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云国那一天,谢芩姑侄一直将钟离净和谢魇几人送到百灵山山脚,离开时载着还是最开始的三辆马车,后面只多了一辆马车。
考虑到他们自碧霄宗而来,人生地不熟,谢芩做主为他们安排了人带路,而西寨主听闻后竟不顾养伤请缨自荐,想为他犯下的过错赎罪。其实同为百灵山的人,谢芩是不希望西寨主死的,但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便应允了西寨主的请求。
故而走时,西寨主徐老与他执意要跟来的孙女徐明丽一同跟上了,带路同时也能看着被他们封了灵脉关了几天的俘虏祝太守。
百灵山几家从云国王都离开太多年了,从未断过回云国的奢望,一直密切关注云国状况,西寨主生在王都,年少时与家族背井离乡,也是百灵山上最了解云国的人。
谢魇一夜宿醉,醒来时正好出发,清晨的初阳温度刚刚好,他靠着车厢又眯了一会儿眼。
东方雨泽准备的代步工具看着低调,细节处都很精致,坐着很舒适,根本感觉不到一丝颠簸,谢魇睁眼愣了一阵,听到西寨主跟苏天池在外面说话才真正清醒过来。
外面正说到他们的目的地樊城,云国国境说不上多辽阔,共有十三郡,安阳郡地处南边边境,郡中有九个县城,是云国王上的亲姐妹安阳公主的封地,樊城正是安阳郡的中心府城,安南将军府、公主府和太守府等权贵的府邸也几乎都在樊城。
谢魇听到这里,转头一看,便见到边上安静刻符的钟离净,他顿了下,爬到钟离净身边枕在他膝盖上,双眼直勾勾地凝望着他。
“阿离怎么一点都不困?”
钟离净抽空瞥他一眼,谢魇手闲不住,一把抓住垂落钟离净胸前的一缕长发,颇有些无奈地笑了,“我记得昨夜阿离喝醉了,非要拉着我一块睡,我还哄了你一夜呢。”
钟离净沉默须臾,到底是谁喝醉了?不得不说,这家伙喝醉后做梦,还挺会美化自己的。
谢魇还不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梦与现实的分端就在他睡着之后,所以他醒过来之后,除了记得梦中有些迷醉的但会拉着他撒娇的钟离净,还记得自己想干什么。
他捏着手上微微蜷起的乌发发尾,遗憾地叹息一声,“原本昨夜阿离还答应与我双修的。”
除了喝醉的其实是他本人这件事,这家伙其他事都是记得很清楚啊。钟离净睨他一眼,一把抽回自己的发尾,无情地说:“我可没说过这种话,你梦里倒是想得美。”
谢魇才不会承认自己记错了,他可记得真真切切的,不过此刻马车外坐着百里雪跟谢子陵,又在赶路路上,什么也干不了,他纯当钟离净别扭,便暂时放过了这事。
“那我们晚上再说。”
这会儿外头传来徐明丽的声音,这里已经进入云国国境,再行一段路就要入边城城门了。
谢魇听完后坐起来,撩开帘子往车外瞥了一眼。
云国地处大陆西北一角,而边城正是最下方靠海的位置,如今才要入夏,正午时就很闷热。他们刚路过云国界碑,还在边城之外,这里方圆百里荒无人烟,黄沙连天。
而在这片黄沙的另一段,一座高高的城楼赫然伫立在黄土之上,远远便透着几分威严。
谢魇道:“到了吗?”
钟离净瞥他一眼,没说话,前头马车上坐在车厢外的西寨主就主动解释道:“前面就是边城,安南将军府的大营就驻扎在边城西郊,云国王室向来霸道,为了将所有修士握在手中,稳固王权,不允许百姓私下修炼,但每年都会派人到各地去测灵根选拔适合修炼的苗子,然后统一培养起来,这些人成长起来后会成为云国保家卫国的将士,但一旦起了异心,不愿为王室所用,就会被监察所秘密处决。”
谢魇靠在窗前,支起下颌。
“监察所?”
