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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满满送黄医生下楼。
在家里不适合谈论何苗苗的病情。
何苗苗精神出问题,傻了,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城中村的房子老旧灰暗,才傍晚就已经不怎么看得清路了。
“呜——呜呜呜——”
一个小而压抑的哭泣声打破了楼道的安静,伴随着灯泡忽闪忽灭的刺啦声,显得格外惊悚。
黄医生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幸好她早上出门前,鬼使神差换了双平底鞋,这才没有从楼梯上摔下去。
“谁?”
黄医生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她反应太快,何满满来不及阻止,只能跟上。
走道角落里,是缩成团抱住自己膝盖哭的刘筱筱。
何满满翻了个白眼。
哭丧吓人呢!
被欺负了,不知道反抗,光会哭有什么用?
眼泪是救不了她的。
黄医生给何满满打了个手势,无声对他说:“你到楼下等等我。”
看到这孩子的模样,她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校园霸凌 家暴。
何满满点头,都没给刘筱筱一个正眼,如医生所言,下楼等待。
何满满一走,黄医生感觉空气都没有那么稀薄冰冷了。
她长舒一口气,他给她带来的压力真不小。
城中村的傍晚,非常热闹。
各种各样小吃车被推到路边,叫卖声和小吃车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城中村的路。
村里、附近的白领下班后,最喜欢来这里觅食。
品种多,价格低,烟火气浓,是城中村小吃街的优势。
来来回回,热热闹闹,在这里讨生活的人形形色色,何家的那点事情,知道的人多,但也有不知道的,偶尔能见到人站得远远的,对水果店指指点点。
不过,幸好,顾客都是现实的,猪肉好吃,谁会去问猪是谁喂养的呢?
水果店开着开着,慢慢就凭借低廉的价格和独特的蘸料吸引了不少人。
何母手上利索,忙碌着收钱,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以前打零工,朝不保夕,她额头从来都锁得紧紧的,苦大仇深,不开颜。
现在,为自己工作,店里是她一点点布置,所有的一切饱含了她对安稳生活的期盼,心态完全不一样。
希望,水果店能够开得长久点。
见何母能应付得过来,何满满没上去帮忙。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把那些危害你们平稳生活的人弄掉,你妈妈期盼的安稳生活永远不可能长久。”
何至安俯在何满满耳边,蛊惑。
“按我说的那样,用刀往这里一划,就出不了声,像一只没法叫的鸡,任你的千刀万剐,随意摆布……”
他声音低沉沙哑,回味不已,全身颤抖。
他的颤抖传达到何满满身上。
何满满反射性退一步,却又很快僵住。
不对!
他刚才似乎碰触到了实体。
何至安还沉浸在怀念生前杀人如宰鸡的轻松与愉悦中,似乎没感觉到什么不同。
何满满手指动了动。
离他很近,很近。
空气中的震动,无声诉说着何满满的猜测。
“满满。”
黄医生从楼上下来。
何满满垂眸,羽扇般的睫毛遮盖眼底的惊异。
“你姐姐的情况很稳定,只要继续维持这样的稳定生活,她会慢慢转好。”
前提是,至少要有像现在的稳定环境。
何苗苗不是先天智商有问题,恰恰相反,她智商很高,但由于家庭变故,自闭发作,才变成这样。
“对了”,黄医生迟疑了一下,她就站在何满满身边,顺他的视线望过去,水果店里人来人往,何母忙碌的间隙看到她,朝她挥挥手,她点点头,“苗苗如果需要绘画老师,我可以帮忙介绍。”
而且,何家经济情况不好,她收的治疗费不低,不知道他们能否再负担得起请绘画老师的费用。
何苗苗的情况特殊,教她画画,不仅专业水平要高,还得有一定的心理咨询能力。
这就注定了,费用不会低。
闻弦而知其雅意,何满满开心,“那麻烦黄医生了,什么时候可以来试课?”
