈知衡不是那种看气氛不对就会没话找话的,在江亦行也安静下来后,两人进入了长达三分钟的极致沉默。
江亦行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那个……”
“我觉得,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陈知衡打断道,“这次任务结束后,我就要辞职了。”
肉眼可见地,面前的人身子一僵。
“所以,抱歉。”陈知衡耸了耸肩,依旧是那副带着淡淡笑意的神情,径直绕过江亦行往回走。
江亦行呆呆的在那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