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瑶睨了他一眼,倒是不再提这茬,进门去看自己的屋子了。
他这院子倒是富丽堂皇,跟宫墙内也差不到哪去。
云初瑶的那间屋子看起来也比一间客栈的那一间好上太多,屋子里烧了地龙,她刚推开门,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倒是暖和。
乐轩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的表情还算是满意,这才算是安下心来给她介绍屋里的陈设。
“我向来不用人照顾,因着你初来乍到,有些事情不方便,我便请了一个手脚伶俐的嬷嬷照顾你饮食起居。”
乐轩正要往下说,云初瑶却打断道:“我也不用人照顾,你不必如此麻烦。”
乐轩笑了,忙道:“齐嬷嬷年岁大了,也照顾不了什么,顶多是端个茶送个水,到了饭点给你送些饭食什么的。每晚沐浴,自会有人给你备好水。当然,你如果想要下厨,我院子里还有个空置的小厨房,我已命人打扫出来了。你自个瞧瞧,可还需要什么,早些告诉我,我马上命人给你准备。”
乐轩这番架势,倒像是把云初瑶请来当大小姐的一般。
云初瑶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眸,低声道:“不必麻烦了,这样就很好了。”
乐轩这才点头:“也好,还没住下来,你也发现不了什么,等你住下来之后,发现缺什么短什么,再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这方乐轩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声音:“公子,陛下宣召。”
乐轩挑了挑眉,扬声道:“进来说话。”
眨眼之间,那人已推门而入,看见云初瑶之后,这人的面色也未有任何波澜,只是垂首恭谨开口道:“公子,属下已派人打听过了,说是近日冷宫闹鬼,陛下宣召您,大约是为了此事。”
乐轩转而看向了云初瑶,给她介绍道:“这人是七星,是我手下的得力干将。平日里,负责守护我这间院子。若我不在,你喊一声七星,他必到。”
云初瑶对着七星行了一礼。
乐轩转而对七星说:“这位新来的公子,名唤遮月,暂且负责本公子的日常起居,你通知老刘,记录在案即可。”
乐轩倒是直接用了之前云初瑶在一间客栈用的名字,云遮月。
七星点头,随即离开了乐轩的院子。
乐轩收起了千鸟扇,插在腰间,随后凑近了云初瑶些,小声道:“我去去就回,等我。”
他离的太近,近的可以看清他每一根细密的睫毛。
云初瑶心下一跳,微微侧首,垂眸道:“是。”
她这番举动,倒是全然有了一个属下的自觉。
乐轩笑了笑,离开前倒是丢下了一句话:“外人面前,唤我公子。就我们两个的时候,你随意些便是。”
乐轩走后,云初瑶倒是自顾自的熟悉了一下这屋内的陈设。
衣柜内,皆是乐轩新给她做的新衣,不过没有女装。
暖水釜内的热水温度正好,云初瑶正好拿来泡了些热茶。
这屋子的奢华程度,饶是当年她在将军府当小姐的时候,也是比不上的。
就连那纱帐,亦是江南进贡的新品。从前,云初瑶只在皇后娘娘的宫里见过,一匹之下便足抵万金。
京师内多有传言,说乐轩公子圣眷优渥,连孟丞相都不及其万一。
如今看来,传闻不假。
屋子里过于暖和,云初瑶坐在床畔,竟不自觉地有些困倦。
待乐轩归来之时,她已然睡着了。
这一觉,便径直睡到了日入时分。
乐轩倒是没吵她,只给她披上了被子,坐在她房内喝茶看书。
云初瑶这一觉倒是睡得沉,醒来之后,还多有些恍惚。
看见乐轩坐在躺椅之上,她还吓了一跳,从床上直接跃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
乐轩挑眉看向她,神色间一片温柔缱绻。
云初瑶这才看了一眼周遭的陈设,顿时想到眼下身在何处。
她舒缓了神色之后,这才退了一步,忙道:“吓到公子了,对不住。”
乐轩笑了笑,给她倒了杯热茶之后,这才道:“我说过了,你我二人在时,你不必如此拘谨。你这一觉睡得正好,左右今个晚上,怕是不能睡了。”
云初瑶微微诧异:“怎么了?”
“冷宫闹鬼,陛下命我彻查此事。白日里,我让秘抚司的人询问了宫里的宫女太监,皆说,夜半的哭噎声来自广宁殿。”
云初瑶对着广宁殿也微微有些了解,几年前,广宁殿的那位宣贵嫔娘娘正得盛宠。那位娘娘,是异族公主,端得是天姿国色、瑰姿艳逸。
只是太后不喜,恐她魅惑君上,便给她择了一个毗邻冷宫的去处,广宁殿。
后来,她故意用巫蛊之术陷害淑妃与皇后娘娘,这才让陛下厌弃,从此拘禁于广宁殿之中。
从此以后,广宁殿倒真的成了冷宫。
听闻,宣贵嫔被拘禁之后,没两年便疯了。陪嫁而来的异族丫头,也不知是何原因,惨死在广宁殿。
再后来,除了一日三餐,便没人再踏足广宁殿。
那异族女子,本就会些不入流的巫蛊厌胜之术,故而,也没人再敢踏入那地。
冷宫阴气本就重,没那闹鬼之说,也极少有人踏入那地。
想到这里,云初瑶蹙眉问:“那你待如何查探?”
