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集 第6章 第 6 章

王大学士心情复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皇宫。

他单知道儿子生的漂亮，那张小脸讨人喜欢，却没想到如此讨人喜欢——七公主去亲莲花儿的时候，皇帝气得手都抖了，要是莲花儿再大上几岁，恐怕皇帝当场就要出尔反尔，将他们父子一起扔出宫去。

与皇帝的老父亲心态相反，贵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男女七岁才不同席，小儿女年幼亲昵，也是常有之事。她更惊喜的是，小七竟然会开口说话，会亲近别人了。唯一让她有些黯然的是，小七对自己仍然是淡淡的。

按照宫里的规矩，小公子每月下旬回府，其余的日子就留在宫里陪伴七公主。如此这般，日子倒也过的很快。

不知不觉就是一年多，小公子先满了七岁，七公主不过比他小了一个月，高门大户孩童历来五六岁就该开蒙，纵然这两个孩子与众不同，读书识字也是必要的。皇帝当即下令，命七公主入文华阁读书，同时赐了恩典，令小公子也一并入文华阁。

文华阁是皇子皇女们开蒙之所，其中又分为东西二阁，东阁为皇子读书之处，西侧则用来安置公主，要求也自不同。

贵妃原想着替七公主挑几位伴读，在贵女中物色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七公主却都摇头不要。贵妃拿她没办法，若要硬塞几个过去，七公主完全不理对方，反而容易生出过节。

偏偏这时候，贵妃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她生七公主时很不顺利，这一胎就要照料的格外精心，不得不卧床静养，顾及腹中胎儿，也就没那么多时间照管七公主了。

宫中看不惯贵妃盛宠的人并不少，贵妃有孕的消息传出第二日，皇后便传下口谕，说王家的小公子终究是外男，虽然年纪小，养在寻芳宫也有所不便，怕冲撞了贵妃的胎儿，要将小公子挪出寻芳宫。

贵妃当然不肯，但皇后毕竟位高，又有太后帮腔，就算皇帝也不能全然无视，他来到寻芳宫温言劝慰时，七公主突然破门而入。

“我同莲花儿一起搬出去。”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和王小公子相处之后，七公主不再是从前那副全然不出声的模样，对着旁人也能惜字如金地说一两句话，虽然还是静的吓人，但比起之前已经大为改善。

贵妃一怔，下意识想要安抚七公主，却突然发现，这个主意居然不坏。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身体之前就有亏损，又没来得及调养回来，只能卧床，根本顾不上小七。这种情况下，小七搬到南宫去反而更清静。

皇宫里分为东西南北四部分，其中北宫又叫外宫，东西两宫是妃嫔所居之处，南宫则是皇子皇女的住所——只是很少有皇子皇女能单独分到一座宫殿，多数是几人住一座宫殿，一人占据一进院落。

七公主的状态又有所不同，她魂魄不全，这件事满宫里都知道。皇帝一向偏爱贵妃母女，如今更是丝毫也不掩饰了，直接将一整座昭仁殿拨给了七公主居住。身为她的玩伴，小公子自然也跟着搬进昭仁殿的院落，不必将两个孩子隔得老远了。

皇帝都已经下了旨意，贵妃却又犹豫起来，思来想去辗转反侧，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旁人只以为贵妃孕中多思，皇帝劝她道：“小七早晚要搬到南宫去的，不过是早了些时日，她有莲花儿作伴，想必也不寂寞，西阁课业不重，她每两日就能过来给你请安。”

说到这里，皇帝颇有些嫉妒——七公主对他这个父皇平平淡淡，对着王家那小公子倒是十分亲近。他只以为贵妃和他想的一样，却不料贵妃怔了半晌，点点头，眼泪落了下来。

皇帝很有些哭笑不得，将贵妃抱进怀里安慰：“好了好了，小七自己都没哭，怎么你这个当娘的倒是哭起来了。”

贵妃哽咽着摇头。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但她心里清楚，无论用多么华美的语言去解释她的选择，都不能掩盖她亲手推开了小七的本质。

她第一次推开小七，是小七出生不久，太后为了稳固侄女皇后的地位，也为了拿捏她，抱走了小七。那时她恨的咬牙切齿，却在望见皇帝歉疚的眼神时选择低头退让。

她第二次推开小七，则是为了腹中这个还未成形的胎儿。

她需要一个儿子，来争抢、来保障自己和小七的后半生。

七公主和小公子一同搬进了南宫昭仁殿。

搬进昭仁殿这日，南宫其他皇子皇女们纷纷前来围观。七公主和这些兄弟姐妹们完全不熟，好在皇子皇女们年纪普遍比她大，知道分寸，各自送来了礼，然后忙不迭地走了——一看就知道被他们的母妃耳提面命过，七公主和王家小公子都有要命的毛病，离得太近容易惹上麻烦。

