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半挂,炊烟袅袅升起,孩童们嬉闹着跑过村前的麦田。
“春兰,听说你阿爹上山掏了个狼窝?”
梳着垂髫的红袄小姑娘抿嘴笑笑,“可不是,狼皮卖了个好价钱,爹爹给我换了新衣服。”
她炫耀地转圈,向玩伴们展示自己的红色小袄,不出所料地收到无数羡慕目光。
小姑娘禁不起夸,昂头挺胸骄傲道:“可惜只有一头小狼,否则我家能再买匹布了。”
余下的小孩懵懵懂懂,掰着手指数一匹新布值多少钱。
晚风吹散青烟,天边斜阳快要燃尽。妇人们备好晚饭,纷纷催促自家小孩回家。
哪怕在盛世,这样安宁富裕的村庄也并不多见。
春兰拍拍红袄上不存在的灰,准备与玩伴们告别。
挥了挥手,面前的小男孩却呆立在原地,没什么反应。
她蹙起细眉询问:“怎么了?”
男孩霎时像刷上了一层白漆,结结巴巴道:“兰、兰——”
春兰疑惑,“到底叫我做什么?”
一口气没喘匀,男孩的尖叫撕破耳膜。
“你身后有、狼——”
话音刚落,麦田间窜出来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直直扑向春兰。
如同被锁定的猎物,春兰动弹不得。寒意从头浇到脚,只看见一双冰冷剔透的灰眸。
“砰!”
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将春兰撞向路边,新衣划破了一条口子,露出破碎的棉絮。
可她来不及检查,滚了一圈爬起来,声音撕心裂肺,“爹爹!”
就在方才春兰站的地方,一匹银灰色的巨狼正注视着她,利爪下压了个男人。
男人半张脸擦地,嘴角带血,可见灰狼的力道有多大。
他伸出手,在地上抓住深痕,“囡囡,跑!”
狼眯起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在讥诮男人的不自量力,或者享受这场单方面的杀戮。
春兰吓傻了,下意识地往后退,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跑快点、再跑快点!
可她脚一软,猛地跌倒在村口,泪痕抹花了脸。
不知什么时候起,四野听不见犬吠了,黄昏下的村落却蓦然惊醒。
尖叫声、哭声、家畜不安的哼哧声交织在一起,还有骂骂咧咧的村民拿起草叉前来一探究竟。
灰狼松开爪子,慢条斯理地抖了抖毛。
诡异的黑焰凭空出现,带着灼灼热度,顺风落到田野里、房屋上,更或者来不及爬起来的男人身上。
一瓢冷水浇上去,火焰却嚣张地窜上了男人的手臂,顷刻间将人裹挟。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是妖怪啊啊啊——”
“妖怪!妖怪!”
这个词似乎比“狼”更加催命,人族千年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哪里还顾得上别的,都一个劲地逃。
“狼妖”步步逼近,春兰跌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要......”
她是引颈受戮的小羊,从猎食者讥笑的眼瞳中瞥见了自己的结局。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眼角的冰凉。
春兰一怔,抬头望见翩飞白雪、无边红霞。两种绝然不同的事物,此刻恰到好处的和谐。
正如那道冷冽、却莫名教人觉得温柔的声音。
“雪缚,阵开——”
落在春兰身上的柔软白雪,忽地化作薄刃,刃光只存在刹那。
可那匹威风凛凛的狼妖炸了毛,狼耳处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缺口。
它戒备地压低身,呲牙望向来人。
小道尽头,一名白衣女子缓缓撑伞走来,烟眉浓淡正好,桃花眼漾着多情。
风雪三千片,她从容穿过,片片不沾身。
有那么一瞬间,春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愣愣地看着女子踏雪而来。
白云歇勾了勾唇,恐吓道:“还看?小心被祸斗抓住哦。”
春兰终于反应过来,踉跄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钻进麦田里,再不见踪影。
白云歇则收伞,慢悠悠地打量面前的妖怪。
这只长得像狼的妖怪其实是祸斗,银灰色的毛看起来很粗很硬,眼瞳倒是剔透,只可惜溢满狠戾。
祸斗背上的毛根根竖起,明显在紧张。妖怪的第六感告诉它,眼前人非常危险。
它并非不想逃,而是根本动弹不了。
爪子稍一抬起,刺骨的薄刃就贴上它的脖颈,警告意味明显。
天地俱静,只剩下纷纷扬扬的雪,扑灭妖火、覆于残灰之上,为这场其收场。
白云歇用灵气探了探,没再发现受伤的人。
她轻轻叹气。
这村子会就此一蹶不振,化作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展示妖祸后的惨状。
再留下去没什么意义,她转身掐诀,周身灵气肃杀。
白雪如织凝成尖刺,但白云歇的法阵并没有画完。
在她起阵的刹那,祸斗不管不顾地往前一跃,爪子将将够到白云歇肩头。
薄刃刺进骨肉溅出鲜红的血,也拦不住它发狠地一扑,硬生生打乱了白云歇的手诀。
一人一妖滚成到地上,白云歇顺势翻身,折扇挡住祸斗袭来的利爪,反而挂上笑。
“嘶,你对自己可真够狠。”
发髻散落一地,她也不在意。那双桃花眼微弯,眼波便潋滟如春水。
随后竟然单手掐诀,平静地开口:“阵开。”
寒风贴着祸斗的脖颈呼啸而过,它瞪大兽瞳,不知不觉间松开爪子想躲。
趁祸斗愣神的空隙,白云歇伸手勒住祸斗的脖子,翻身一压,位置陡然对调。
现在被压在底下,扼制住咽喉的成了祸斗,狼脸上有人性化的恼羞,耳朵尖尖都在炸毛。
偏偏白云歇火上浇油,骑在它身上,俯身戏谑道:“你不会真以为施法一定要念口诀吧,乖狗狗?”