乐轩一边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水,一边看着外面的昏暗的天色:“等等便好,待到入夜,你随我一起入宫查探。多穿些保暖的衣服,今晚咱们两个,怕是要睡在冷宫了。”
云初瑶倒是不怕鬼,她和流离便是两个小鬼。
只是睡在冷宫的话,那里阴冷潮湿,只怕是要遭罪。
故而,云初瑶晚上倒是吃了个痛快,吃了半个酱肘子,一个鸡腿,还有两碗米饭。
最后,连乐轩都看不下去,拦住她要吃红烧肉的手,道:“万一有什么变故,咱们还得动手。你要是吃得太撑,我怕你影响发挥。”
“不会啊,我这才吃个半饱。”云初瑶眨巴着眼睛,趁着乐轩不备,还是夹了块红烧肉进嘴。
乐轩一脸无奈,只好道:“行吧。”
临出发之前,乐轩给她准备了个衬手的武器,一把玄铁制成的折扇。
乐轩道:“进宫之后,若有变故,你不可动用你腕甲上的流离剑。”
云初瑶本想说,她的流离,其实可以随意变换成旁的武器。
只不过,这等隐秘之事,她倒没跟乐轩说,反倒是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他送的玄铁扇,一如乐轩一般,插在了腰间。
从秘抚司进宫自有密道,那密道幽暗荫蔽,又窄的很,只能容一人通行。
云初瑶不熟悉路,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乐轩后面。
大约行了一会儿,乐轩手中的火折子突然灭了。
黑暗中,云初瑶微微拧眉,乐轩也站定了一会儿。
确认前方无危险之后,乐轩突然回首,拽住了云初瑶的手,小声道:“抓着你,我才放心些。这样,也不算是我轻薄无状吧?”
他的手宽厚温暖,云初瑶的小手刚刚好被他包住。
云初瑶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只好淡淡地“恩”了一声。
乐轩似乎很高兴,他笑了一声,抓着云初瑶继续往前走。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走得更慢了。
乐轩给出的理由是,这里面又黑又暗,又难保密道中有什么别的危险,还是慢点走,更安全些。
云初瑶初来乍到,虽有疑惑,也只能被他忽悠。
走了将近两刻钟,才终于出了那密道口。
密道里七拐八扭的,有好几个岔路口,刚从那密道口出来,云初瑶再顺着一条小路行了数米,前方,便正好是广宁殿。
云初瑶虽不是路痴,可要如乐轩这般,能够谨记密道中哪个地方通往何处,怕是也要下不少的功夫。
想来这乐轩公子在皇上身边这几年,已将这皇宫内院的各处,摸了个透。
他若是真有反心的话,也当真可怖。
云初瑶不由得想起书中记载的,那乐轩公子派人潜伏,准备暗杀太子李越泽给李越明报仇之时。
而当时记载的设伏的地点,正是京郊一间客栈不远处的一片树林。
可如今云初瑶细细想来,却发现很多事情,似乎并不是如书中记载的一般。
也许当时,乐轩公子,根本就不想杀李越泽。
若是他想杀,根本不用费劲设伏,他熟知这条密道,又有如此精妙无比的轻功。想要李越泽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原书中更是记载,乐轩公子最后被李越泽的救兵逼得跳了崖,尸骨无存。
可如今细想,这里面似乎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云初瑶将自己的疑惑告知流离之后,流离也只道:“书中对乐轩公子,寥寥几笔的记载罢了。何况,就算是我活着的时候,也只记得这位死在太子殿下登基的前夜。之后其余的事,我并不知晓。可能也没死吧,隐姓埋名了。哎呀,我也不太关心这个。”
云初瑶这边叹了口气,那边乐轩就笑着走近了她,凑在她耳边小声问道:“怎么?是懒得出任务?”