西寨主的伤还没养好,可怎么说也是一位化神后期的修士,耳力好得很,他这次大概是真的知错了,这一路上对大家都很客气,有问必答,方才还跟苏天池唠了一会儿,一听到谢魇的声音,他很快回答。
“这监察所,是云国王室三百年前建立的,最早是用作监察百官,也是云王手底下最忠诚的狗,专门为他除去那些威胁到王权的臣子,我们百灵山几家以及最早一同建立云国的几个世家都被监察所斗下去后,监察所也就慢慢沉寂下去了,但在五十年前,这一代云王上位后,马上重启了监察所,赋予监察所最高权力,据说将云国朝堂搅成一团乱,还管起百姓修炼。”
谢魇轻笑,“这位云王,听着像个霸道专横的主。”
西寨主叹道:“小友这么说还是客气了,这位新云王就是个暴君,自他重用监察所后,管控云国上下所有修士,也变相将云国封控起来。谁敢有怨言,不论身份,一律杀之,久而久之,再也无人敢说他半句不是,而这种强权压迫之下的云国,在外界传言中,便成了一个极排外的国家。但凡非云国人入境,都会被监察所盯上,若是修士,便需要再三审查,这边城城门只怕没那么容易进,还好有祝太守这狗官在手,我们应该不会被为难。”
说话间,马车已经行过半里地,可以看到城楼上持戟驻守的将士与云国黑底的旗帜。
前面的西寨主令马车停下,神色防备地看着那座城楼,仍有些不放心,“不过这祝太守向来奸诈,诸位小友待会儿都小心些。”
他说着打开身后的车门,被五花大绑的祝太守正侧躺在车厢里,嘴上还被抹布堵着,要不是还要用他的身份去樊城的碧霄宗驿站一趟,他身上也不可能还留着这副人样。
而同样被封了灵脉,一时还用不上的安副将同样被绑着,像块铁板一样冷硬杵在边上。
西寨主冷冷警告他们,“待会儿进城,知道怎么说吧?”
祝太守忙不迭点头,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声响。
西寨主便示意徐明丽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祝太守缩着身子被推到马车下,也是敢怒不敢言。谢魇在窗口看着,也没错过此人眼底的怨恨,招了让西寨主带人过来。
西寨主以为钟离净有吩咐,立马恭敬上前,说实话,若不是他们得罪过钟离净,他也想跟着谢芩带着全族拜这个鲛人少年为主。
不过让他们来的确实只是谢魇,谢魇笑眯眯地打量着祝太守,看得祝太守浑身不自在,他可没忘记,这伙人里最值得忌惮的就是这架马车上的人,那个鲛人阿离和他的小白脸相好,都是深不可测之人。
西寨主问:“小友有何吩咐?”
钟离净也在看谢魇,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谢魇笑了笑,“没什么,只不过是看这位祝太守的样子,怕他一会儿不老实,坏我们事。”
西寨主也正有此忧虑,这祝太守狡猾得很,上回就坑了他们一回,他也放心不下,便问:“那不知小友有什么办法让他听话?”
谢魇还真点头了,一手伸出窗外,黑色衣袖下钻出来一条小黑蛇,缠在他手上吐蛇信。
祝太守一眼看见那猩红的蛇信子,就无端脊背生寒,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西寨主看他看得紧,一把按在他肩上,“别想逃走!”
后面的东方雨泽见他们迟迟不动,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到谢魇手里那条通体墨黑的小黑蛇,眉头一紧,神色凝重起来。
“这是什么?”
小黑蛇缠在谢魇手腕上,在谢魇伸出手指时还主动蹭上他的拇指,看上去别提有多乖巧,可它身上无疑覆着一股浓黑的妖毒。
谢魇从容不迫地冲祝太守笑道,“这是我碧霄宗钟离长老的蛇蛊,知我出门历练,特意赠我护身,祝大人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听闻是钟离长老的蛇蛊,东方雨泽就想起来碧霄宗内门大比那天钟离长老的坐骑,那确实也是一条大白蛇。他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到王昊那马车车窗被关上,想来还是在忌惮钟离长老。
不过谢魇确实跟钟离长老关系紧密,钟离长老又确实养了蛇,赠他蛇蛊好像合情合理,东方雨泽没再多问,但看谢魇的眼神还是怪怪的,这人一点都不避着阿离吗?
居然敢在阿离面前提钟离长老?
