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回花了整整十年才接受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真正爱自己这件事,他也知道奢望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可此刻年仅17岁的他跟纪敏对峙时,仍没有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纪敏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们不应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吗?
纪敏也知道自己不该把颜回偷跑出去的事情告诉页铎,她或许应该继续力所能及的帮他遮掩,像之前那样,可她没办法承受事情一旦败露可能产生的后果。
与此同时,她更不理解的是颜回为什么越来越叛逆?明明小时候他很懂事的。
你来我往的争吵中,她的火气愈发不能克制。
“就算页铎平时对你严厉些,他毕竟是你继父!如果他心里不关心你,怎么会得到消息以后就立刻决定搭最近一班航班赶回来?”
颜回呼吸一滞,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他什么时候回来?”
纪敏以为这是孩子软化的迹象,语调也降了下来:“刚说买不到直飞,到澳大利亚转机,后天一早到。”
颜回转身就要上楼,纪敏走上前拉住他,她不希望页铎回来时见到的还是如此有攻击性的颜回,那将带来不小的麻烦。
“小回,妈妈知道你始终很难接受一个重组的家庭,妈妈理解你,也请你理解妈妈的不易。”
颜回静静看着他,机械地发问:“这些年我理解的还不够吗?”
纪敏避开他神色复杂的视线,转头看向客厅上挂的那副全家福。那时候彦英刚死不到一年,页铎和纪敏就去登了记,页黍离也终于得以回到亲生母亲的怀抱里,一家人其乐融融。
不知是否是时过境迁的原因,纪敏近些年来每次对着这副照片,总觉得莫名的哀伤。
小孩子的观察力总是惊人,她永远记得颜回14岁那年第一次跟页铎发生剧烈争执之后,拉着她的手走到相片前,挡住所有人的下半张脸问她:“妈,你没发现吗?这八双眼睛竟没有一对是笑着的。”
纪敏的回避更加明显:“妈妈知道你之前一直做得很好,可这两年你的性格变得越来越乖僻邪谬!我不明白,你马上就成年了,我也一直在努力说服页铎让你去国外读书,到时候你不就自由了吗?你父亲不会再严格管束你,你可以真正长大,完成学业,结婚生子,组建自己的家庭……好日子不是马上就来了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再忍耐忍耐,我们是一家人,到底有什么不能互相迁就呢?”
纪敏的话让颜回的脸色愈加难看,话音一落,颜回就狠狠甩开了母亲的手,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直白的方式来反驳纪敏。
“首先,页铎不是我的父亲,我只有一个爸爸,就是彦英,这点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其次,您口中所谓的一家人从来不是靠互相迁就得来的!是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的牺牲!营造了你心中一家人和睦的假象!但假象终究是假象,海市蜃楼而已!”
颜回说到最后,几乎字字泣血。
彦英的名字是纪敏的逆鳞,根本不能提,果然她的情绪顷刻间爆发了,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你们所有人都在怪我!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爸爸!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恨我!哈哈,但你知道个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纪敏面色狰狞地瞪向自己的大儿子,颜回则毫不避讳直视进她的眼睛。
不得不说岁月对纪敏很好,除了眼角的细纹,她的面容与年轻时别无二致,可那双少女时期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却不知何时变得浑浊、疲惫、暗淡无光。
这似乎与她多年来养尊处优的阔太身份不符,却也侧面印证了那句老话——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而一个人的精气神恰恰就体现在她的眼神之中。
颜回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在这个家里,真正一无所知的人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不是吗?”
这话振聋发聩般轰在纪敏耳朵里,令她崩溃地跌坐在沙发上。
计妄驰刚踏进家门就被计强逮着狠狠数落了一通,他爸平时在单位小辈面前还挺平易近人的,可一到家就总是忍不住端起老父亲的架子,即使计妄驰已经足够优秀,可距离他心中的标准却总是还差一截。
“从小教导你事事有规划,冬令营早就通知了,为什么决定要去不早说?做事永远凭一头热血,永远不会考虑自己给家人带来多少麻烦!”
付瑶琴捏着骨瓷杯在边上观望片刻,见他越说离谱,还是忍不住替儿子出头。
“我说你也是够了,妄驰愿意参加学校活动交朋友有什么不对?给你添什么麻烦了?影响你什么大业了!爸妈都没计较,你还要念多久才够啊?小时候你逼着他进部队,过了岁数你弟弟又盼着他去当警察,那将来他出警还管你陪家人过不过节啊?还不是随叫随到,他还能自由几年啊!”
