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理从酒店醒过来时,头还有些沉。
缓缓睁开眼睛,窗外还在下雪,从凌晨到现在,似乎没有停下来过。
纯白的雪,映得世界都更落寞。
他起身把窗帘拉上,屏蔽了那场久未终止的大雪。
洗漱完,不多时,客房服务送来了早餐,只是他现在没什么胃口。太阳穴处还在胀痛。
昨晚他和朋友喝了好些酒,没有节制地,他放任自己喝至烂醉才回酒店,即便他知道翌日还有要事,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
他极少会这样,极少会去做明知错误却仍要去做的事。
但已经连续一周,他都在过一种无秩序的、刻意放浪颓靡的生活,很不像往常的他,当酒精浸润全身,尼古丁填满身体的空隙,他企图在烟酒中寻找一种彻底的释放,从灵魂到身体的释放。
其实,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短暂的麻痹神经过后,空虚与孤独依旧会如约而至。
出门前,他把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拎起准备拿去干洗,忽然手一顿,西装右侧口袋里有一张纸条,写着一串微信号。
片刻的怔愣后,陈宴理想起了一张脸。
模糊不清的,陌生的脸,他唯一记得的是对方笑起来时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
就在昨晚,他们还在吧台前相谈甚欢,谈论的是什么他已经记不清,许是最近正要上映的某部文艺片,又或是附近一家口味还不错的西餐厅,诸如此类的闲聊话题。
谈得还算愉快。
很快,对方给出了暗示,隐晦表示今晚可以一起度过,她眨了眨眼,表情迷离又暧昧。
“我第一次这么主动,”她笑起来酒窝更深了些,“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一款。”
都是成年人,彼此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还在等他的回复,可他忽然觉得没有了意思。
就像一杯温水放进了寒冬的夜晚,正在加速冷却。
他环顾四周,昏暗的灯光,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聊得兴起时,双眼尽是赤/裸裸的**,直白得不加掩饰。
他忽然明白,令他觉得没意思的不是具象的某个人,而是这种早就预想到结局的故事发展,让他觉得乏味和困倦。
他婉拒了对方,离开时,对方往他的口袋里塞入了一张纸条。
夜深,回酒店路上,目睹全程的朋友对他的行为作了简短的评价:“要我说,你就是太理想主义,有时候我觉得你古怪得不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你什么时候能认清现实,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你所说的那种爱情。”
车驶向高架桥,室内安静,友人听见他低声反驳。
“有的。”
友人疑惑:“有什么?”
醉眼朦胧,陈宴理望向窗外的霓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维港看的那场日出。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他们从凌晨聊至天光渐亮,他们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可他分明感知到他们的灵魂彼此赤诚、亲近。
就在今年,他也曾尝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对方很好,和他有相似的教育环境、相似的生活经历,连饮食习惯都极其接近。
朋友都说他们很投契,他常听见朋友揶揄他们。
而他和女朋友分手的缘由,是因为她含蓄地提起了步入婚姻的想法。
他陪同她去见了父母,宴席上,他频频走神,难以专注,两家人聚餐,聊得有来有回,他倒像是局外人。
母亲对他说:“到你这个年纪,也是该安定下来了。”
他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原来还差一点。
提及“婚姻”,他仍旧没有任何向往,那些柴米油盐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单调日常,他想起只剩下疲惫。
有时候,他觉得他不止是对婚姻失去了向往,而是对生活失去了热忱。
——
下午,陈宴理收到了一张请柬。
红底烫金,正中央的“囍”字异常醒目,展开内页,他看了两眼便合上,放到一旁。
阿Ken进来和他商讨策划细节时,他还走了一会神,无意识地。
聊完正事,阿Ken瞧见了桌面上的请柬,眼睛亮了亮,问他:“这是朱依依发过来的请柬吧?”
陈宴理低声应道:“嗯。”
随后,听见阿Ken说:“我刚也收到了。”
陈宴理一愣。
阿Ken随口提起:“我刚问了下,阿言也收到了,估计依依邀请了我们之前港城小组的所有人。”
说着说着,阿Ken脸上露出了某种怀念的表情:“说起来,我最近总是想起我们之前在港城出差那段时间,那会阳子、阿言、John都还在,还记得跨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居酒屋里喝酒,在广场上倒数,虽然每天忙得要死,但真开心啊……”
久未提及的往事就这么掀开了一道口子。
零点倒数,人群沸腾,漫天的烟花,他在身后望向她的背影,她恰好回头对他笑。
回忆到此为止。
陈宴理沉默了一会,没说话。
窗外的雪还在下。
阿Ken已经走了,陈宴理点开朋友圈看了看。
果不其然,两个小时前,薛裴更新了动态。
原来今天是他们试婚纱的日子。
自从他那天出现,几乎每隔两天他就会看到薛裴“秀恩爱”的动态,逛街、遛狗、烛光晚餐……
那么多条朋友圈,大概都是仅他可见。
陈宴理嘴角弯了弯,走到窗台点了一根烟。
烟还没点燃,他轻嗤了声。
他想,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剩下薛裴才会认为朱依依还对他留有旧情。
晚上,工作结束,陈宴理回到酒店。
经过一楼大堂,酒店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他定做的西装已经到了,晚上九点会准时送上去给他。
“好,麻烦了。”
因为他在酒店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平日里待人客气,一点架子都没有,酒店的工作人员对他印象很好,和他搭话:“陈先生,最近您是要出席什么重要的场合吗?”