不只是他,王昊和宋思思也正在为此事震惊。
而在他们眼中胆大包天的谢魇说这话时还笑着看了钟离净一眼,钟离净白他一眼,转头继续刻符。没被正主戳穿的谢魇便明晃晃地捏着小黑蛇给祝太守看,腥冷的气息被风吹到祝太守脸上,他脸都青了,顺着他的话哆嗦道:“是,是很可爱……”
“是吧。”
谢魇似乎很开心,笑眯了眼,“你是头一个夸它可爱的人,那,就奖励它多陪陪你好了。”
他话音落下,小黑蛇低嘶一声,像是得到主人命令,化作一道黑色残影飞扑到祝太守身上。祝太守惊呼一声,只觉一股彻骨的凉意贴上脖子,柔软冰凉的触感无比清晰的传来,令他浑身恶寒,吓得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还把自己吓倒在地。
西寨主本能后退,便见祝太守一边叫着一边在地上翻滚,声音充满恐惧,“别,别杀我!”
谢魇支着下巴乐呵地看着,“怕什么?它此刻还不会伤你,但若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蛇蛊就会钻进你的血肉里。你知道我们碧霄宗的钟离长老吗?他是连我们太上长老都要忌惮三分的人,他的蛇蛊毒性之强,一旦发作,哪怕是云王亲至,他也救不了你。”
祝太守便不敢动了,浑身僵硬地躺在地上喘着气。
谢魇看他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的样子,勉强满意了,朝边上的西寨主摆摆手,“带他去吧。”
西寨主这才回神,暗自抹去额角冷汗,匆忙应声,将吓得脱力瘫成烂泥的祝太守拎起来带回前面的马车,一边走一边心下庆幸,还好他没有一错到底,否则今日被种下蛇蛊的那个人,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马车停了片刻,又重新往边城城门而去,谢魇心血来潮吓完了人,才满意地关窗坐回去。
钟离净冷幽幽瞥他,“往我头上扣帽子很熟练啊。”
谢魇也不心虚,搂住他靠在他肩上,“谁让阿离宠我呢,这么多人在,我得找个借口才能把蛇放出来,阿离是我最大的靠山了。”
他说着还往钟离净肩上蹭了蹭,“阿离生气了吗?”
若换了旁人,敢借他的势吓人,钟离净一定不会轻饶,可谢魇这样不要脸的家伙,他目前还动不得,打骂也无用,反而会让这家伙更兴奋。钟离净没说话,只用玉符戳着他的脑门,将他往边上推开几分。
“你那蛇,从哪里来的?”
谢魇只好松开他,闻言笑着伸出手,运起妖力,凝成了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递到钟离净面前,“妖力变的,阿离喜不喜欢?”
那小黑蛇乍一出来,就冲着钟离净的脸窜过来。
好在钟离净定力好,眼疾手快抬手一抓,便掐住了小黑蛇的七寸,半寸长的小黑蛇随即蔫蔫地耷拉下去,冲钟离净嘶嘶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只不过不似方才对祝太守的阴冷凶戾,黑豆豆眼里竟有几分委屈。
钟离净面不改色,手上用力,前一刻还想同他撒娇求饶的小黑蛇紧跟着化作黑烟散去。
谢魇看在眼里,故作难过地叹道:“阿离还是不喜欢蛇,好吧,我也知道我有些强人所难了,不过我一直想问,阿离怎么会不喜欢蛇?我捏的小黑蛇难道不够可爱吗?”
钟离净握了握空下来的五指,捏起玉符继续刻符,神色淡淡,“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蛇的人多的是,为什么非要找理由?”
谢魇点头,摸着下巴说:“没有理由讨厌蛇的人确实不少,可是对于我们妖族而言,原型才是我们最真实的模样,我想让阿离看到我的原型,喜欢上我的原型。但阿离连幼蛇都不能接受,我是该另想办法了。”
钟离净瞥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八成又要想什么馊主意,他也懒得管。反正在两颗蛋出生前,在需要谢魇安抚妖蛋的这几个月,他还得再继续容忍这家伙在他面前做戏。
不一会儿,几辆马车到了边城城门外,外城城门一直是禁闭的,防御云国外敌入侵,而这几辆突兀的马车,很快引起驻兵的注意,一声裹着灵力的斥喝自楼上传来——
“什么人!”
