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我感觉周遭暖烘烘的,仿佛身处凛冽寒冬的大棉花被里,简直暖到心窝了。
真好,心不疼了,身不冷了,孩子又活过来了。
我悠悠睁开眼——视线所及是弥天大火。
嘶,还没醒,一定是还没醒,闭眼重来。
我慢慢睁开眼——视线所及……怎么还是弥天大火啊!
忽然,空气中传来噼啪一声响。
一溜亮晶晶的火星子,水灵灵地蹦到了我的衣服上,并放肆地发光发热。
嗞~!
这一刻,我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森森恶意。
它想让我死!!
我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从地上弹了起来,啪啪几巴掌呼灭了作乱的火星子。
再一看周围,刚才的暖烘烘此刻已经变成了火汹汹,要赤手空拳逃生简直是强人所难,难上加难啊。
我现在只想哭,而且是嚎啕大哭——富贵儿你没有心呐!
PS:富贵儿指“花开富贵”系统。
“哇啊——额!”等等,陆怀钦呢?那位令我心疼到窒息的美强惨大反派呢??
我东张西望找了一圈,四周除了烈火和残渣什么也没有。
……不会已经被火化了吧?!
我的脑海里忽的闪过一线白光,雨幕下的种种瞬间倒流,如影随光:
少年眼含血泪,孤立于冷雨之中的身影……
少年摇摇晃晃,仰天痛笑的身影……
少年捂着脸,沉默跪坐的身影……
少年提着酒,彳亍月下的身影……
怦——
浮光掠影间,似有千斤巨石骤然加身,我的心脏随之一分分收紧,惊慌如雨夜积潮层层漫上心头。
“陆怀钦,你在哪儿?陆怀钦!”
我仓皇地四处奔走寻找,一时间竟顾不上气焰嚣张的恶火。
“陆怀钦,你在哪儿?”
“陆怀钦!”
…………
我跨过突然垮塌的长廊,钻进火舌缭绕的院子,穿过猩红灼人的横木,走过烫如烙铁的残壁……
因为畏惧,我一次又一次地停下脚步。
同样因为畏惧,我一次又一次咬牙前进,嘴里始终呼喊着“陆怀钦”这三个字。
我想,或许下一瞬就会听到回应,可能在某截断梁下的死角,也可能在某个院落的水瓮之中。
…………
不知不觉间,我的衣服上多了好些块黑疤和焦洞,脖子、手臂还有小腿上传来大片大片的火辣辣的疼。
我的脸被熏得滚烫,眼球被热浪灼得又胀又痛,喉咙也喊冒了烟,仿佛咽下了一把针。
我快走不动了。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陆怀钦啊。
我孤零零地站在火场里,举目四望全是刺目的火光,大火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周身后知后觉地战栗起来,因为疼痛,也因为茫然。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跨进那道朱红大门的时候,回到了冒着雨在无数残肢断臂间寻找陆怀钦的时候。
那时的雨也好,此时的火也好,全都红得那样刺眼,那样穷凶极恶……那样令我绝望。
我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找下去。
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我开始不自觉地思考起了死亡:
或许下一秒火焰就会爬上我的肩膀,然后引燃我的头发和衣服,连带皮肉一起嗞嗞作响。
我肯定会痛得满地打滚,惊恐哀嚎,最后在绝望中被大火烧焦。
我的身体抖如筛糠,是害怕死亡吗,还是单纯害怕被活生生地烧死?
我死后会怎样呢,回到我的世界吗?
果然,轻率地来就会轻率地走,
到头来不还是一样,什么都没变啊。
……也对,怎么会变呢?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
哗——噗!!!
一盆冷水似从天外来,兜头淋下,决绝无二地冲走了我心上的浓雾。
与此同时,背心处的皮肤突然传来剧痛,一阵疼过一阵,仿佛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摁在了我的背上。
“嘶!”
我登时一个瑟缩,难耐地闷哼了一声,右手下意识反手靠近疼痛处,同时转身朝后看去。
入眼是一道高高的身影。
啊,是陆怀钦,活得好好的陆怀钦!
少年仍是殷红与苍白交错的脸庞,仍是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衫,仍是孤零零的身影和冷冰冰的神情。
是啊,他分明仍是一身狼狈啊。
可为什么我只觉得,此刻的他就像突然落到人间的月亮一样,泠泠清辉入我眼怀,生生压过了四周的红艳火光!
我仔细地将他看了又看,就连背上的剧痛也忽略了个彻底。
“陆,”
“你连自己烧起来了都不知道吗!”
“我,”
“谁让你乱跑的!”
“……”
“你还敢瞪我!”
眼见少年气得狠了,我蓦的上前一大步握住了他的衣袖,“陆怀钦。”
捏着衣衫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又捻,和之前一样,入手一片冰冷,可传到心里却无比熨帖。
“谢谢你来救我。”月亮。
我仰着头努力平和地看着陆怀钦,丝毫没注意到出口的声音是多么的嘶哑难听,更没注意到眼眶的酸涩,以及眼中那随着眨眼一阵起又一阵落的模糊。
“……跟我去灭火。”
陆怀钦话还没说完就别开脸转身疾步走开了,那截湿漉漉的衣袖也随之从我的掌心匆匆抽离。
我连忙跟上他的步伐,紧紧的,亦步亦趋。
路上,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过他的背影,甚至是他手中的空盆。
我发现了他被烫卷的发尾和衣衫上被烧焦的破洞,也发现了他握着盆的左手上有一大片烫伤起皱的红斑,还有他那走路有些跛的右脚。
可是,我始终没想过这样的弥天大火,又怎么救得过来。
更没想过,此情此景,寻常人应该立马逃出火场。
仿佛理所应当的,陆怀钦要灭火,我就该要帮他,该要和他待一起。
这是为什么呢?我想,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我不想一个人面对吧。
血流成河的陆府也好,热浪滔天的大火也好。
不可否认,年少遭逢厄运的陆怀钦两度成为了我的慰藉。
如此看来,这完全称得上救赎者的绝对失格。
实在不知道富贵儿当初怎么就选了我来做这个救赎者呢?
真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