“嗯,”他停顿了片刻,笑着点头,“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那人打趣:“看来是您很重要的朋友了。”
“嗯。”
很重要。
——
朱依依婚礼那天是在周六。
Ken特意来接他,雪有些大,他撑伞在门口处等自己。
坐在后座,陈宴理盯着外面的雪景发了好一会呆,雪花轻飘飘地往下坠,像要坠入他的眼睛。
他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这场大雪就会停下来,但现在还没有任何雪停的迹象。
去到婚礼现场是下午五点,时间不晚也不早,来的宾客还不算太多。
晓芸知道他们会来,一直在门口等着。
见到他从车上下来,晓芸高兴得跑了过来,和他打招呼:“总监,好久不见!”
是惊喜的语气。
陈宴理嘴角弯弯,回道:“好久不见。”
阿Ken撇嘴:“晓芸,你现在该叫副总了,总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晓芸耸了耸肩:“我喊习惯了嘛。”
陈宴理摇摇头,并不介意。
“没关系,喊什么都行。”
晓芸:“阳子和阿言还没到呢,我先带你们进去,依依特意安排了我们港城出差小组都坐在一桌。”
陈宴理语气一顿:“是吗?”
这是不是说明,在她的回忆里,那段时间也是很美好的?
他往楼上的方向看了眼,晓芸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眼神暗了暗。
她想,她大概是在场那么多人里,仅有的知道他和依依曾经在一起的人。
晓芸原以为陈宴理今天不会过来的,毕竟她知道曾经他们有多相爱,她甚至曾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可惜了。
晓芸摒除内心的其他想法,回头时脸色如常:“那我先带你们入座吧。”
刚到三楼,不出意外,陈宴理看到了不远处正端着酒杯和客人交谈的薛裴。
显然,薛裴也看到了自己。
对视这几秒,空气都升温,变得焦灼。
他看到薛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握着酒杯的右手骨节分明,青筋凸起。
他回以同样的笑容。
薛裴并未走过来与他打招呼,而是走到另一边,低头和朱依依的弟弟说话,中途还看了他一眼。
“那个是依依的丈夫?”Ken有些费解,“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他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晓芸尴尬得不知怎么解释,幸好陈宴理不动声色地替她解了围:“你看错了,他没有不欢迎你。”
Ken不大相信:“是吗?”
“嗯。”
他不欢迎的人是我。
陈宴理在心里补充。
他们在位置坐下,没一会,阳子和阿言也到了,人总算聚齐了,气氛霎时活络起来,大家说起自己的近况,晓芸静静地听着,只是偶尔看向陈宴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看着现场屏幕中央正在反复播放的婚纱照和花絮。
就这一刻,晓芸忽然觉得很残忍,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只是这样想了一秒都觉得心脏在抽痛。
晚上八点,全场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唯一一束追光打在长台尽头,陈宴理目光也追随过去——
音乐声中,朱依依穿着婚纱,手捧鲜花,站在灯光之下。
洁白的婚纱,和外面那场雪一样。
陈宴理心中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忽如其来地感到哽咽与心酸,因为他曾经设想过的。
这个场景,他曾经设想过无数遍,那些记忆如同死灰复燃,在心脏处燃起熊熊大火。
陈宴理发现有些事很难再欺骗自己,就像他以为他已经释怀了这段感情,但当看到她穿上婚纱走向薛裴的时候,他意识到他的心里永远留有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就像锁骨下的那处纹身。
那个名字,已经成了烙印。
杯中的红酒没拿稳,险些倾倒在桌面上。
晓芸发现了他的异样,侧过身来:“总监,你还好吗?”
他并未回答,高脚酒杯放回原处,片刻后,他对晓芸说:“本来想等婚礼结束再交给依依的,现在只能由你代劳了。”
晓芸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忽然多了一个精美的礼物盒。
台上正在宣读着一生一世的誓言,全场掌声雷动,五颜六色的气球升至空中,台下有人悄然离去。
陈宴理撑起一把黑色的伞,走出酒店大门。
他仰头望向远处纷纷扬扬的雪。
他想,这场雪大概是不会停了。
*
婚礼结束,朱依依收到了陈宴理的礼物,晓芸转交给她的。
打开纯白的礼物盒,里面有几样物品。
一张维港日出的照片。
一张珍藏版的黑胶唱片,是John Lennon的《Love》。
还有一张密室逃脱的门票。
她晃了一晃神。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曾经的回忆都还给她了。
手机上,有陈宴理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一句语音。
他说:【新婚快乐,祝你开心。】
番外还剩最后一章,征集一下,大家是想看薛裴和依依婚后相处的番外,还是上章评论里说的大学送香水的番外(先预警一下,大学的薛裴挺狗的,被气到一概不负责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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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陈宴理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