几辆马车停下来,为首的那俩马车里,西寨主与徐明丽一左一右看着祝太守,这才缓缓打开车门,让城楼上的人看到祝太守的脸。祝太守的脸色惨白惨白的,他能感觉到小黑蛇缠在他脖子上慢慢游动,这种感觉令他浑身难受,僵坐着不敢乱动。
直到西寨主爷孙瞪着他示意他开口,连小黑蛇都爬到了他耳后,发出嘶嘶的声响,祝太守才回神,嘴唇哆嗦着开口,“本官乃是安阳郡太守,本官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他一发话,城楼上驻守的将军便认出他来了,毕竟不久前祝太守才带兵出关。不过如今回来不见兵马,只剩下几辆马车,那将军很难看不出来有问题,便在城楼上虚虚一拱手,接着盘问:“原来是祝大人回来了,不过听闻祝大人前几日和安南将军府的安副将带兵前往百灵山剿匪去了,怎么今日没见到安副将等人回城?”
为了避免被人看出异常,安副将被塞到了座位下面,而西寨主爷孙也附身低头伪装成祝太守的仆从。祝太守僵坐在马车里,耳后的小黑蛇似乎有些焦躁,轻轻咬住他的一缕头发,祝太守登时头皮发麻,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在催促他快点说话,立马急斥出声,“安副将没来,自然是还有事没办完,你问那么多作甚?还不快开城门!本官有急事要回樊城禀报将军府,你们敢误事,再多脑袋也不够砍!”
听他这般威胁了一通,那守城将军脸色也有些难看,但沉吟须臾,还是让人开了城门。
因祝太守威势在,守城将士都没敢搜查,任由几辆马车进了城,等车门一关,小黑蛇便退回到祝太守脖子下,祝太守也没敢彻底放松。西寨主爷孙暗松口气,而后片刻也不敢停顿,驾驶马车穿过边城的集市。
边城基本都是军户或者被流放的罪人居多,本地人也有一些,只不过因为地方贫瘠,集市上多是黄土铺过的街道两旁的小摊。而且边城中过分冷清,集市上行人寥寥无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副颓靡麻木的模样,安静得不像活人,他们的马车路过,那些人只看一眼就低下头,而集市上大多铺子都关着门,看去一片荒芜。
钟离净不动声色往窗外瞥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行过这一段路,出了守城军的范围后,西寨主便赶着马车在前面带路往樊城方向走去。
这回挤到东方雨泽那里的苏天池憋不住了,从车厢里出来,坐在马车前头的板子上喘口气,想起方才进城时看到的景象,忍不住问西寨主,“这边城里怎么怪怪的,要不是街上还有人,看着就跟空城似的。”
“我听说云国曾经有栖云乡之名,就算咱们来的时候不对没碰上云霞漫天的盛景,那也不至于连灵气都这么贫瘠,感觉暮气沉沉的。”苏天池说着有些不适地扯了扯衣襟。
钟离净与谢魇相视一眼,也都看出云国边城的异常之处,正如苏天池所言那般死气沉沉。
“自云王上位,彩云之国的盛景已许久不曾出现了,这些年云国禁止百姓修炼,云国灵气渐渐变得稀缺贫乏,修炼资源都在权贵手中,百姓艰苦,边城军民也不好过。”
徐明丽道:“监察所行事不择手段,自从接管边军后,三天两头抓几个所谓有异心的将士斩首示众,美其名曰整顿边军杀鸡儆猴,边城就成了这幅人人自危的样子,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成了下一个被砍头的。”
西寨主点头道:“原本边军也有几位不错的将士,可惜都被监察所抄家了,军中空虚职位也被安排上王室的人,如今安阳郡也只剩下与安阳公主结亲的安南将军府一家还手握兵权,王室想要将云国上下权势都收拢于手中,眼里就容不得旁人。”
苏天池皱眉道:“这王室也太霸权了,保家卫国的将士说杀就杀,也不怕臣子寒心?长久以往,谁还愿意替云王卖命?你说死了这么多将士,这么多年都没人反抗吗?”
徐明丽笑了一声,颇有些讽刺,“怎么没有?只不过监察所本就代表王室,代表云王,云王只管贪图享乐,还听不得真话,因为听人说有人骂他暴君,便下令命监察所调查,一日斩杀万人。监察所就是云王手里的刀,云王往哪儿指他们就往哪儿打,敢弹劾监察所,不就是与他为敌吗?”