昭仁殿的东侧殿分给了小公子，宫女们将他的箱笼挪进去，打眼一看却还是显得有些空荡。

小公子在桌边坐下来，自己倒了杯半冷的茶，小口喝着。宫女们一看这位小主子喝起冷茶来了，连忙从他手里拿走茶盏，换了热茶上来，道：“公主现下在后殿里，公子可是要过去吗？”

小公子摇摇头：“不了。”

宫女们心中纳罕，过了一会七公主身边的侍从过来，站在回廊外问：“小公子现在有空吗，公主找他呢。”

出来应声的宫女神情有些怪异：“怕是姐姐白跑了一趟，劳烦姐姐回去替公子请个罪。”

侍从：“小公子忙着？”

“不是。”宫女摇摇头道，“公子睡下了。”

侍从：？？？

他仰头看了看正午的烈日，满心不解地回去了。

后殿里，七公主放下汤勺，站起身来。

听说莲花儿睡下了，她心中奇怪，却也没去打扰，绕到昭仁殿外不远的锦鲤池去，掰了块糕点喂鱼。

她平日里话少，脸上也显不出表情。纵然碧霄是贵妃亲自指给她，照顾了她数年的大宫女，也摸不清七公主的喜怒。看她半天不出声，以为七公主心中不乐，绞尽脑汁地安慰：“贵妃娘娘最疼爱公主了，只是如今身体笨重，无暇分心，等小皇子出生，定然会将公主接回寻芳宫，公主不必愀然不乐。”

碧霄猜对了一半，七公主确实心情不好，却不是因为贵妃。她闻言，摇了摇头，淡淡道：“不会。”

碧霄一呆，一时没弄明白这个‘不会’到底指什么，只见七公主难得地蹙起了眉，手一松，将手里只剩下一半的荷花酥丢开，转头走了。

真疼啊！七公主想。

她从出生时就时时刻刻经受着如影随形的痛苦，自以为早就习惯了。但这一次不同，不仅痛，还有无尽的眩晕。如果不是及时从锦鲤池旁走开，七公主甚至担心自己会一头栽进去。

池水不深，毕竟南宫住的都是皇子皇女，掉进去也死不了。但她掉进去，身边的宫人必然得跟着全部遭殃。

想到这里，她突然委屈起来。

“莲花儿。”七公主敲敲东侧殿的门，“莲花儿，你醒着吗？”

她抬手敲了两下，殿门从内打开，小公子披着件外裳站在门里，朝她伸出了手。

七公主往前迈了一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还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一步，砸进小公子怀里，如果不是宫女扶的快，以两个孩子的身量，恐怕要双双倒地。

小公子拉着七公主的手，让她在桌边坐下，然后返身把宫女都遣了出去。再转过头来，七公主正茫然地看着他，低声道：“莲花儿，我头晕。”

小公子拍拍她的手，道：“我知道。”

这一瞬间，七公主突然意识到不对，尽管小公子的语气和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但七公主就是感觉到，莲花儿同往常不太一样。

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在小公子身上感觉到丝毫危险，更没有避开他的打算。

属于莲华君的记忆再次挣脱束缚，莲华君探出手来，一指点在七公主眉心。

所有的剧痛、眩晕和委屈都在同一时间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中去，七公主眼睛一闭，失去了意识。

莲华君叹了口气。

他能恢复记忆的时间有限，幸好这些日子他睡得够久，对神魂的修复时间更长，才能在关键时刻及时让记忆醒来。

他抬起手，看似虚虚抵着七公主的眉心，实际上莲华君却能看见，在他自己的指尖，凝着一片似有若无的细碎光芒。

那是一部分残碎的神魂。

莲华君一点点将神魂碎片推入了七公主眉心，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他不敢大意，直到亲眼看着神魂碎片与七公主残破的神魂完全融合才松了口气，重重跌坐回椅中。

他注视着七公主紧闭的双眼，自失地一笑，心头再度泛起了多年不曾有过的紧张、期待、担忧混杂的复杂情绪来。

七公主融合的这块残魂，承载的是记忆。

你会想起我吗？莲华君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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