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聘医师 第3章 第 3 章

废土的清晨总是如此死寂，远处的天空被层层沙尘笼罩，朦胧的太阳勉强从雾霾中挤出几缕光。风中夹杂着金属与炭灰的锈腥味，这是常年被高辐射的标志。地平线上，残破的建筑废墟如同断裂的脊骨，哀诉着战争遗留的伤口。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不过是供废土掠夺者觅食的猎场。

格林霍特，在这片荒凉的废土中，显得格外突出。巨大的钢铁墙壁环绕着这座城市，将内部的秩序与外界的混乱隔离开来，墙外零星的巨兽尸骸仍残留着恐惧的气息，而墙内，街道两旁挂着闪烁的探照灯，偶尔可见巡逻队的身影，却是一片勉强维持的秩序。

在新城的东区，医疗部所在的三层小楼看起来更像是一座临时搭建的工棚。金属板随风嘶哑地鸣叫，几根生锈的支柱在太阳升起时投下长长的影子。门口挂着一块手写的牌子，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医疗资源有限，重伤患者优先。”

楼内则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医用床边布满油污的机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手术台旁堆满了改造工具和急救箱，墙角还放着几台早该被回收的老旧设备。

机械工程师拉德卡是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人。她穿着一件旧得发白的防护服，右手袖子空荡荡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颊上沾着几道不明油渍。她坐在一个堆满机械零件的工作台前，用焊接工具修补一只机械臂，很明显单手工作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机械犬小蛋糕在她身边焦急地转圈。

“又是这个该死的连接器。”她低声咕哝，试图用钳子固定住一根弯曲的金属线。火花四溅，她没躲开，眉毛差点被烧到。“见鬼的设备连两天都撑不住，这可是我现在唯一能用的东西了。”

拉德卡刚骂完，门口便传来了洛蒂懒洋洋的声音：“小心点，别真的烧了你的眉毛。或者说，这是你今天的新造型？”

拉德卡翻了个白眼：“洛蒂，既然你有空开玩笑，不如过来帮忙。”

“帮忙？”洛蒂走了进来，嘴角挂着微笑，手里晃着一袋热营养液。“很抱歉，我的专业是切开人，而不是修理这些废铜烂铁。”

她随手拔出腰间的一把小刀，打量着它的锋利程度。

“今天能不能别吓人？”塔林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数据分析员坐在满是数据的办公桌后，头发乱糟糟的，显然又熬了一整夜。她抱着一叠厚厚的分析报告，语气里透着不满，“设备老化率又增加了，药品库存还剩不到30%。继续吵下去，大家可以提前预定墓地了。”

拉德卡把手中的机械臂扔在桌上：“墓地？这里连墓碑材料都没有。不过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把它提上议程。”

“我可不是来逗你们笑的。”塔林耸耸肩，“我的工作是告诉你们现实多么残酷，顺便提醒一下，我们可能活不了几个月了。”

新城的资源短缺并非常态，而是一次惨烈的吞噬者袭击造成的后果。两个月前，一个巨型吞噬者群落突然出现，目标直指格林霍特的东南防线。尽管新城成功防御，但付出了惨重代价。

几百名士兵葬身沙海，运输队的两辆主力装甲车被砸成碎片，甚至连哨所使用的信号干扰设备也有近一半损坏。而从吞噬者身上收集到的资源大多无法直接使用，还需要复杂的提炼与处理。于是城内在接下来的几周内陷入了药品短缺和设备老化的困境。

“两个月前我们的资源充足，医疗部的设备虽然不算先进，但至少够用。”塔林在报告中写道，“但现在，我们不得不依靠几乎报废的仪器和库存不足的药品来维持日常运转。这种局面若持续下去，格林霍特的治安将在半年之内崩溃。”

就在这混乱的气氛中，医疗部的新任总管推门而入。她的身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穿着一件满是油污的实验服，手里端着一杯浓得像机油的咖啡，锐利的目光能扎穿每个人的内心。