西寨主摇头轻叹,“云国所有臣民都知道监察所是专门为云王办事的,哪一天这把刀指到自己身上,也只能叹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王室几乎将所有修士都握在手上,其他人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苏天池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说,眉头紧皱。
谢魇与钟离净在马车里听着,都没有说话。云国如此,正道道盟几大宗门不管,一是因为云国封锁消息,很少有外人知道云国境内的事,二是因为师出无名。说到底,这也只是云国内政,而云国是一个国家,与道盟无关,谁也没有理由插手。
见苏天池没再说话,西寨主爷孙也没再接着方才的话题,转而道:“樊城不算太远,以我们的脚程,能在天黑前入城。前面似乎有几个村庄,诸位小友可要休息一下?”
苏天池摇摇头,正准备敲门问问东方雨泽,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哭闹声,西寨主也勒紧缰绳让马车停下来,望向山坡下的村庄。
远远的,就见一名被绑起来的少女被一群布衣村民抓到村外的一辆青布驴车上,少女哭得撕心裂肺,不断挣扎,显然并非自愿。
苏天池提剑跳下马车,“云国咱们管不了,这个能管吧?”
东方雨泽也下来了,正好看见驴车将开时那少女竟不顾一切撞开抓住她的人滚下去,也皱起了眉头,“既然碰上了,就去看看吧。”
见他应了,苏天池才真正动身,“得嘞!师兄等着!”
他好歹是个修士,对付山坡下的村民,甚至不用用灵力,待那少女再次被抓上驴车带走时,他才在山道上现身把人就出来。
不一会儿,苏天池便带着那少女回来见东方雨泽了,肩上扛着剑,颇有成就感的样子。
谢魇也靠在窗口听了一阵,这姑娘也就十二岁,是村中的孤女,半年前养育她养大的寡母刚刚过世,人还未出孝期,但已定了婚约,本打算及笄后出嫁,没想到这次轮到村里出献祭的童女,硬是把她安排上了,刚刚正要把人带去县城府衙里。
东方雨泽听了便问:“什么献祭?听起来还是轮流的?”
那姑娘余惊未定,身上也全是伤,东方雨泽本想让宋思思给她包扎,可想了想还是拜托苏天池让红绫去了。小姑娘眼里还含着泪,边哭边说:“听闻是要送到府城里献祭什么神明,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在我出生前,附近几个村子每年都要轮流出几个九岁到十二岁的童男童女献上去。我们村去年献上的是童男,今年送去的就成了童女,每半年就要一个人,今年本来已经送过去两个我同村的女孩了,现在上面又来要人,他们就把我抓去了。”
这姑娘才十二,若她所言是真,在她出生前至今,每年他们村便要献出两名九岁到十二岁的女孩,这还仅仅只是他们一个村子,还不知道其他地方送上去有多少人。
童女从地方送到县衙再送往府城,持续这么多年的着急,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生命被献祭。
先前祝太守被关在百灵山时就招过,他这两年为了养那毒蚺做门客,每次献祭前都把童男童女扣下来一部分喂给毒蚺,然后再威逼下头再去找人,或许这被私吞的一部分,就是从这些村子多出的人补了。
这云国都什么世道,做官的连人命都要私吞了?
想到这里,东方雨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并未多言,只让红绫给小姑娘包扎好之后问她可有去处。这村子是不能待了,小姑娘打算去县城里投奔舅舅,正好与他们同路,东方雨泽便带上她出发了。
重新出发后,谢魇感慨了一句这云国比他们这些妖族还要残暴,也对云国祭的神有些好奇,他问钟离净,“阿离,你抓起来那只毒蚺有没有说过他们祭的都是什么神?”