计妄驰噗呲一笑,他亲爱的母亲大人一番有理有据的辩论成功让他爸哑口无言,他则趁机溜到楼上准备冲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小驰,换洗衣服给你放床上了,你的脏衣服我拿走了。哦对了,手机妈给你放桌子上了。”
“谢谢妈!”计妄驰满头的泡沫,说话含混不清,“对了,妈,帮我手机充下电……”
很不幸,后面一句他妈没听见。
等计妄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屁股还没坐下又被付女士拉壮丁去搬春节要给爷爷奶奶带的礼物。
鉴于今年是计妄驰耽误了行程,于是老两口一致决定罚他充当搬运工开车过去,而他们则搭飞机过去。
琳琅满目的昂贵补品把计妄驰揽胜的后备箱塞得满满的,他一边干活一边嘟囔:“每年都带这些奇珍异草去,爷爷奶奶又不爱吃,还不是要被数落一通!”
“计妄驰,shut up!”
“YES,Madam!”
颜回握着话筒面露难色,刚拨了几通电话,要么关机,要么没人接。
人家兴许就是随口一说,而且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属实算不上好,凭什么现在有求于人人家就非得帮你呢?可计妄驰确实是他唯一一个算得上朋友的人,不然他还能找谁呢?
“又心存妄想了!”
颜回用力晃了晃头,起身准备泡个凉水澡给自己醒醒脑,这是他多年来惯用的提神醒脑术,浴室墙上贴着的座右铭果然令他清醒不少。
No one is coming.
永远不可以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希冀,希望落空的反差感足以摧毁一切,人只能自救,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学会且坚信的。
等计妄驰干完苦力回房看见手机黑屏躺板板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电源线刚连上,就噼里啪啦弹出来一堆消息,有朋友同学的,还有无聊的新闻推送……
他草草看了几眼正准备明天再回,两通来自兆城的未接来电吸引了他的注意,没有备注,这年头会用座机找他的还能是谁呢?难道是他?
计妄驰嘴角微翘,立刻拨了回去,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忙音。
颜回颤颤巍巍从浴缸里爬出来就把自己塞进了被窝,关灯睡觉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有点低烧,果然不作就不会死。
他探着身子去够床头柜最下层的感冒药,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没把话筒挂好,他随手复原,没想到药片还没咽下去,电话就响了。
三更半夜,他怕隔壁听到,于是立刻接起来,心脏同时也跟着狂跳起来,不仅仅因为他知道是谁,更因为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一通同外界真正意义上的电话。
在这个家里,谁还不知道颜回的分机就是个摆设?除了他隔壁还不满14岁同母异父的弟弟,根本不会有人找他。
见对面不出声,计妄驰不确定地试探:“喂,是叶天吗?”
不知为何,颜回突然觉得别人的名字特别刺耳,页铎把他训练得心如磐石,撒谎成性,他不应该还有内疚这种情绪的。
他回避了问题,只轻念那人的名字:“计妄驰?”
“对!是我!刚才真不好意思,我手机没电关机了,看见你电话就回过来了,但是一直占线。”
颜回闻言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你一直打到现在?”
“啊!”
计妄驰养尊处优活了22年,生平头一次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说话磕磕巴巴,“我怕……怕你有急事,你找我应该是有事吧?”
颜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单刀直入:“你方不方便帮我在酒店开个房间?我的证件……不在我手里。”
“没问题!”
计妄驰答得飞快,随后才想到什么,试探性地问:“不过你春节不在家过吗?”
又是一阵沉默,颜回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跟家里人吵架了。”
计妄驰一怔,心中更加疑惑到底什么样的家庭会吵到孩子连个春节都过不下去,还要扣着孩子的证件让他无处落脚。颜回住的是兆城有名的富人区,按理说不应该,他着实想不通。
还不待他斟酌好下句话,对面又补了一句。
“我想定一个远一点的酒店,你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见面,我把钱给你。你放心,我家里人不会找我,不会给你惹麻烦,你要是时间不方便,我也可以把钱送到你家附近。”
这是他俩相识以来,颜回对他说话最主动的一次,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乖顺,可听在计妄驰心里却并不怎么舒服。
虽然颜回只比他小了四岁,可他却总忍不住把那人当个小孩儿,现在看来还是个心事重重的小孩儿,计妄驰终于明白那人身上一直以来与年龄严重不符的别扭感是哪来的了。
想起自己之前的混蛋行径,计少爷愧疚得恨不能以头抢地,于是急忙抢白道:“我有时间也不怕麻烦!明天我开车去你家门口接你,就还在你下车的地方,我上午11点过去接你,你提前收拾好东西在那等我,好不好?”
临行去香港前让他浑身血液沸腾的逃离感再度来袭,颜回紧紧握住话筒,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好,11点不见不散。”
计妄驰心满意足地漏出了小虎牙:“不见不散!”
颜回并不知道对面那家伙在打什么算盘,只是在挂电话之前又郑重其事地跟他说了好几遍感谢,计妄驰感觉自己的耳朵像花儿一样谢掉了。
一通有魔力的电话成功在午夜驱散了计妄驰全部的疲倦和困意,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无处释放,恨不得蹦起来打套军体拳。
于是,“坠入爱河”的计大少开始得得嗖嗖的满屋子乱晃,目光在落到展示柜里那把镶满宝石的古董军刀时瞬间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