“拉德卡，修理工作怎么样了？洛蒂，今天的外科手术安排好了吗？塔林，昨天的数据分析有结果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手头的工作，却没人敢回答。洛蒂第一个打破沉默：“早上好，总管。今日的早餐菜单是：资源短缺、伤员堆积，以及一个坏掉的机械工程师。”

“别跟我开玩笑。”安娜啜了一口咖啡，“我们还有多久会崩溃？”

塔林快速翻阅数据：“我给出的预测是72小时，如果资源继续减少，可能会更早。”

安娜点点头，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开始检查记录。“好吧，先让我们把72小时延长到96小时。拉德卡，手臂修好了没？”她的的声音冷得令人心悸。

“快了。”拉德卡埋头继续工作，不敢抬头。

“洛蒂，你呢？”安娜转头看向洛蒂。

“已经定好了，上午是三个严重感染的病例，下午可能还有一批从前线送来的伤员。”洛蒂微微一笑，“不过，我们的手术刀比药品多。”

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吱呀作响的地板开始折磨部员们的耳朵——一台高大的重型战斗单位走了进来。她全机械化的身体表面覆盖着深蓝色磨砂涂装，没有光泽的金属外甲吸收了周围的灯光，面部被一块暗色的单向透明材质覆盖，看不清下面隐藏的什么。然而，这种遮掩反而让人感到不安，因为那阴影后面注视着他们的是一个无法定义的存在——既非人类，也非完全机械。

夜行鸟站在门口，沉默地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凝重。

她最终将目光停在安娜身上，精密算法处理过的电子音频响起：“有什么需要我处理的？”

“暂时没有，但随时待命。”安娜简单回应。

夜行鸟点了点头，走到角落安静地坐下。她的存在让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塔林忍不住戳了戳自己的同僚：“她……还是这么吓人。”

“免费的每日晨起叫醒服务。”拉德卡低声回应。

医疗部的喧闹还未平息，总司令的大头就闪现在通讯机的大屏幕上。她的军装笔挺，脸上是惯有的严肃表情，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她扫视了一圈，直接下达了命令：“五号哨所传来紧急求助。他们的士兵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撑不了多久了，需要你派人过去。”

安娜抬头，不紧不慢地说：“我手里已经没有人力了。拉德卡忙着修机器，洛蒂只会对尸体动刀，塔林……她的强项是坐在椅子上给我们的失败几率下注。”

塔林小声抗议：“我不是在赌博，我是在建模。”

“那你就建模预测一下，能不能多活几个伤员。”安娜冷冷地回了句。

娜塔莉叹了口气：“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需要结果。还有，把尸体处理得干净点，我不想把野兽也吸引来了。”

“我们没有多余的资源。”医疗总管语气平静，“设备坏了一半，药品几乎见底。除非你想让我用废渣塞住他们的油管。”

总司令眉头微皱，但语气依旧强硬：“想办法，这不是谈条件的时候。”

”那至少给我一支行动小队保证医生们的安全。“

”顶多给你两个我的亲卫。“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的队伍：“拉德卡，带上修理工具；洛蒂，你负责外科急救；小蛋糕和夜行鸟随行，协助处理后勤。”

诺亚站在门口，镜头闪烁着亮光，满怀期待地看着安娜：“我能帮忙吗？”

安娜瞥了它一眼：“留下。你的任务是整理库存，确保我们回来后还有东西可用。”

诺亚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小蛋糕从角落探出头，用坚硬的头部顶了顶它，差点把小机器人撞了个对翻。

“任务的重点是效率。”安娜没有再看它们一眼，转身跳上了车。

临时运输车的引擎在清晨的风中低沉地轰鸣，车身被简陋的护甲包裹着，挡风玻璃上还贴着一道道用来遮掩弹孔的胶带。拉德卡抱着工具箱靠在车厢内：“这车要是半路散架了，别指望我能修好它。”

“我倒是更担心路上碰到掠夺者。”洛蒂抬起匕首，转动着用刀刃的反光骚扰一旁的同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介意，医疗部风味儿的早餐。”

“这时候别讲笑话。”拉德卡瞥了她一眼。

小蛋糕却好奇地抬起头，胸前的显示屏闪烁：“提问：掠夺者的早餐？”