毒蚺的记忆是被镜灵交给钟离净了,钟离净却有着迟疑,“看不清,我只看到毒蚺记忆里有个很大的祭坛,下面有很多人跪地祭拜,祭坛上有一座石像,只是好像因为石像上有一层迷障,连他的记忆都被影响了。你若想知道,回头把它拎出来。”
此刻还在路上,将毒蚺放出来问话也不太方便。
“迷障?”谢魇托着下巴,思索道:“难怪听谢炔他们说审了祝太守几天都没问出来什么,恐怕整个云国都是如此,为了不让人将他们祭拜神明的消息传出去,便在神像上布下迷障,让他们无法在云国提及,否则我是想不到祝太守那么怕死的一个人居然硬抗了三天都没说是为了什么。”
钟离净垂眸道:“也许吧。”
他有种预感,能让云清都打算亲自来云国走一趟,云国在献祭的这位神明一定有什么问题,不过也不知云清来过云国了没有。
先前钟离净还说自己不一定会去,现在真的来了,还真不希望在云国碰见这位小剑圣。
正如西寨主所言,将村里救出来的小姑娘被送到附近的县城后,一行人在路上行了几个时辰,果真在天黑之前到了府城樊城。
毕竟是安阳郡的府城,樊城也是安阳郡最富饶的城池,虽说比起芜州城还差不少,他们这一路路过的小县城还是没得比的。
有蛇蛊盯着,祝太守今日一日都很老实,生怕蛇蛊不小心就钻到他身体里,或是把蛇毒喷到他的血肉里,樊城城门把守不比兵将众多的边城严,有祝太守主动交出来的太守令,几辆马车很顺利就进了城。
樊城虽然繁盛,也只是对比其他县城,宽敞的街道上行人依旧很安静,这种死寂仿佛已经遍布了整个云国,谁也不敢多话。
祝太守为了保命,主动提出先去他的太守府,免得让监察所跟将军府的人看出来端倪。
西寨主不觉得他有这么好心,专程去问过其他人,尤其是钟离净跟谢魇,现在东方雨泽也不敢管事了,都让谢魇二人做决定。
有蛇蛊在手,谢魇肆无忌惮,自从做了妖王后,他又是个奢侈惯了的主,便让西寨主入太守府。看祝太守养出那一身肥肉,就知道他的府邸一定不差,住着也舒服。
钟离净斜他一眼,说他怎么那么肤浅?谢魇理直气壮,反正他得过得舒服,不然他就要从别的地方找补,比如说折腾谁取乐。
最后钟离净也没意见,到了太守府门前,看到那无比阔气的高门大院,他也没再说什么。
有将军府跟监察所在头顶压着,祝太守手下原本就没什么人,好不容易招来一个门客,现在还在钟离净幻境里关着,他府上那些伺候人的都是软脚虾。西寨主检查过后,有过前车之鉴的他还是不放心地随身跟着祝太守,防备祝太守再使坏。
故而等一行人在太守府安顿下来,入夜时分,只有徐明丽带上大家去往碧霄宗的驿站。
据祝太守交待,他让毒蚺去灭口时,大多数碧霄宗弟子都被他直接斩杀在驿站里,只有那方师弟被师兄们护着逃出来了。许是这么多年在樊城扎根,这些碧霄宗弟子也有了自己的门路,才让人出了云国。
加上驿站长老总共十九名碧霄宗内外门登记在册的弟子,悉数死在这座驿站,也因为被祝太守派来的人封锁,一直无人收尸。
拿上祝太守的令牌,让在这座封锁近半月的驿站守了许久的人离开后,东方雨泽面色凝重的推开大门,门上随即扑簌簌地落下一层灰,抬头一看,檐下都结了蛛网。
开门的一瞬,浓重的血腥气便泄露出来,因为没有人收拾过,地上的血迹还在,只是变成了黑红色。院中那株枯梅也被从中折断,一半倒地,还连着几根残枝挂在树下。
毒蚺吃人,只不过碧霄宗的弟子并没有落入他腹中,或许是因为追出来太急没来得及,祝太守倒是记得不能给碧霄宗的人留下线索,所以把被毒蚺虐杀的人全都扔到后院一块烧了,顺手把骨灰埋在地里。
不过祝太守也知道碧霄宗的弟子一死,很快就会有人来查,他虽奸诈也很怕死,想要制造驿站弟子被妖族寻仇所杀与他无关的假象,所以没怎么敢动这些弟子的东西。
碧霄宗的每一名弟子入门时都会得到一枚身份玉牌,东方雨泽一来,便是要寻找他们的玉牌,若不能将尸骨带回,他便转而将身份玉牌带回,这就是他在百灵山时决定要去樊城一趟的理由。谢魇当时有些奇怪,问他为什么,他便是这么回答的,他们都是碧霄宗的弟子,如今死了也不能让尸骨流落他乡,理应魂归宗门。
而今这尸骨已成灰,只能将他们的玉牌带回去了。
谢魇和钟离净听他这么说,便同意来樊城一趟。
虽说谢魇本来便无意见,但东方雨泽这话确实令他们高看一眼,也认同了谢子陵的话,东方雨泽这人确实有着一颗赤诚之心。
樊城本就过分安静,入夜后的驿站里空荡荡的,偶尔冷风穿堂,平添几分阴森寂寥。
驿站虽地处偏僻,地方却不小,估计找身份玉牌要费些功夫,徐明丽自觉守在门前,其他人分头去找。谢魇还是跟钟离净一起,一个个房间打开搜查,前院有的房间门都没关,屋里一片狼藉和血迹,一看就是先前打斗过的,后院倒是很干净。
谢魇为了偷懒用妖力化出几条小黑蛇,让它们去找,自己牵着钟离净慢悠悠逛园子。
据说这处园子之前是某位权贵的梅园,在十五年前碧霄宗派弟子来这里之后就买下来做了碧霄宗的驿站,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钟离净对谢魇的偷懒颇有微词,“放那么多蛇出去,不怕他们发现你根本不是谢子陵?”