笑得很嚣张。
祸斗气炸了!
“嗷呜呜!”
它爪子乱挠,却够不到白云歇一根头发,不敢置信地挣扎起来。
怎么用不了妖力了!
白云歇挑眉,转而按住祸斗两只爪子,接着眼尖地发现它脖子上多了道符文。
金色符文不停闪烁,摸上去还有些发烫。
她干脆就着这个姿势研究起来,“这是什么契印,同生共死?主仆还是替命?我胡乱掐的诀竟然是真的?”
一阵白光忽而闪过,白云歇下意识地闭眼。
等再睁开时手底下毛茸茸的触感已经变成了细腻冰凉。
何止,狼身变得纤细,黑衣下裹着窄腰。
再往上,下巴秀美,唇倒是薄得有些不近人情,那双妖瞳更是恨不得能把她瞪死。
而那道符文项圈此时烙在“人”的脖颈上,白与金交织,不想注意都难。
白云歇默然。
她抓的祸斗大变活人了,还是名冰雪姿容的女子。
哪怕是同一只妖,带给人的视觉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咳咳。”她飞快地站起身,抵唇假咳掩饰尴尬,“原来能化形呀。”
话音刚落,一柄剑突然刺向胸口,白云歇往后退了一步,缓缓站定。
剑尖未近分毫,和它主人一同被迫定在原地。
她眨眨眼,直面气炸毛的祸斗,微笑着问:“你与这里的村民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屠村不可。”
大概是太久没说人话,祸斗声音有些哑,“他们闯进我洞府,杀了我妹妹,你说我为什么动手?”
白云歇这才明白前因后果。
祸斗在幼崽时其实很孱弱,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很容易被其他妖怪抓走吃掉,甚至会有人把它们认成普通的狼崽子。
她是修道之人,最讲求缘分与因果。
眼下这咒文解不开,索性生出把妖带回去看看的想法。
可这只嗷嗷叫的祸斗不像是愿意跟她回去的样子。
她漫不经心地勾勾手指,不知从哪飞来素练,三两下就把祸斗缚成了毛毛虫。
乡道上踱来匹白马,停在白云歇身边。
“臭道士,放开我!”祸斗大声咒骂。
白云歇翻身上马,顺手把祸斗提溜上来,像装货物一样捆着。
“我可不是道士,”她耐心解释,“小祸斗,你以后跟我混吧?”
祸斗几乎咬碎一口白牙:“滚!”
“嗯,拒绝是没用的,毕竟这契我还真不知如何解。”
白云歇执缰绳,马儿溜溜达达地小跑起来,她笑着劝,“不如放宽心,好死不如赖活着。”
因为俯爬在马背上,祸斗差点没被颠吐血。
人族修士大多御剑或者轻功,怎么会有人喜欢骑马?!这很难不让妖怀疑,白云歇是故意的。
她满脸难以置信,“你怎么敢劝?!”
白云歇好脾气地回道:“怎么不敢呢,我怎么也算救你一命了,落我同门手里魂都给你扬咯......”
“我宁愿死!”
刚说完,祸斗便猛地弓起身,咳嗽声被颠得稀碎。
等她再偏头,嘴角边已经带上了艳丽的血,马背的白毛也逐渐浸染出显眼的红。
这是背上的伤没处理,拖到现在藏不住了。
方才还闹个不停的妖却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马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白云歇在心里暗叹,干脆换了个话题,
“我叫白云歇,师出停云山青萝峰。你呢?有名字吗?”
祸斗并不领情,还来了精神破口大骂,“蠢货!关你什么事?”
白云歇笑出声,“可不兴取这名。”
她还记得这只祸斗银白色的背毛,如同浮云散去后、沐浴月光的明亮山脊。
“我以后叫你白负雪如何?”
大概是妖力损耗太多,符文也维持不住祸斗的人形。
它忽然又变回灰狼,伸着爪子楞了楞,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咬向白云歇。
白云歇清楚有符文存在,祸斗不可能伤到她。
于是没躲,“啧,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还咬你主人?”
祸斗恨得“嗷呜”乱叫。
而白云歇粲然一笑道,“我觉得,总比叫小狗好。”
写给看过和没看过正文的宝:
1,四章都非主角番外,讲的是正文中的“坏”女人和幕后大BOSS。
2,含白云歇量高达90%!凤凰和师姐仅占一丢丢。
3,呜呜呜,写得不好不要骂,可以点×退出。
4,作者行为不要怪我笔下的人物,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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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踏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