“闭嘴！”拉德卡和洛蒂异口同声。

夜行鸟则一如既往地安静，坐在车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她的挡风镜中偶尔反射出车内的光，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车内的气氛在她的沉默中愈发凝重。

“快到了。”驾驶座上的安娜提醒道。她握着方向盘，目光紧盯前方，似乎已经预见了将要面对的混乱。

五号哨所位于废土的边缘，被一片乱石和沙尘包围。破损的围墙已经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保护，地面上散落着士兵的残肢和被啃咬过的装备。风中弥漫着腐臭和血腥味，混杂着野兽的低吼声。

“行动。”安娜一边停车一边命令。

拉德卡跳下车，开始检查哨所内的医疗设备。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些垃圾简直不能称为设备！线路全短路了，能用的零件少得可怜。”

洛蒂切开一个士兵已经坏死的感染组织：“这人还能撑几个小时，但要是没有药品，他的下场和地上那堆骨头没什么两样。”

“专注手头的工作。”安娜快速分配任务，“拉德卡，把重点放在防线设施上。洛蒂，优先救治能活下来的伤员。”

夜行鸟则站在哨所外围，紧握着□□，挡风镜中红光微微闪烁。风沙中，一群沙鬃狼逐渐靠近，它们低伏身子，巨大的爪子缓慢而有力地踏在沙土上，带起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外围有动静。”夜行鸟通过通讯器低声提醒。

安娜迅速回应：“数量？”

“十一只，方向东南。”

“拖住它们，别让它们靠近哨所。”

夜行鸟没有回答，径直朝狼群走去。储油罐运作的嗡鸣声响起，高温模糊了她的身形。一股炙热的火焰喷涌而出，将扑来的沙鬃狼吞没。火焰燃烧它厚重的鬃毛，刺鼻的焦臭味迅速扩散开来。那只狼在空中扭曲着落地，它翻滚着试图扑灭火焰，却因高温彻底丧失了行动力，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被大火吞噬殆尽。

剩下的狼被火焰的威力激怒，低吼着分散开来，试图从侧翼进攻。夜行鸟迅速旋转身体，火焰随着她的动作画出一道火红的弧线，周围的狼群被迫后退。

她的余光捕捉到狼群中体型最大的那只，她调整喷射角度，将火焰集中喷向那只沙鬃狼。高温的烈焰瞬间将它点燃，变成一团狂舞的火球。

失去了领头狼，其余的沙鬃狼显得犹豫不决。它们的低吼声带着一丝动摇，脚步缓缓后退。夜行鸟抓住机会，火焰再一次喷涌而出，几只狼被逼得仓皇逃窜，消失在漫天的黄沙中。

“威胁解除。”夜行鸟收起□□，机械手臂恢复原状。

“真希望我能有她的一半效率。”拉德卡瞥了一眼外面，碎碎叨叨，“但我的战场是这些该死的破设备。这些破铜烂铁用胶带都能粘死，你还指望我让它们重获新生。”

“快点修好。”安娜的声音突然响起，拉德卡还没投入工作头就疼了起来。

她蹲下身，检查一个被砸碎的启动器，这本来应该用来启动迷惑吞噬者的信号干扰仪，但眼下它的屏幕上只剩一片雪花。

“这玩意儿还能用吗？”她咬着牙，试图拆开扭曲的设备后盖。里面的电线交错缠绕如同枯藤。

“线路全烧了，修复几率不到20%。”她一边咕哝，一边用焊接工具尝试接驳断裂的线路。

“加快速度，拉德卡。”安娜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我们没时间等你慢慢试。”

“我只有两只手！——不对，现在只有一只。”拉德卡大喊一句，随即继续工作。

几分钟后，设备突然发出一声“哔”的响声，屏幕上影像快速闪烁，把拉德卡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奇迹发生了。”拉德卡松了一口气，把工具丢回箱子里，“这个老伙计还能喘最后一口气。”