谢魇无所畏惧,笑着将锅扔给钟离净,“那我就说是钟离净师叔给我的,怕我在外不安全,多送了我几条蛇蛊,不仅能吓人,还能帮忙找东西,样样全能居家必备。”
钟离净提醒他,“别忘了,你现在又多了一个相好阿离,你是觉得自己多厉害,能一边勾着钟离长老,还能一边哄着鲛人阿离?”
谢魇说来也好笑,嘘了一声,示意钟离净小点声,“阿离别说出去,我还想再玩一阵。阿离是不知道,王昊先前是闻钟离长老而色变,可现在见我有了阿离撑腰,居然又念起钟离长老的好了,天天盼着钟离长老找过来,狠狠收拾我跟阿离呢。”
钟离净闻言颇有些嫌弃,“这于他有什么好处?”
“或许让我不高兴,他就开心了吧。”谢魇说着,正好远远看见对面长廊上的王昊和宋思思,后者也看到了他们,却是调头就走。
“看着昔日手下败将东山再起,还压了自己一头,咱们这位气运之子也生了嫉妒心呢。”谢魇勾了勾唇,“不过谁让他现在斗不过我们,不就只能捏着鼻子忍了,再盼着什么时候天降正义来一个能收拾我的人。”
钟离净轻哼一声,对这位他向来不喜的气运之子不置与否,只道:“谁又能收拾得了你?”
“钟离长老确实可以。”谢魇不知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微微侧首望向钟离净,眼底满是兴奋,“阿离也可以,要不我们就如气运之子所愿,让钟离长老来捉奸在床?”
钟离净幽幽看他一眼,而后默默快走两步远离他。这家伙的重点定是最后两个字,他钟离净还做不到如此无聊与变态的程度。
无言的拒绝让谢魇很是可惜,轻叹一声,便快步追上去,握住钟离净的手,“我的小蛇好像找到东西了,阿离,我们往这边走?”
钟离净神色淡淡地随他过去,“最好是真的有。”
“当然了,我能骗你吗?”
谢魇这回是真的没撒谎,带着人绕过园子进了后院,跟他的小蛇汇合。小蛇嗅到主人气息从屋里游了出来,讨好地绕在二人脚边。谢魇伸出手,小黑蛇便游到他手上,小尾巴一缠,拿脑袋去蹭谢魇手指。
钟离净静静看着,目光盯紧蹭着谢魇的小黑蛇。
这本就是谢魇的妖力化身,谢魇感觉到盯着自己妖力化身的视线,再看钟离净,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来,还说不喜欢蛇,不喜欢能盯着看这么久吗?
谢魇想归想,却不敢揭穿钟离净,怕打击自己的自信,轻咳一声,笑眯眯地往屋里走去,“小蛇说里面有个密室,我们去看看。”
钟离净察觉到他浑身洋溢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眼神有些奇怪,“它何时与你说的?”
谢魇一直分心留意着自己的妖力化身,自然知道小黑蛇看到了什么,不过他没说实话,故作神秘地说:“这是我跟小蛇的秘密,若是阿离想知道的话,要先亲亲它哦。”
钟离净所有的疑惑在这一瞬间瓦解,果断拒绝。
“不要。”
谢魇挑眉,“好吧。”
他怜悯地揉了揉手上变得蔫巴巴的小蛇,幽怨道:“没关系,阿离不喜欢你,还有我喜欢。”
他说完也不管钟离净怎么想,快步走近内室,钟离净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面无表情跟上。
这里应当是一处书房,桌上和墙边架子上摆放着一些书籍,还有一些与云国往来的文书在,太守府的印鉴都有。看来碧霄宗的弟子在云国过得也不是很艰难,但更多关于碧霄宗和他们自己的东西就没有了。
谢魇转了一圈,径直走向挂在墙边的一幅字画。
“在里面吗?”
