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按照谢沁多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她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向大门处去,手指抚上门框,向外一推。
院子中打斗立止。
周寅脸上哪里还是一潭死水一样的平静,她动人而真挚的眼里顿时蓄满了晶莹的泪水,迎着所有人各式的目光,她潸然泪下,眼泪一颗颗向下滚,哭得很是好看:“母亲已经去了。”她说完摇摇欲坠了两下,无助地跌坐在地上,摊开的大裙摆像是一朵花。
鹿鸣立时收刀,三两步到她跟前以刀柄撑地半蹲下来,这时候他只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只能叫一声:“女郎。”
周寅抬起朦胧泪眼望向他,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终于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攥着他胸口的衣裳无声痛哭起来,叫人见了心酸。
没了鹿鸣这个拦路虎,官差们倒是再无阻遏,可以向房中去了。然而但见房门之外哭得令人心碎的周寅,又听她说她母亲已经去了,众人反而又不好行动。
眼前的女孩是今日最可怜的人。虽然今日有两个死人,但人一死也就没有什么可不可怜一说,倒是还活着的,被留在这世上的女孩真是可怜极了。先是丧父,又是丧母,不知是怎样的泼天仇恨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同情归同情,可怜归可怜,官差们也都只是普通人罢了。如今有命在身,也只得奉命行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上面说要缉拿谢夫人归案,哪怕她已经自戕,尸体也是要带回去的。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向房中去,动作轻了许多。
周寅在抽噎之中闷声对入内抬人的众官差道:“母亲生前也是高门出身,还请各位全她最后一点体面。”
官差们闻言一怔,倒是当真不由打了个寒颤。多亏这位小女郎提醒这么一句,他们不能像对待其他罪犯一样对待这位夫人。她虽然杀了周大人,但她本身可是从京城来的。若对她的遗体有任何怠慢,难保京城那边不会追究。
“这是自然。”官差们后怕地交换了个眼神,向人保证道。
周寅便再度抽泣起来,没有再多管任何,由人将谢沁的遗体带走。
但这不过是个开始。死了一个当地不小的官儿,一个京城嫁过来的贵女,又是妻子杀夫,事情是说什么也是要查清楚的。
周府的两个大人一去,便只剩下周寅这么个还未长成的小姑娘这唯一一个正经主子。府上人心惶惶,人人生怕牵连自己,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姚夫人一开始虽说是为了巴结周家才与谢沁往来,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也是有几分真情实意在的。可惜此事牵扯甚重,名声也不好听,她到底是不好亲自前来,只得指了两个能管家的心腹过来帮着周寅打理府上事务。
让人唏嘘的是周寅在谢过姚夫人与来帮忙的二人之后竟全权将府上事务交给两人负责,自己则终日在房中闭门不出。
若不是姚夫人的两位心腹关切,特意来看了她,这才发现她人几乎都要烧得没了意识,吓得两人立刻去请郎中来。
周寅这一病,更显得她受了巨大打击,倒让人想查问她也没法查问。毕竟她人还在缠绵病榻,任谁见了她现在这副模样都不忍多问她什么。这个查问是指扬州为调查谢沁杀夫而盘问周寅是否知道些什么内情。
虽然房门当时紧锁,找人证是没有的了,但官差还是例行到周府上搜寻一趟,特意去了周释的书房与卧房,以及谢沁的院子里搜了一遭。
这一搜之下当真了不得,涉及到官员丑事,便也是整个扬州官场的丑事,官风不正,叫人是不敢再细致追查。一旦追查下去指不定还要牵出什么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丑事出来,于是此事是重拿轻放,悄无声息地没了下文。向来对此事上心者见了官府这么个态度,自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地询问更多。
一直停在扬州官府的两道棺材被官差悄无声息地送回周府,尽管有棺椁保护,天气又冷,但尸体依旧不敌时间的侵蚀,该坏还是照样开始坏了。
事不光彩,丧事也无法大操大办,光邀宾客。于是只寻了个适合下葬的时日将两具棺材葬了,另在家中设了灵堂,算是简陋的丧仪。
最后一抔土掩上,尘埃落定。
周寅答谢过众人便令众人各自先行离开,自己则又在坟前站了一会儿,鹿鸣作陪。
她大病初愈,一下子清减许多。原本胖瘦合宜的身材如今薄薄的如同一张纸片,哪怕是裹在厚实的大氅之下也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羸弱。
鹿鸣忧心忡忡地望着她,自打夫人死后,女郎的眉头便未舒展过。她将愁绪掩埋在自己心中,从不肯向旁人吐露自己的苦楚以免让人为她担心。鹿鸣每每想要开解她,都只会得到来自于她的苍白勉强的微笑。
她看了一眼墓便撇过头去,轻声对鹿鸣道:“我们回去吧。”
鹿鸣下意识答应:“好。”
周寅便默默地掉过头去向马儿走,鹿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到马前她自动乖巧地停下脚步,因为已经无路可走,马儿将路挡住了。
鹿鸣在她之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动作,逼自己想个法子出来。他不能再让女郎继续这么浑浑噩噩下去。
周寅忽然回头,看向墓地之外的远处,像是在看天边,又像是在看与天相接延绵的崇山峻岭。她就这么默默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时带了依依不舍,转过头来好巧不巧地对上鹿鸣的眼。
鹿鸣忽然有一个清楚的想法,他要带着她走走,多转一转,或许她心情一旦开阔,就能淡忘一些痛苦了。
他翻身上马,牵着她的手将她带上了马。
周寅终于不再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她问:“要去哪?”
“带你走一走。”鹿鸣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更加确定自己这一步没走错,他认真道,“女郎,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你会感觉好一点。”
周寅攥着马缰的手微微收紧,眉头轻皱,还有顾忌:“可是听说城外偶尔会有劫道的……”
鹿鸣哪肯因为有人劫道就打扰她的兴致将她重新带回府上,让她继续面对着已逝父母过去朝夕生活的房子,所以他郑重保证:“我会保护好你的,女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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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