看来,何苗苗的情况是真的好了不少,已经可以慢慢开始接触其他人了。
黄医生松了一口气,何满满这么说,应该可以负担得了这部分学费。
她从黑哥那里知道了何家的情况。
黑哥对何满满赞誉有加,何满满在黑哥那里挂职顾问,每个月的收入不低。
越是接触,就越不得不感慨,黑哥这一步走得真是对了。
这段时间,黑哥那里的变化,震惊了不少业内人士。
如果说,他们以前那些个兄弟,是拉拉杂杂弄起来的草台子,上不了台面,那么现在在何满满的“指导下”,那是一个秩序严谨,奖惩有序,严守底线,收支合宜的团队,看不到匪气,更像个正规公司。
“周六,我周六可以带人来试课。”
何苗苗的绘画天赋着实高,如果能好好培养,以后可能会不一样……
何满满点头,他是走读生,周六不上课,正好可以在家里看看这个老师是否适合。
说完何苗苗的事,黄医生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她倒退回来,“刚才那个孩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和他说,明明他自顾不暇,也并不上忙 ,“刘筱筱,她需要帮助。”
何满满笑笑,还以为黄医生界限分明,不会提。
“那黄医生可能会很辛苦,她家人不好沟通,而且社区也不怎么管租客,调节不会上心。不过,你可以报警。”
黄医生:……
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希望他能看在同校、邻居的份上,帮帮刘筱筱。
看来,她还真是逾矩了。
“对不起……”
她又把自己的意识强加到别人头上。
何满满笑笑,“黄医生,等下回去,别往东边走,那边在修路,堵着。”
送走黄老师,何满满走到水果店。
姐姐情况好转,他得吃个瓜,庆贺庆贺。
何母工作的间隙,赶紧拦住把果当饭吃的儿子:“满满,不能再吃,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她第一次知道,儿子这么喜欢吃瓜。
特别是甜瓜,翠绿的甜瓜。
批发商每天送货过来,她都会交代一句,只要有品相好的甜瓜,一定记得给她送点。
何满满看看手里已经吃到一半的甜瓜,恋恋不舍。
不过,算了,谁让她是他妈妈。
他把剩下的半个甜瓜装起来,打算等吃完饭再当饭后甜点。
家里的晚饭,是何满满做的。
他跟着手机学,味道还不错。
今晚做的是韭菜炒鸡蛋、土豆炖排骨,再加一个清炒西葫芦,何满满动作很快。
厨房里菜香四溢,何苗苗猫在厨房外,扒着墙边,探头探脑。
坏蛋弟弟做饭超级香。
就是为什么今天动作慢了?
不是六点半吃饭吗?
现在都六点四十了呢!
何满满津津有味地欣赏姐姐焦急的模样。
一个月,他有意养成了她固定作息。
今天可以试一试效果。
何满满慢里斯条。
何苗苗急得直跺脚,她紧抿嘴“哼哼”两声。
“想吃了?”
何满满盛出排骨。
最后一个菜出锅了。
何苗苗眼睛闪闪发光,她快步走到餐桌前,拿出她专属的碗筷,坐直直,等吃。
“不说话?不说话就没你的份,我都留给妈妈了。”
何满满这次没惯她。
总不能一直这么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黄医生交代了,让他们家属尽量把她拉出来,经常交流。
何苗苗着急,杏眼一翻,瞪他“坏蛋弟弟。”
她的声音很小,何满满耳朵超尖,听得清清楚楚。
“坏蛋弟弟以后不给你做饭了。”
逗她玩的感觉还真不赖,看她气鼓鼓还真欢喜。
不给她做饭?
不行!不行的!
何苗苗急,坐在她餐桌椅上,上唇咬下唇,可怜兮兮:“不,要给我做饭,你做饭,香。”
何母会做饭,就是手艺不好。
何至安也坐餐桌旁,像个父亲,大笑:“哈哈,苗苗从小就挑食,以前最喜欢我做的饭。你妈什么都好,就是做饭不大好吃。”
何满满瞟了他一眼,没搭理,把妈妈的饭菜预留好,剩下的放到桌上。
“明天想不想吃手撕鸡?想吃,得叫我亲爱的好弟弟。”
坏蛋弟弟的名头,不好。
何苗苗咬着筷子,思考。
最终,还是手撕鸡胜出。
“加一瓶,不,两瓶酸奶。”
哟,还懂得讨价还价了。
何满满当然满足她了,“好,那你先叫?”
何苗苗不说话,那意思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手撕鸡和酸奶不开口。
何满满没再逼迫,她今天能跟他交流,情绪也稳定,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一切,慢慢来。
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姐弟两人吃完饭,何满满要到水果店替换一下妈妈,让妈妈回来吃个晚饭。
城中村的夜市,凌晨三四点才落幕。
按照他的原意,水果店从下午四点开到晚上八点正好合适,这个时段城中村夜市还算热闹,又不会太累,但何母觉得营业时间太短,坚持开到晚上十二点,最后何满满败在何母期期艾艾的眼神下,答应她营业到十点。
何满满下楼,路过刘筱筱家,还能听到刘父的叫骂声。
刘父在一个高档小区做门卫,每次在外面受了气,就回来发泄。只要他在家,刘筱筱必定挨打。
何满满摇摇头。
家人,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吵得再厉害,打得再厉害,也没办法断绝血脉上的联系。
就像他,即使再恨身后那个鬼男人,甚至想把身上的血液全都换掉,但也抹不去,他是他血缘上的生父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