他低头看向字画下面,那是一张方桌,下面摆着几个摆件,他正摸索着机关,钟离净缓步走到他身旁,抬眸望着墙上这幅黄沙落日图须臾,指尖灵光一闪,燃起一簇灵火,随手一抛,灵火便跳到字画上。
轰然一声,火光乍起。
谢魇挑起眉梢,拉住钟离净往后疾退,“阿离你……”
怎么突然放火?
尽管身为妖王,谢魇仍未能免俗于蛇的天性,怕冷又怕火,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见那一团灵火竟柔如清水一般在字画上晕开,并不似谢魇想象的那样被焚烧成灰,反倒成了一副水镜,慢慢淡化后露出墙后一个内嵌格子,一块方石从里面缓缓推出,中心有一个二寸长的方形凹陷。
谢魇静默了一下,回头看向钟离净,钟离净也在看他,“把谢子陵的身份玉牌拿出来。”
谢魇恍然大悟,他要假扮谢子陵那肯定是全套来的,谢子陵的身份玉牌自然在他手上,他拿出身份玉牌,将刻着碧霄宗图腾的那一面对准格子里的凹陷,轻轻一按。
果不其然,屋中想起一阵细微的声音,像是机关齿轮转动,而与此同时,谢子陵的身份玉牌上流淌出一缕缕幽光,慢慢渗透方石,机关的防御法阵也终于浮现出来。
法阵打开后,机关便无需担忧了,以方石边缘为中心,这面墙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的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架,和一排的身份玉牌,几乎所有驿站弟子的都在这里。
谢魇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些弟子跟东方雨泽如此默契,竟提前将身份玉牌藏起来了!
就在这时,同样在后院搜查的苏天池和红绫听到动静过来,便看到谢魇二人在屋里。
“谢师兄,你找到什么了吗?”
他倒是来得正是时候。
“找到了,进来吧。”
谢魇同钟离净相视一眼,笑应一声,便随手抄起边上堆着的一摞书最上面的一本,边说着边翻开来,“还是阿离聪明,找到这处机关,这里有不少碧霄宗弟子的玉牌。”
苏天池闻言大喜,提着剑跑进来,“真的假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谢魇和钟离净面前的书架,上面摆了长长一排的碧霄宗弟子身份玉牌,眼睛亮了起来,“前辈好厉害!”
钟离净默默退到谢魇身边,苏天池这才带着红绫近前,目光扫过这些玉牌,不由叹息。
“师兄们都辛苦了,接下来我们会带你们回宗门。”
其实看到谢魇跟钟离净在,红绫就不想进来,这会儿也站的远远的,不想凑得太近。
谢魇笑吟吟看着,时不时翻动手里的书,眸中已是了然,“这好像是这些年来他们来到这里之后的记录,嗯……第一位被派往云国建立驿站的,是一位苏长老,不过在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二年便因病离世,也留下了身份玉牌,后来接替她的是她的师弟文长老,好像之后就一直是他了。”
他兴致缺缺,瞥了几眼就把记录本合上了,却被钟离净轻轻撞了下手肘,他有些意外,低头看钟离净,钟离净却看向苏天池。
苏天池还是站在条案前,直愣愣看着最右的几个玉牌,不知怎么了,好像丢了魂似的。
不止谢魇,红绫也察觉到不对,防备地看着谢魇和钟离净二人,扯了扯苏天池衣袖。
“少爷,你怎么了?”
苏天池这才回神,发觉几人都在看着他,他飞快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没什么,只不过看到一位姓苏的长老的名字,觉得很巧。”
谢魇可不是傻子,苏天池是笑着,眼神却不对,方才还在开心,现在眼神好像很哀伤。
他同钟离净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块玉牌,“苏韵长老?确实是很巧啊。”
说完,他跟钟离净同时看向苏天池,这个竟能让他昔日的师妹血薇圣姬称为少爷的少年,今日总算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了吗?
捉虫
小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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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