云初瑶往后退了一步,道:“不是,既成了秘抚司的一员,自是要听公子的调遣。”
乐轩笑了笑,道:“你也不必为难,若是不想,我也不会勉强。我之所以没有过问你的意见,是觉得既然是宫里的案子,都应该带着你。”
“无碍,以后不是宫里的案子,你也可以带着我。”云初瑶肃然道。
乐轩挑起一边眉,笑了:“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去哪,你便跟着去哪好了,可不许说不。”
云初瑶亦莞尔道:“公子尽管安排即可。”
乐轩扯过了她的臂膀,小声道:“走,跟我来。”
广宁殿周边几乎廖无人迹,就连值夜的侍卫,都极少经过这边。
所以,乐轩和云初瑶几乎是大摇大摆地入了广宁殿的后门。
之后,乐轩抓着云初瑶一跃而起,直接窜上了房梁。
广宁殿是单檐歇山顶的结构,云初瑶的轻功虽不及乐轩,可若隐蔽于房梁之上,倒也不算难事。
整个广宁殿,破败不堪,四周静悄悄的,那宣贵嫔,也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乐轩单手靠在一角,倒是没什么表情。
云初瑶虽觉得无聊,却也只能安安静静的靠在乐轩一侧。
实在无趣,便听流离讲故事。
流离见多识广,他还知道很多原书中不知道的秘闻。
就比如这个宣贵嫔,在李越泽登基之后,还是没有死,依旧是疯疯癫癫的。
后来李越泽开恩,将冷宫里这些犯了错的宫嫔都打发到了雷恩寺。
而这位宣贵嫔,在出宫之时,姿容依旧艳丽绝世。仿佛那些年的冷宫生活,并未折磨过她一般。
流离甚至还感慨:“可能,也是岁月格外怜惜美人吧。”
云初瑶的想法却全然与流离不同。
她听到流离这番话说完之后,只是轻哼了一声:“听你说完这些,我就更觉得古怪了。她的陪嫁丫鬟都死了,这冷宫也无人理睬于她,每日送的都是馊饭。除非她是神仙,要不然怎么可能活得那么好?”
流离沉默了须臾,也只道:“这些我都是道听途说,我也没见过这个宣贵嫔本人。”
流离从未跟云初瑶明示过他的身份,云初瑶本想炸一炸他,谁知道下一秒,宫殿内,便传来了宣贵嫔的笑声。
那笑声癫狂至极,委实骇人。
云初瑶微微拧眉,侧首看向乐轩之时,只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丝毫反应。
如此一对比,倒显得云初瑶大惊小怪了。
云初瑶端正了些许,转过头去,也不再动弹。
透过房梁的缝隙,云初瑶倒微微见到了那宣贵嫔的真容。
她在冷宫多年,也无人伺候,可整个人看起来,却干净的很。
一身淡紫色织锦纱衣更是衬得她身材窈窕,美艳无双。只是那纱裙,似乎没有穿好,香肩半露,别有一番风情。
如此穿着,连云初瑶一个女人见了,都觉得有些勾人。
那乐轩……
云初瑶想及此,倒是当真侧首看了乐轩一眼。
可她刚一转头,正好与乐轩的眼神对视。
乐轩含笑看着她,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没你好看。”
云初瑶红了脸,又不能在这种时候发作,只好瞪了他一眼。
而乐轩,只是盯着云初瑶,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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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响了三下,三更时分。
广宁殿内,宣贵嫔诡异的笑声,随着那钟声戛然而止。
她突然躲在了一角,面露恐惧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嘤嘤哭泣着。
云初瑶拧眉,顺着她看的方向,也往门边的缝隙看了看,却没看到什么人。
乐轩将云初瑶拽进了怀里,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大约是提醒她,稍安勿躁。
再等等……
这冷宫里一定有什么!
约摸着又过了两刻钟,广宁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人身穿栗色花素绫蟒袍,脚着紫色蟠离纹长靴,摇摇晃晃地朝着宣贵嫔走来。
宣贵嫔看见他之后,哭得更狠了……
而站在云初瑶的角度,却始终没看清那男人的面相。
而乐轩似乎也不着急,他依旧是闭着眼睛靠在一角,看都没看一眼。
这等状态,让云初瑶怀疑,他根本就知道这广宁殿的情况。
果不其然,那人开口了,一开口,云初瑶倒是认出了这人的声音。
居然是醇亲王!
醇亲王是皇上的亲叔叔,先皇一母同胞的弟弟。乐轩秘抚司里的翠烟姑娘,之前也是在醇亲王府上做妾。
这醇亲王是个风流王爷,平日里不掺和极少政事,闲散得很。
他虽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也只比圣上大不了几岁。又因他不操劳,所以看起来,比当今圣上还要意气风发了些。
云初瑶之前便知道,这位醇亲王,经常留宿宫中,陪皇上下棋。有的时候,甚至在乾清宫喝得酩酊大醉。
圣上的几位皇叔中,这个醇亲王最为放肆。
可云初瑶之前却听闻,醇亲王放肆归放肆,大错是不敢犯的。他不争权,不谋利。除了好酒好色之外,也没什么旁的缺点。
这对皇帝来说,就是最大的优点。
可这人,居然敢在冷宫侵犯宣贵嫔!
醇亲王微微抬起了宣贵嫔的头,那宣贵嫔一边抽泣着,一边道:“陛下,不是臣妾做的,您要相信臣妾啊。”
那醇亲王狂笑一声:“朕当然相信你,朕疼你还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