她咬了咬牙，转身去帮助其他人。

洛蒂走到一名躺在担架上的士兵身边，她的左腿几乎被撕裂，伤口已经溃烂，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洛蒂俯下身，轻轻探查伤口。士兵虚弱地哼了一声，半睁开眼看向她。

“你来救我了吗？”士兵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我们尽力而为。”

“感染太深，必须切除。”洛蒂转头对小蛋糕说道，“光线不够，开照明。”

机械犬立刻启动投射灯，一道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手术区域。

洛蒂熟练地用手术刀切开组织，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染红了她的手套。她一边切除坏死组织，一边说道：“伤口暴露太久了，止痛剂效果有限，让我们速战速决。”

士兵咬紧牙关，额头冒出冷汗，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却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洛蒂眉头紧锁：“她失血过多，需要紧急输液，但我们没带够输液器。”

“用这个。”安娜从一旁的尸体上拽下一根管子，“消毒后直接连接。”

洛蒂没有一丝犹豫，接过管子就开始处理，“这只是暂时救命，别指望能撑太久。”

“暂时救命就是我们的目标。”

”沙鬃狼从北面回来了！“

娜塔莉的亲卫举起了枪对准风沙肆虐的远方，夜行鸟也迅速向同僚们靠近。

”抓紧时间修，娜塔莉猜的不错，“她挡在哨所围墙的缺口处，”野兽们总是来得最快。“

说话间，臂炮射出一枚冲击波弹。

”洛蒂——！“拉卡德的尖叫在耳边炸响。

一道灰黄色的残影在埋头干活的医师身侧闪过，洛蒂还未来得及摸到脚踝处的手枪，只能将手中的手术刀掷出。

”夜行鸟！这里！“

”砰——！“

话音刚落，子弹擦着洛蒂的右脸将巨啮骨兽扎个透心凉。

拉德卡从沙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些狼真是废土的灾难。可惜，我们连一发多余的弹药都没有。”

”这小畜生是从哪冒出来的，“洛蒂喘着粗气，踢了踢脚下像死狗一样大的变异啮齿类，”咱们下次开工前能不能找个结实的大块头来踩踩雷？“

吞噬者防线的设备终于重新启动，十五名伤员被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但其他的士兵因伤势过重不得不放弃救治。拉德卡面色苍白，“这些医疗设备最多能再用一天，别指望它们能做更多。”

安娜迅速下令，“撤退，把能带走的都带走。”

医疗队快速装载设备和伤员，夜行鸟则拖着两只还未全部焦炭化的沙鬃狼尸体返回车旁，将它们扔在地上：“皮毛和骨骼可以利用。”

“真是废土生活的典范。”洛蒂拍了拍她那惨不忍睹的衣领，语气轻松。

拉德卡瘫坐在货舱里，抱着工具箱喃喃道：“如果再让我出一次这样的外勤，我宁愿去啃沙鬃狼的骨头。”

医疗队返回医疗部时，天已经擦黑，车上的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又是成功的一天。”洛蒂一边清理工具，一边哼着一首轻快的小调。

塔林兴奋地拍了拍主机：“结果比我预期好一点，成功率达到30%。”

“别高兴得太早，”安娜却泼了桶冷水，“这些伤员最多能活三天，资源却要花一周才能补回来。”

“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洛蒂笑着举起一杯廉价速溶茶，“现在，敬我们的专业精神，以及这里永远不会缺的混乱。”

诺亚歪着头好奇地问：“混乱是什么？”

“混乱就是你的处理器崩溃，所有任务优先级被打乱。”

诺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混乱会消灭我们吗？”

“有时候，混乱反而是我们活下去的动力。”塔林的目光落在远处破旧的设备上，“如果没有它，我们可能早就放弃抵抗了。”

诺亚思考了一会儿：“我会努力理解。”

拉德卡疲惫地靠在墙上，冷笑一声：“别白费劲了。等到真正的混乱来临，你才不会有时间去理解。”她的目光扫过医疗部里那些生锈的设备和库存紧张的药品，低声嘟囔，“到时候，别的东西能不能活不知道，反正我们都得一起熄火。”

诺亚的镜头闪了闪，对这句话不知该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